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过后,该收麦子。
六一过得没印象。知道是儿童节,不知道该怎么过。同学们不知道,老师也不知道。老师也急着回家收麦子了。
麦子黄灿灿支棱在阳光下,成片成片的,盛夏的果实,爆裂的美感。母亲早上五六点,就拉着架子车,车上放着镰刀,车辕上挂一个从村上卫生所要来的,点滴打完后的食盐水瓶,瓶子里灌满白开水,一路走向麦地。
早上的太阳还不毒辣,草帽先放旁边。弯腰,左手向左一豁,抓住一把麦子的颈部,右手的镰刀向麦子的根部割去。一早在磨石上磨得锃亮的镰刀,与麦杆接触的瞬间,发出“嚓嚓嚓”脆爽的声响,麦子顺势倒下,被左手豁向身后,然后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直到从地这头,到那头。直起腰,擦一把汗,回身,再从地那头割向地这头。然后放下镰刀,拿起食盐水瓶子,喝一口水,有风吹来,便爽快似神仙。这时太阳越来越毒,戴上草帽,拿起镰刀,再从地这头到那头,从那头又到这头。
两个时辰后,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人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但看着整整齐齐躺了一地的麦子,便有幸福感在心底漫起,便满血复活,蹲下来,左手拿起十来根麦子,右手拿起十来根麦子,在麦穗处左右相交,拧成一个绳子,把地上的麦子捆成一捆。再过半个时辰,躺倒在地的麦子都变成一捆一捆,整整齐齐站在了地里。
坐在地畔,稍作休息,用毛巾擦拭满头大汗,拿起食盐水瓶子,把里边剩的一点水咕嘟咕嘟喝完,橡皮塞子盖好,再绑回车辕。然后把麦捆一捆一捆装上架子车,在车上堆起了一座小山,再用撇绳从后边的羊门,分两股,高高甩起,掠过山顶的麦捆,扔到车前,紧紧地绑在两个车辕上,用手勒一勒撇绳,保证山丘一样的麦捆稳当结实,便拉起架子车往回走。
回去的路都是下坡。第一个坡最陡,不到90°,90°是悬崖,但50°60°应该有了。多年以来我每次回去给母亲上坟,都坚持走这个坡路,不走新修的平路。每次走在这坡路上,眼前都会重现一幕:母亲拉着一架子车山丘一样的麦子,踮起脚,双臂紧紧撑住车辕,顶住架子车前冲的惯性,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下挪……我每次空人走在这坡路上都气喘吁吁,腰酸腿疼,母亲当年一个人拉着架子车上这个坡,再拉着一车山丘一样的麦子下这个坡,出的啥力,受的啥苦?
下完这个陡坡之后,路便好走了许多。架子车装载的是麦子,更是收获的喜悦。母亲拉着架子车,穿过田间,走过三队的崖背,穿过二队的街道,下坡走过学校的门口,绕过涝池岸旁的坡,就要到家。结果眼前的一幕让她陡然上火:涝池岸下边的路上,我正和一个小伙伴打羽毛球!
母亲拉着一车麦子到我跟前,停下车子就开始冲着我训斥起来:我不舍得让你跟着到地里收麦,让你在家里学习,你就在这打球耍呢?
我没想到母亲会发这么大的火。早上来想着和母亲一起到地里,帮不上大忙,帮着捆个麦捆儿,捡拾个麦穗儿还是可以的。母亲说学习要紧,没让我去。我坐在家门口的捶背石上写了一上午作业,刚说休息一下,和小伙伴打一下羽毛球。羽毛球拍那时候非常稀罕,是父亲从城里带回来的,平时也舍不得用,刚想在小伙伴面前显摆一下,打了没几个回合,就被拉着一车麦捆下坡的母亲看到。
母亲很生气,我也有点委屈。
我没做任何辩解,看着满身疲惫的母亲,任她训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