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王场

谭昌乾

王场也叫王家场，现在称王家，人们习惯还是叫王场。

前几天，因事去云南，选择过境王场，在那里稍作停留。

最初我对王场的印象，是从一句俚俗话语开始的。

俚俗话语说“三年不淹青山坝，狗都不吃猪儿粑”。揣摩大概意思可能是说，青山坝农业发达，生产的糯米多，磕面多，做成的猪儿粑也多，几乎达到人吃厌倦狗不搭理的滥贱程度。一句俚俗话语稍嫌粗鄙，不过正面意思是说，青山坝这个地方是块膏腴之地。咨询过一个家在当地的同事富哥，他说与你理解的意思差不多吧。

宜宾到王场，导航距离大约140公里。早上8点，我从叙州区金江外滩出发，雾大能见度低，开车速度不太快，路途七弯八拐，两个多小时才到。

车下麻园坡，看见青山坝路口处的王家河上，安放有一架竹筒水车。中学历史教材上介绍，那是唐朝农民发明的灌溉工具筒车。其作用是利用河水流动冲转轴轮，竹筒吸水，把水从低处提升到高处，倒入水槽，灌溉农田。水车发明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而今成为山水田园风光的风景线。

王场地处珙县南部的川滇边境，距离县城巡场近百公里，古代有芒界古镇之称。从地图上看，东、南两面靠近云南，东边是威信县的罗布镇，南边是长安镇，西面是四川筠连团林苗族乡，北面是珙县洛亥镇。镇域面积一百平方公里多点，镇辖十一个居委会和村委会。俗语中提到的青山坝在王家河两岸，为河流冲击泥沙沉积而形成的平坝地带，属于王场的主要农耕区域之一，历史上有“珙州粮仓”之称，而今已开发为高科技现代农业示范区，实行集约化经营。

我上午十点半到王场。街口处矗立着一块巨石，上刻“千年古镇，王场印像”八个大字，落款时间是“公元二零一四年三月”。其实，所谓千年古镇可能是形容其历史久远，未必真的就有一千年。如果真正那样，推算起来，大概建置起始时间，应该在北宋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不过据已知记载确切日期，是明代开始设置浣乡。据志书记载，明末清初时，王场被称作浣乡，清朝更名集义乡，民国初年沿袭。1945年集义乡分离出洛亥、中心联保。1949年12月7日，二野18军155团，从云南威信县入川，解放王家。后改为公社，到上个世纪80年代复改王家乡；90年代与三溪乡合并为王家镇。在撤区并乡建镇之前，洛亥、中心、王家、三溪都是属于洛表区管辖的乡镇，那时洛表区管辖九乡一镇。至于王场地名的由来，相传是有王姓老汉在此以卖草鞋为生，后形成集市，并以王姓居多而得名。

王场地形以山地为主，有山间小平坝和台地，适宜农耕生产。四里坡最高，海拔1400多米。林地比例大，森林覆盖率高达近60%。百度资料显示，其中原始森林上1万亩，人工林5万余亩，次生林2万余亩。稀有野生动物有野猪、猴子、黑熊，珍稀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有“活化石”之称的珙桐，现存上万株，主要分布在四里坡及大雪山麓的原始森林。

记得90年夏季一个周末，我骑自行车上三溪穷游，到达三溪乡时，天色已晚，无法继续行走，准备找个旅店投宿。向路人打听有无街市旅店，路人说，三溪这个地方街都没有，哪里有什么旅店?没有旅店食宿成了问题。热天倒是随便在那里睡一晚问题不大，关键是肚子有点饿，找不到吃饭的地方有点苦恼。正徘徊在三溪桥头无计可施的时候，陡然间感觉有个什么东西顶住了后背心，接着听见一声低喝：“不准回头，手抱头向前走”。我心一惊，莫非山高水远的地方还有抢人的？禁不住试问：“大爷劫财我没有呀”！“大爷我劫人”！一声爆笑打破了夜晚的沉寂，原来是爱开玩笑的同学阿强那个龟儿子戏弄我。

阿强高中毕业，参加英师班培训学习，合格后分在三溪中学教书。周末放学到云南林凤那边办事，夜晚赶回，看见我在桥头，同我开个玩笑。

阿强邀我到三溪中学去住。进学校阿强问他们杨校长今晚咋吃的？杨校长说：“萝卜炖竹笋，外加冲菜，刚吃过一会儿，有饭有菜”。阿强说：“太好了”。我和阿强把杨校长家的饭菜吃个精光。

第二天，阿强带我沿着五尺道爬四里坡，爬上四里坡顶，举目眺望，湟水河及周边村落，都处在山脚底下，似乎隔得相当遥远。回首来路，山高路陡，林木苍翠，峻岭盘旋。清风拂面，心情颇为惬意，有感而发凑成小诗一首，取名《过四里坡》：“四里坡高绝，五尺道蜿蜒。秦汉丝绸路，辗转入川滇。崇岭千山绿，苍天万里蓝。零星小村落，散居山水间”。阿强打趣说：“酸不溜啾”！走到湟水河返回，中午在湟水河旁边一户人家，买了两个云南烧洋芋吃当做午餐。时间一晃过去30多年，情景尚能记忆犹新，那时三溪还没有划归王场。

王场水能资源丰富，山沟小河相互连接。王家河发源于四里坡北麓，全长近19公里，流域面积60多平方公里，沿途接纳众多溪流，最后汇集到青山坝，河面宽阔处达15米。流出青山坝后，转入地下河，到洛表半边桥大鱼洞冒出地面，汇入南广河支流符黑水。发源于四里坡南端两条小河，在筠连大雪山镇附近，汇入巡司河。王家河、符黑水、巡司河最后汇入南广河，是长江流域的水系之一，只不过相当于水系的神经末梢。

王场人文历史内涵丰富。秦开“五尺道”留下历史遗迹。所谓“五尺道”是秦统一中国后，为加强对全国控制而修筑的交通驰道，从秦都咸阳通往全国。西南地区从成都通到宜宾，宜宾通到云南昭通，贵州毕节、宣威，再通到印度、越南等地。这条道路有一段经过王场南端的道南桥，过四里坡经林凤、扎西通往昭通。这条道路上的运输工具是川滇马帮，物资主要是云南的滇铜、中药材、烟叶、火腿，四川的铁骑、布匹、茶叶、盐巴、糖食等。五尺道开通后，商旅过境，人员往来不绝，王场成了一个重要驿站。

王场场镇形成，集市兴起。本地和周边乡民们前往王场赶场，进行物品交易，促进当地的贸易繁荣。王场逢农历二、五、八赶场，我去的时候正好是腊月十五日，趁此机会上街转一转，切身体会了一番王场的街市繁华场景。

现在王场的特点是：街道多、商店门市多，临时摊点多，物资产品多。最主要的商铺馆舍集中在老街，老街南起道南桥，北至下街坝，分后街、中街、下街三段，大约一千米长。另一条街从信用社附近路口分路，通到小学、镇中学门口。其他还有几条里弄小巷子。可以说每条街巷上，售卖的物品都琳琅满目，从农副产品、山货土产、盐茶米豆、衣帽鞋袜等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大街小巷人流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街市繁荣景象异乎寻常。我穿街走巷，在后街一个小摊处，一个云南林凤那边过来摆摊的小妹，现调现做新鲜荞麦烙饼，一元一个，买一个尝一尝，吃起来清香可口，荞麦降火减脂。另一个卖老山烟的大爷，烟叶40元一斤，他是云南长安镇的人。还有一个是筠连团林苗族乡的大婶，卖的是冬笋10元一斤。我问她从团林那边过来远不远？大婶说，一两小时路程。中街卖水果、蔬菜、佐料、肉食、糖果的摊点门市多。顺便问一下价，猪肉12元一斤，牛肉28元一斤，牛头40元一斤，牛脚大骨10元一斤，芋头3元一斤。咸菜中的大头菜、萝卜干、泡洋姜都是10元一斤。前街转一转，买双保暖鞋，30元。从老酒厂附近门口经过，一股浓烈的酒香味氤氲而来，走进去看一看，煮酒师傅正晾晒酒糟。

整个场镇卖猪儿粑面的摊点一个接一个，王家磕粉做出来的猪儿粑，软糯香甜，清香可口，人们特别喜欢。我家范老师的同事余老师家就在出售，向他订购60斤，带回去分送亲朋好友。即将过年了嘛，表示一下心意。

晚上住桐客轩旅店。住宿费100元一天，设施设备现代化，上下楼配有电梯，进出打卡开门取电，灯火通明，可调节明暗。床铺整洁、室内卫生，洗漱用品配备完整，感觉舒适。王场像桐客轩这样的旅店还有好几家，有本地人开的，也有外地人开的。历史上王场街上的古客栈也有多家，不过那时都是瓦房，设施设备基本上是原始的木床、板梯、纹帐、油灯、蜡烛，与现在没法相比，毕竟时代在进步嘛。

王场的黄老师是王场通，对王家的历史人文，风土民情、掌故传说，里巷歌谣，名优特产等给我作了相应介绍，我对此多了一些了解。王场兴起于湖广填四川的外来移民时期，其总体状况可以概括为：

一桥一路一院一联。一桥一路指道南桥和红军路。道南桥初建于明末，横跨王家河，连接王场和通往四里坡的秦朝“五尺道”。清光绪年间维修加固，是川滇商贩和马帮的必经之地。红军路曾经是1935年红军长征和川滇黔边区游击纵队经过、战斗过、转战过的地方。一院一联指青山书院和书院大门上的对联，对联是“大哉圣德巍巍，万世师表垂不朽；美吾声名赫赫，千秋俎豆庆无疆”。书院走出过杨惠庵、邓文瑯，邹元彪、周正铭、王伯勤五个王场的历史人物，《珙县志》中记载过相关情况。

三街四姓五景七材八物。三街是古街分为后街、中街、下街。四姓是杨、邓、李、黄四大实力派家族姓氏。五景是指古道铜铃、柏杨翠岭、四合农耕、麻元云海、青山梯田五个历史和现实景观。七材是指白酒、乌鸡、冷水鱼、腊肉、蕨菜、竹笋、磕粉七种美食食材。八物指烤烟、茶叶、水稻、玉米、土豆、红苕、花生、油菜八种作物。

晚上，阿强过来，招待我吃王场火锅，喝王场白酒。我平常滴酒不沾，阿强说，到了王场不喝王场白酒，你肯定会遗憾的。他再三劝说，我禁不住一口干了一杯。阿强介绍说，王场白酒特点是甘甜爽口、纯和绵软，要小口浅酌慢喝，方能回甜绵长，真正体会到粮食的芳香。你一口干了，除了感觉辣椒之外，肯定没啥特别感觉。

阿强在王场工作了很多年，早已入乡随俗，上场先敬客人三杯，再自饮三杯。然后主人客人在推杯换盏中逐渐融为一体，酒场气氛热闹欢乐祥和。阿强说这就是王场的酒文化。阿强学得了王场人的豪爽耿直、厚道朴实。席散人归，阿强约我有机会再来。

一夜酣睡，第二天早起，沿四里坡路，过湟水河，进入云南境内。王场已在身后离我越来越远。脑海中慢慢泛起了王场印象：

湖广移民到浣乡，三街结庐王家场。道南桥小通商客，五尺道宽过马帮。田畴穰穰仓廪实，菽稻重重鱼米香。人文荟萃赓续远，古镇繁华百代强。

2025年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