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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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栗的房子全身长刺，像受到危险时卷成一团的刺猬。我小时候被扎过，也扎进我的记忆里，疼痛的阴影挥之不去。因此，我不喜欢板栗，也很少吃。走在街上，糖炒板栗的香味四处弥漫和炫耀，也刺激不了我的味蕾，我不屑一顾。甚至轻蔑地想，隔着厚厚的壳翻炒，再多的糖也白搭，甜的是壳，又不是仁，多此一举。
老家后山有几棵板栗树，高大，枝繁叶茂。入秋，风一吹，有一些板栗急不可耐地掉在草丛里。有裂开的，也有没裂开的。母亲不怕疼，她手指上厚厚的茧是盔甲，刺不透。母亲捡起来，把没裂开的放在平坦或凹槽的石头上，再用石块砸开，掰掉带刺的壳，取出椭圆形或两个半球形的板栗，用牙嘎嘣一下，剥皮，再用指甲刮去褐色的薄膜。而后，递到我手上，我立刻塞进嘴里，狼吞虎咽，除了脆，没什么味道。不过，在那个饥饿的年代，也能果腹。当然，我吃的多，母亲吃的少。我问母亲，母亲不答，问多了，母亲不耐烦，嫌我多嘴。
今年暑假，妻在我单位破天荒地住了一个月。一天下午，在大门口的路边有老乡兜售板栗，满满的一背篓。一问，才3元一斤。妻非常惊讶，说太便宜，一次买了5斤。我说少买点，不好剥。我心里却说那东西有啥吃的。妻固执，兴奋地说拿来炖鸡肉吃。见妻如此，我不愿扫她的兴，不再多言。其实，若是土鸡，除了油盐和姜，其他什么也别放，炖出来的鸡肉才原汁原味。与板栗一起炖，板栗有甜味，改变鸡汤的味道，反而不美。
提着板栗在场区内散步时，有同事说，嗨，到处是板栗，还买它干嘛。妻抢问哪儿有？同事说在炸药库的山上有大片板栗树林，现在开始掉地上，去捡就行。我去过炸药库，那儿确实有。我说那是老乡的，不能随便捡，怕人家找麻烦。同事说又不是摘树上的，捡地上有啥问题。同事热心，话锋一转，我们选煤厂后面的围墙外有几棵板栗树，野生的，没人管，可以去捡，还近。
妻听了很激动，叫我马上带她去。我抬头望了望天，说天快黑了，明天中午去。妻悻悻然，确实不早了，只能等到明天。第二天，中午还未下班，妻就催问捡板栗的事。午饭后，我们出了大门，穿过办公楼后面的几座民房，绕到选煤厂围墙后的树林里，寻找同事说的那几棵板栗树。
树林少人走，灌木荆棘恣生，没有路，不好走。近处选煤厂的轰鸣声和远处矸石落地时的乒乓声不时传来，更显林间幽静。我们小心翼翼地来到靠近围墙的树林边，果然看见一棵旗杆粗的板栗树，为了争夺阳光，它使劲伸向围墙内，“红杏”出墙，墙内的枝丫上结了不少板栗，墙外却显得萎缩，敷衍地挂了一些，不禁让人失望。我拿出布手套，在草丛里捡二十几个。妻不甘心，要爬树摘，被我劝止。我说板栗树脆，枝丫易断，容易摔下来。再说，老胳膊老腿，还上什么树。走出树林，阳光灼热，来到空地上，妻带着手套，小心掰开带刺的栗壳，才知许多起了虫眼，不得不扔掉。剩下的不足一半，妻不免惋惜。
妻告诉我，昨天买的板栗有不少坏的，外头光亮，细看有虫眼。看来板栗能防飞禽走兽，却防不住小小的虫子，莫非虫子就不怕像针一样的刺扎。我趁机说，既然如此，就别买了。
先前，宿舍里严禁炒菜做饭。今年渐渐放宽，不少人偷偷煎炒炖煮。妻闲着也无聊，在网上买了一口多用的电饭锅，既能炒、炖，又用来煮饭，只是时间长点。我乐享其成，食堂早就吃腻了，还是妻做的可口。这样，妻除了学习，又多了一件大事，想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说我太瘦，期望我恢复先前的健壮。倘若如此，也是她功德一件，她不虚此行。去年，不知何故，不到两个月，我的体重掉了三十多斤，才年过半百，却瘦成一个老头。妻怎能不急。
下班后回到宿舍，还未进门，却闻到鸡肉的香味。我边换鞋边问，做了啥好吃的，这么香。妻笑着端上一碗板栗炖乌鸡肉放在桌上，我惊讶地问哪来的乌鸡肉。妻说找老乡买的，一下午就忙这事。分两次炖，留了一些明天吃。我说这儿条件简陋，不比家里，太麻烦。
妻不以为然。
先炖好鸡肉，再煮饭。妻歉意地说要等几分钟，米饭才熟。叫我先吃鸡肉，喝些鸡汤。我说吃饭时才喝，妻不乐意，我只得服从。妻得寸进尺，叫我多吃鸡肉，少吃米饭。而后，把鸡腿鸡胸夹到我碗里，满满的一碗。我说一块鸡胸就吃饱了。妻说刀钝，再说怕人听见，就剁成大块。我把鸡腿搛给她，她不要，说我婆婆妈妈，不信一个大男人一个鸡腿都吃不下。我再把鸡胸搛给她，她依然拒绝。板栗炖鸡肉，虽比不上名厨做的，但别具风味，胜过食堂千百倍。要在以前，我不喜欢吃板栗，这次却不一样，板栗香而微甜，感觉不一般，吃了不少。有妻照顾，就是舒坦。
五斤板栗，个数不少，挑出有虫眼的，妻把它们都稍煮了一会，再剥皮容易很多。我试着剥了几个，就坚持不了，心想，宁可不吃，也不剥这个。第二天中午，妻全剥了，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恒心和耐心，换作我，打死也不干。板栗不仅炖乌鸡，还能炖猪排，我问妻跟谁学的，妻呵呵笑，说自个创造。她问好吃不，我说只要是她做的，咋做咋好吃。
周六，镇上赶场。中午下班，回到宿舍我才知道妻去赶场了。她又买了十斤板栗，我说她与板栗杠上了，买这么多，咋吃？吃不完要她带回老家。她大大小小总共买了三十多斤东西，坐车不方便，光等车就等了一个多小时，还得从大门口外头提到宿舍。一次，买这么多，真服了她。
既然你愿意买，我吃就行，其他一概不管。可心里发愁，那么多板栗咋剥得完。何况离学校开学没几天了，妻是教师，需要提前归校，反正剥不完，要么带回去，要么扔了。总而言之，我没时间剥，也不想剥。
出乎意料，不到三天，板栗全部剥完。我从心底佩服妻做事的决心。妻用保鲜袋分作几小袋装好，放进冰箱冷藏，并答应带回去。然而，到了回家那天，妻却没带，坚决要留给我吃，理由是，板栗是坚果，含多种维生素，男人要多吃。我问听谁说的，妻说听她的错不了。既然如此，我不再多言，心想，就放着吧，坏了就坏了，反正我不一定吃。
十多天后，我突然想起那些板栗，心血来潮，从冰箱拿出一袋，倒出一部分烤了几分钟，香气四溢，吃起来粉糯，微甜。先煮，去皮后再烤，风味独特，完全可以当主食吃。什么糖炒板栗，真不如这种吃法，吃起来不仅满嘴生香，还特别爽。
吃着，吃着，我才品味出妻的真正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