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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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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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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或许是农耕文明浸润太深的缘故,祖祖辈辈总要将亲手在故土上盖起一座房屋,视做一生必须完成的使命。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获得一份踏实的安全感与生命的圆满。父辈们也不例外,盖起的老宅砖木结构,方正规整,青瓦覆顶,木质门窗,朴实而厚重。老宅中充盈的浓浓亲情,更是大家庭血脉里绵延不绝的传承,在岁月长河中静静地流淌至今。

01出生的襁褓

自我记事起,便住在一座带天井的老宅里。格局是传统的上三间、下三间,配上东西厢房,还有宽大的厨房与火房。从呱呱坠地,到后来大家庭分家另住,我在这里度过了十余年无忧的童稚时光。直至今日,它仍是我偶尔午夜梦回的地方。

老屋坐西朝东,背倚青山,面朝清溪。门上曾经的一副春联“门前绿水声声笑,屋后青山步步高”,恰是它最真切的写照。远处层峦叠翠,近处梯田如画,菜畦碧绿——那是家人们辛勤劳作的舞台。伴随朝阳落日升起的袅袅炊烟,溪上那道纹路斑驳的窄木桥,溪边那棵不知年岁的粗壮老柳;屋顶上排列整齐自带美感的青瓦,白墙上依稀可见特殊年代的标语,为采光与排水而设的四水归堂的天井……俯仰之间,俨然一幅静谧悠长的田园诗画。

老屋里那些剪影般的生活片段,那些随时光远去的生灵,亦是童年不可或缺的记忆。夏日骤雨倾盆,天井垂下密密的雨帘,如一席青幕边缘悬落的流苏上的珠串,将好动的我们温柔地裹在这安然的茧房。寒冬时节,屋檐下挂起晶莹的长长的冰挂,仿佛时光也被冻结,凝成一截截透亮而脆生生的过往。在这些静默的风景里,总穿梭着鲜活的影子:颇通人性的黑狮子狗,耕作了多年的老黄牛,毛茸茸的鸡雏鸭崽,春归秋去的堂前燕,还有那只被唤作“转世秀才”的大花猫……它们共同织就了童年柔软的衬底。

十三口人共居的屋檐下,那份大家庭的暖意,或许是一个时代里独生子女难以想象的传说。那时,上慈下孝,各安其分,日子过得热络而饱满。清晨,炊烟从灶间袅袅升起,祖母、二婶和母亲的身影在氤氲的水汽里忙碌开来,锅碗瓢盆轻碰的声响,宛如幸福家庭每日的前奏。饭后,父亲作为村干部,与同事穿行于村组之间,东家调解、西家帮扶;大伯二伯扛起农具,牵着老牛走向田间地头,用汗水向土地兑换一家人的温饱。孩子们的肩头跳跃着书包,欢快地跑过木桥,奔向一河之隔的学堂。日暮时分,倦鸟归巢,大人们围坐方桌,孩子们端着饭碗夹了菜便嬉闹散开。饭菜虽简,却因团聚而格外香甜。更深人静,偶有几声犬吠,劳累终日的大人与玩闹疲乏的孩童都沉沉睡去,我也在祖母温暖的臂弯里安然入梦。

如今回想,那时的生活里没有精致的个人主义,有的只是由血脉、责任与日常琐细紧紧缠绕而成的和睦,也共同凝结成一种坚实而温暖的“人间烟火气”。在这里,每一份辛劳都被看见,每一份规矩都有依循。这种近乎本能的相互守望和共生,筑成了一个风雨难侵的温情世界,也成为后人回望时,一道闪着暖光的、近乎传说的风景。

02 成长的摇篮

我们渐渐长大,父亲虑及长远,以防日久生隙,也依着当时的风气,与大伯、二伯平和商议,决定分户而居。祖母年事已高,大伯鳏居,便都随了我们一家,一起搬进了前两年新建的砖瓦房。这一住,便是近二十多年。这里成了我外出求学时的牵挂,归来时的温馨港湾,也见证了我升学、成婚等人生重要时刻,弟弟也在此娶妻生子。

分家之初,新砌的灶台、略显清冷的饭桌,总让人有些不惯。然而,一场灾难性的变故正悄然逼近——父亲在一个初冬的黑夜被无情的病魔生生带走。家庭的经济与精神支柱轰然倒塌,那是一段风雨飘摇的岁月。幸得父亲故旧关照、亲友扶持,加之林业政策利好,全家托举,我得以完成学业,不负父亲遗愿。

在外求学,音讯难通,家成了我在远方最深的惦念。那里不只是遮风挡雨的屋檐,更有最疼爱我和我最牵挂的人。每逢假期,总是归心似箭,舟车劳顿亦不觉苦。我知道,老梨树下的青石上,坐着望眼欲穿的身影,在等我归来。在家的日子,享受着祖母力所能及的娇宠与亲人的种种优待,日子虽清简,温情的底色和成色却从未褪去。而每次离家,走到大门桥头转弯处,回首总能看见老梨树下那尊瘦小却如雕塑般立着的身影,每每让我眼眶发热。寒暑几度,在一次次的离去与归来中,我终于大学毕业。

回到母校教书,自是最好的安排。家中的光景也渐渐好转,我与弟弟相继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两个顽皮的小男孩在老屋里奔跑嬉闹,哭哭笑笑,让老屋重新盈满了生机与喜气。然而,伴随成长喜悦而来的,是亲人接连的离开:母亲猝然离世、大伯肺病不治、祖母驾鹤西去……五年之间,他们次第远去。祖母独自守护的灶膛里的火苗,终究彻底熄灭,老屋也成了一座独自留守的空壳。

有时周末或假期回去,推开虚掩的门,只见空荡荡的房间、冷清清的灶台、落满灰尘的桌椅、结着蛛网的门窗……一片寂然,无处话凄凉。

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村里掀起拆旧建新的热潮。邻居邀弟弟一同改建,因考虑孩子到镇区上学,弟弟听取我的建议暂缓了计划。邻居拆屋正值雨季,雨水浸透我家老屋墙基,导致一面土墙坍塌。那时我已调至镇上,在街区有了自己的小家;弟弟常年在外,我们都无意修缮。最终决定拆掉老屋,将椽子、檩条、楼板等变卖,旧家具与门窗也多劈作了柴薪。老屋在意外中完成了它的使命,连同远去的亲人们留下的气息,一并掩埋在荒草与瓦砾之下。

03血脉的传承

人到中年,蓦然回首,才惊觉当初的决定竟如此淡漠——我们亲手切断了与逝去亲人之间那些可触可感的联结。他们用肩扛过的木料、用手砌过的砖石,坐过的椅凳、推过的门窗、睡过的床榻,腌菜的瓦缸、净谷的风车……连同土地与空气中曾流动的生活的气息,似乎都已烟消云散。

年岁渐长,怀旧的情绪在潜滋暗长,血脉的呼唤日益清晰。我们开始停下脚步,思考自己的使命所在,于是和弟弟、妹妹商量,在荒芜十来年却残存有远去亲人的气息的老屋基上,携手建起一座钢筋水泥结构的两层小楼,以安放并传承我们相依为命的亲情。每当过年,大家庭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堂轩墙上的亲人们看见这一切,该会含笑九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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