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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红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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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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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柳巷的女人

史河上轻如薄纱般的雾霭弥漫开时,金有枝已将她的馄饨摊子出在了古柳巷西头。古柳巷是一条东西朝向的短巷子,东边是河,西边正对着红军广场。从巷口抬头,就能看见雄伟的烈士陵园和一级级往上的台阶。每天都有很多大巴车在广场前停下,一批批人下车后列队集合,然后前往山上的烈士陵园开展活动。金有枝看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双休日时,到红军广场参观游览的大巴车和散客更多,他们中间有时会三三两两地结伴过来光顾她的生意。

现在正是仲夏,天亮得早。金有枝旁边几个摊位还不见来人,她估摸着还得一会儿才有生意,就停下手中的活,端坐着看眼前那棵古柳,想着心思。这几日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因为再过几天这儿就要变成一片废墟了。她舍不得离开这里,更舍不得将母亲和她两代人经营了几十年的这个摊子舍弃了。

金有枝对古柳巷这份情感,作为外人是很难理解的。当年,他们全家从下放的农村回到城里,就一直在古柳巷居住。而她从进厂到成家,再到有了孩子;从帮母亲打下手,再到下岗接过这个摊子,她见证了山城的改革开放和商业鼎盛。后来新县城崛起,几乎所有的机关单位和大量常住人口迁出,山城随之百业凋敝,繁华不再。但即便如此,她从未想过离开山城,离开这个巷子,她觉得自己已经与这里完全融为一体。山城四季变化的景致,史河两岸氤氲弥漫的雾岚,小巷里充斥的人间烟火气,红军广场每天晨练的人群,这些日常景象,已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记忆深处,每天守着这些熟悉的景象,她觉得踏实和安稳。

古柳巷因古柳而得名。眼前这棵古柳冠如巨盖,盘根错节,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于古柳树下祈福烧香,据说很是灵验,于是消息越传越广,前来烧香许愿的越来越多,不仅给这棵古柳,也给古柳巷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很多不知究竟的人忍不住到古柳巷来走走看看。

金有枝守着这个巷子,守着这个摊位,她以为此处是她人生的起点,也将是她生命的终点。每天她在支摊前和收摊时,对着巷口那棵古柳都会默默地祷告几句,无非是什么“菩萨保佑、阿弥陀佛”之类。其实,她一点也不迷信,但每天看到那么多人在古柳下烧香,往树干上挂红布条,自觉得也该敬畏这棵古柳,因她每天在古柳下做生意,不正是靠着古柳才会有这么多的人来照顾她的生意么。

金有枝的家就在巷子的东边,临河堤修建的路也叫青年路。当年陈大志追求她时,从她家的窗户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只是母亲一直反对,不同意她跟一个建筑工人恋爱。她拗不过母亲,最终选择嫁给了一个粮食局的职工。可是结婚没几年,丈夫下岗,她所在的厂也宣布破产,夫妻俩双双没了工作。她怪母亲,母亲也后悔,便让她过来打下手。那时县城还没有搬迁,古柳巷又临近史河路和红军广场,生意好做,母亲一个人还真的忙不过来。再后来,母亲年老,忙不动了,她就接过了母亲的生意,成了这馄饨摊的新老板,与母亲的角色来了个互换。

金有枝早些年就听说这儿要规划搬迁。对于拆迁,古柳巷及周边大多数人都满心期盼,因为这些低矮破旧的建筑,年代太久远了,大家都盼着动迁。并且现在居住于此的人家也不多了,有条件的这些年陆陆续续搬去了新县城。金有枝两口子也为儿子在新县城买了房,但她还住在古柳巷,守着这个摊子。作为一介小民,金有枝没有什么爱好,如今虽然拿了退休金,可有这么一个摊子守着,离家又近,可不比什么都强。

只是眼下再想做下去是不行了。就在昨天,负责拆迁的人到古柳巷下发通知,要求巷子里所有居民和做生意的限期搬离。年近八旬的母亲放心不下她亲手支起的馄饨摊子,催促他去拆迁办问问政府有没有赔偿。金有枝拗不过母亲,只好独自寻到拆迁指挥部,谁承想负责古柳巷拆迁的人竟然是陈大志。面对曾经的恋人,金有枝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觉得本就不该过来问摊位的事,虽然那是她与母亲经营了几十年的摊位,可毕竟没有产权,也没有什么建设成本,她不能就凭曾经由政府统一规划设立,而向政府提出索赔吧。因此在见到陈大志后,金有枝对母亲让她问赔偿的事只字未提,只是向陈大志打听古柳巷拆迁后怎么安置他们,是给房票还是货币化补偿等。其实,这次拆迁政策她已大抵知道,但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她只能装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家庭妇女。

但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金有枝的内心是复杂的。岁月抹去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人的五官棱角,他那发福的肚子比常人大出一圈,身板魁梧得像一座山,看得出来陈大志这几年混得不错。只是心思细微的金有枝发现,他上衣的袖口处有几块没有洗净的油渍,裤子一边的口袋撕裂开来,明显是身边缺少一个细心体贴的女人料理。可陈大志还在她面前故意显摆,喊来一位年轻人给她泡茶,又将她让到里间的一个接待室里。他抽出一支软中华,问:不介意他抽一支吧?他的这些举动让她有些反感,没坐多久,她就站起身来要走。“麦子,你来不会就问拆迁的问题吧?我猜你是来问你们家那个馄饨摊子有没有赔偿,对吧?”陈大志这一声“麦子”喊得她心里一颤,这是她的小名,他还没有忘记呢。而他一下子便猜出她来此的目的,也让金有枝心里对陈大志的看法有了些变化。她便又坐了下来,“是母亲让我过来问问情况,毕竟我们在那儿经营了这么多年,地点也是经过政府规划统一搭建的。现在临近拆迁,我想问问对在古柳巷做生意的,也就是像我们这样出摊位的,有没有一些赔偿。刚才见到你我都不好意思开口问了。”

“这有什么不好问的,来找我们提这样那样要求的人多得很。你怎么还跟做姑娘时一样,文文静静的。据我所知,在这片拆迁范围内,凡是经营达到一定年限,有固定经营场所、有营业执照的,政府都将按拆迁政策给予赔偿。你们家馄饨摊子应该有几十年了,要是有营业执照,大概有一笔一次性经济补贴,不过不多。如果你们申请,政府也可以帮你们另行安排到商业街美食城集中经营。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出来,如果相信我,我来帮你解决。”

听完陈大志的介绍,金有枝心里暖暖的,刚才见到他时的自卑心理也慢慢放了下来。一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一个为她付出过真情的男人,怎么说要比不认识的人值得信赖。她看着他,咬了下嘴唇,使劲地点点头。“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对拆迁这些事一概不知,那就拜托你啦!”

从拆迁指挥部出来,金有枝沿着河堤青年路往回走。河中央有淡淡的雾,河水清澈见底,水鸟掠着水面飞翔,几名浣衣女子在河堤下弯腰劳作的身姿,就像一道美丽的风景。又见那座四角亭,亭内有几位老人下棋和闲坐,亭边柳条低垂,绿荫匝地,走过时刚好有一股清风刮过,真是令人心旷神怡。金有枝过去天天忙着做生意,竟不知自己每天生活在这样优美的风景里,辜负了这么多年的美好时光。想到这里很快就要拆迁,他们家也要像周边的邻居一样搬离此地,竟然心里生出了许多不舍的情绪来。

连着两天金有枝都没有休息好,而且每天出摊比过去都早。就在昨日,离古柳巷不远的盐业大厦被爆破了,那可是曾经老县城的一处标志性的建筑,她知道古柳巷很快就会面临同样的命运。她看望着眼前的古柳,心想今天是她在这里做生意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停业,安排搬家。即使舍不得,也得从大局考虑。住在古柳巷,住在这片区域的群众,哪个不盼着早日拆迁好安置新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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