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她经历解放战争、饥饿年代、土地改革几段艰苦的历史。
对她来说,很大程度上她对种地有着强烈的愿望,对粮食更富有着特殊的情感。
年轻时,母亲的腿在很早就落下了痉挛的毛病,这个病根会时常发作,且不分时候与场合。根据母亲描述,痉挛发作时异常迅猛,瞬间如千万根钢针扎入肤下,整条腿如刀绞般痛入骨髓。这病根每次发作仅三到五分钟,母亲预感发作时会快速躺下,伸直腿来回伸缩,熬一阵子便好。一直以来,我们尝试过拍片、热敷、冰镇、按摩推拿,也服过止痛药和消炎药,却都未查明病因,不见疗效。
年前冬季,我多次劝说母亲,如今我们都已成家,长期在外工作,她一人在乡下别种庄稼了,经济无需担忧,只要身体健康、照顾好自己就行,况且已到享福年纪,操劳几十年,该歇歇了,就算养鸡养猪,也不必如此辛苦。然而,不管是我苦口婆心,还是姐姐们再三劝阻,或是侄子耐心开导,都拗不过她的倔强。清明前期,她不顾身体疼痛,仅凭一己之力,披星戴月,一锄一锄挖开屋前屋后的土地,一道一道锄碎泥土,将土坎和杂草拾得干干净净,连年轻些的叔叔邻居都对她的“杰作”表示惊叹。
今年的春天,她的玉米地曾遭受冰雹的灭顶之灾,所幸玉米苗经过灾情后的,竟然浴“冰”重生,很快就从折苗中抽出新叶,于是,这一季的收成还算喜人。初秋来临,其他邻居的玉米还是青苗绿苞,母亲的玉米就已经成熟了,所以,母亲的收成比邻居们要早上半个月。
前阵子,我电话告知母亲,今年秋阳炎热、雨水少,让玉米棒在秸秆上多晒些再收掰,等我和姐姐回去收拾。母亲电话里答应得爽快,却在家早早扎起凉棚,不等我们回家,也不等我所说的‘多晒些再收掰’,就独自开始收粮。通过院子的远程影像头,母亲近段时间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由于母亲不识字,也不知道查天气预报什么的,她就根据经验判断着天气的变化,只要是不下雨,她自个就背上背篓到地里去掰玉米,每天掰上七八篓,争取每天掰回的玉米在同一天撕完衣壳。所以,母亲总是忙忙碌碌,一个人有时顾不上吃饭和喂猪。
上个周末,我迫不及待的在周六晚回到家中,去给她收拾已经掰回的玉米。母亲很久就盼望着我们回家,所以心情异常高兴,晚上回到家中后,我的小女儿玲玲、玉米就成为了母亲聊不完的话题,她说,今年的气候太干,很多玉米个都不饱米,但因为她播种的时间早,玉米个头还是要比叔叔和邻居家的要大很多。她逗着小女儿说,“快整米米去喂猪儿,过年玲玲就有肉肉吃了”。
一屋子的玉米粒油亮饱谷,泛着金黄的色泽,从屋脚摊开到门槛下,象极了一小片沙漠,小女儿才一岁十个月,未经涉世,大女儿六岁多,玩心真是足,两姐妹一回到家就“栽”进这小片“沙漠”中,用小铲镐挖着,用小盒子堆着,用原来用于玩泥沙的沙漏漏着,唱着、跳着,扮演着挖沟、修马路、堆城堡等游戏。以前些年,每当收粮节季,都只有大女儿一个人玩,今年小女儿初长,两姐妹更是玩得不亦乐乎。
每年这个时候,一般情况只要屋外有没收进屋的粮食,她都睡沙发或直接睡在院子里守护,她总担心被盗和别人家的狗、牛来糟蹋。今年也不例外,深夜孩子们已然入睡,而母亲就睡在沙发上,守着屋外的玉米,还在夜里醒来后几次踱步院子里,细心的查看着自己的玉米有什么变动没有。我也几次给她讲,现在的治安与民风已经很好的,屋外就算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会有人红眼的,让她不用担心,可以去里屋睡,但她总是嘴上应允着,然后还是没有去睡里屋。
母亲的年纪越来越大了,脸上的皱纹已经从原来的深陷变成深邃,远远看去象卫星地图上的鸿沟,黢黑又线长的分布在脸上,让本就泛黄的脸显得非常苍老。然而最困难的,还数她的耳背和腰腿疼痛。每次回到乡下与母亲交谈,我都要贴近她耳朵大声讲,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听见一大部分,对于某些稍小声的语言,她全凭猜测或估计。所以,长居外地的我,心里总是有一种深欠母亲的思想。在乡下的时间里,母亲平时光顾于她的猪、鸡和玉米,她的一生之中,一日三餐或许并非至关重要,钱财收入也并非她关心的重点,唯独去摆弄地里的玉米和去拾山林里的柴火,是她视为不可替代的工作。就算今年她的身体状况每下愈况,但对玉米和拾柴的激情却只增不减。然而,青春不再当年,母亲的腰背越来越驼,疼痛次数也越来越多,严重时还出现了多次弦晕和行动受滞。而长期外出的我,每次面对这样的情况都心急如焚,又无能为力。
随着年纪的增长,母亲发病次数越加频繁,由于长期的受潮和劳动,她自个又不注饮食和起居,经过春季的挖地和播种,长时间的劳作使她端午节时,一度因腰腿的毛病病倒在床。看着行动困难的母亲,心中充满了无助与心疼,我趁机给她说让她明年不要再种地,好好的生活和享受与子女孙儿的幸福时光,但母亲语重心长的说,“娃儿,我们庄稼人一辈子都是揉泥巴吃饭的,如果不种,每年秋天时,别人家有粮收,自己没有粮收,自己活一天,还要生活一天嘛”。每次回家前我总是想过百千种方法和话语去劝说母亲不要再种庄稼,但每次在母亲几近哽咽的气语里,我都一句话说不出来。
就在昨日,我在院子的摄像头里看到,清晨六点多,她又一个人早早背上背篓,又去掰玉米了,而她所收掰的地方,前次回家时我去看到的玉米棒子还很青绿,母亲也答应说等我周末回去再一起掰,让玉米棒子再晒一段时间。然而,从早到晚,我打电话母亲都没有接到,或许,就象她前些日子里说的,掰一点就少一点,我在外上班也很忙,也不能完全靠我回家做这些活。
或许,所谓“儿女称母心”,母亲虽然没有学识,但懂得对粮食的珍惜和对自然的尊重,懂得用自己勤劳的付出让儿女们安心工作,懂得把简单的道理用实际行动向子女们灌输,而很多时间诸如她执意不去看医生、随便吃着生冷的饭菜、原本说好一家人一起共同掰玉米而自己却独自行动的种种,她只是不想让我担心她,只是想让我为一家人的将来多一些努力时间空间罢了。母亲的心我懂的,说她性子倔强,不过是表象而以,尤其是在替母亲思考一番后,母亲并不是无理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