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梦录

三月的夜晚，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月亮静静地挂在天上，似在为世间迷路的人指引着方向。

张清正的书房里开着窗，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春天的味道。他打开书柜，随手取下一本书，翘着二郎腿饶有趣味地看起来。恍惚间，书里一行行文字逐渐变成红色，接着整页纸都变成了红色，张清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急忙往后翻页，这些红色的纸又都成了一张张百元大钞。他揉了揉眼睛，心想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疼！这是真的？！他立即起身，回头一看，书柜里的书也都成了一摞摞的钞票。他变得害怕，大喊道：“怎么会这样，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啊！”。“都是他们放在这里的，不是我的，是他们硬塞给我的啊”话里已然带着几丝哭腔。他赶紧跑向门边，抓住门把手往下扭，可无论怎么扭也扭不开，他往下看，刚才翻过书的手此时渗出了血迹，他顾不得去管，只是敲着门，呼喊着。终于，门打开了。

“爸爸，你怎么了”，张清正七岁的小儿子问。

张清正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可爱乖巧的儿子，说道：“没事儿，爸爸刚刚做了个梦，你去写作业吧”。

空调显示23度，冷汗却顺着脊骨往下爬。张清正心有余悸，但终于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啊。他看着窗外的月亮，是那么的明朗，那么的皎洁，那么圆。旋即，他想到了母亲，三月里月亮圆的时候就该到母亲的生日了。母亲过了生日就七十二了，退休后闲不住，整天不是去楼下垃圾箱里捡塑料瓶和纸壳子，就是去街上搞活动的商铺领鸡蛋。张清正意识到父亲去世以后，母亲跟着自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反倒成了全家的保姆。他走出书房倒了杯水喝。

母亲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张清正看到母亲在缝补一件自己好些年前买给母亲的外套。母亲一直舍不得扔，补丁摞补丁地穿。母亲眼神有所停顿，很显然，她注意到了门口的那个影子，她将针别在衣服上，又从长满老茧的手上取下顶针。

“清正，进来吧”，母亲最清楚自己的儿子，她晓得儿子肯定有事。

张清正愧疚又心虚地说：“你还没睡呢妈，没事儿，我就看看你睡了没”。

母亲站起来把门打开，牵起张清正的手，拉他进屋，然后关上门。“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啊”，母亲试探地问。“怎么会呢妈，没啥，您放心吧”，张清正回答。

“清正啊，妈最了解你，你肯定遇到什么事情了，没事的，不管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生命里的事情，一旦经过了，都是平常。以前啊，你爸总喜欢和我说：月到十五总会圆。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啊”

“妈，我手脏了。”张清正还像小时候犯错一样呢喃道。

“妈早该想到了，你糊涂啊儿子，你爸爸给你取名叫清正，就是希望你清正廉洁，清清白白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你媳妇儿知道吗？”

“她还不知道。年初，组织上找我了解情况，我就一直胆战心惊。前不久组织又找我谈话，我每天提心吊胆，心里像有颗炸弹，害怕有什么风吹草动。”

说到这里，张清正再也忍不住泪水，哭着说道：“妈，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爸的在天之灵，我对不起你们，我想过逃跑，但天下之大，又能去那里呢，我走了你们又怎么办呢？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母亲努力挺直了羸弱的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儿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然做错了，要敢于承担，明天一早就去自首，家里还有我呢。”

张清正回到书房，熟练地燃上香烟，悠悠然吐出银灰色的氤氲。母亲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他不敢想他自首之后家里会变得怎样，会不会让母亲这个老党员老干部蒙羞，会不会让妻子在人前不敢抬头，会不会让儿子被同学笑话...他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总想着长大了要当大官，挣很多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原本美满幸福的家庭就要因为自己的错误不复存在了。他满是内疚。烟灰长长的一节落下，烟蒂被他轻轻地杵熄。张清正提笔写下自己的忏悔录，他希望这个春天快点过去，下一个春天快点到来，希望从自己的忏悔录里，能生长出一个春天。

第二天早上，张清正去自首。母亲还有妻子站在门口送他，张清正看着这个场景，心里不是滋味，他跪下给母亲磕头，母亲和妻子忙把他搀扶起来，嘱咐他安心去，等他回来。这个时候，躲在屋里的儿子也跑了出来，哭喊道：我要爸爸，爸爸你不要走...

想到这里，张清正终于回过神来，和对面的李老板说;“李老板，你这个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要收了害了你也害了我，路要坦坦荡荡地走啊”。

李老板走后，张清正想起什么，随即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今天是你生日，差点忙忘了，今晚咱不在家里吃，出去下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