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65岁,退休后,来深圳女儿家两年没回老家。秋去冬来,过了大雪,见到我这东北老乡,她话多起来,仰头向北望天,叨咕起不知叨咕了多少遍的那句话:“真想回老家过个冬啊。”
第一次听她说这话,我纳闷,怎么会想回老家过冬呢?桂枝老家黑龙江呼玛河镇,属于大兴安岭地区,在大兴安岭东麓,黑龙江上游,东部与俄罗斯隔江相望。冬季严寒而漫长,最低气温可达-50.2℃。有一种说法“冻梨碎板砖”就是形容这种极寒状况的。入秋过冬,不要说人们纷纷南下,连鸟儿也成群南飞了。北雁南飞,大自然的规律。可是桂枝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我说:“呼玛镇,确实好,她是县政府所在地,是1993年5月经国务院批准对外开放的国家一类口岸。异兽珍禽众多,野生美味丰富,盛产黄金,有“黄金铺地”、“金镶边”的美称。但是,冬天回老家?冰天雪地......”
“我就稀罕那冰啊、雪呀。”她脱口而出。
“你不怕冷?”
“我就稀罕那个冷劲,外边冷,屋里暖和,那滋味可好了。”从她真心实意的话里,我听出来她对故乡的真情实感。故土难离呀!
“为什么夏天不回?”我问。
桂枝叹了口气:“哎,离不开呀!”
我和桂枝住同一个小区,抬头不见低头见。与小区相邻的是一个商业生活区,店铺林立,人员密集。她们家在这里开了一个快递驿站,我发快递、收快递经常去那里,时间长了便有更多了解。
她的女儿和女婿从北方来深圳创业,租下这个门店,最初定位“便利店”,后来各种便利店、超市逐渐增多,效益不好,就转向改为经营收发快递,这次找准了方向,生意火爆,夫妻两人忙得团团转也转不过来。桂枝退休在家,独身一人,女儿邀请过来帮忙,桂枝二话没说,长途跋涉,大北大南,一溜风就赶过来了。
收发快递,起早探黑,一大早就有人来取件,到晚上十多点钟还有人来发货。店里始终离不开人,基本上属于轮轴转。
我看桂枝辛辛苦苦的样子,很同情,对她说:“早晚,店里的门可以开,但人不一定守在这里,你有摄像头,取件的人都会自助刷码取件的。”她很认真地说:“别人家的店可以,我家不行,这货架上还有没卖完的货呢。”原先便利店的一些食品之类的货物尚未售罄,现在是双管齐下,既是便利店又是快递驿站,所以就格外辛苦。
辛苦倒不算啥,最痛苦的是夏季高温。桂枝一直生活在呼玛镇那凉爽的环境里,很不适应这炎热的天气。开空调,患上了空调病。大蚊子,比北方的大,比北方的黑,咬人也比北方的厉害,对桂枝来说,夏季最难熬。而呼玛的夏季是最风流的季节,南方人都北飞呼玛河旅游。女儿劝桂枝回老家避避暑。可是,她不回,她舍不得。她知道如果离开,就得雇工,那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为什么冬天桂枝就舍得离开了呢?后来我知道了,快递这个业务,只有春节期间才停业休假。
桂枝两年没回家,那么,前一年的春节怎么没走呢?我问了个明白。
女儿在开展快递业务的同时,又兑下一家饭店,开办“东北菜馆”,春节期间承办“年夜饭”、“阖家欢乐餐”,比平时还忙,更脱不开身了。
桂枝想回老家过个冬,内心有着更深的情结。
她的老伴,在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一起过了半辈子的老伴,因患上不治之症,就是在冬季永远离开了他。在呼玛,那一天的夜晚,北风夹着漫天的雪花,把他送走了,驾鹤西去,再也不归。那情景,在桂枝心里永远是一个抹不掉的符号。呼玛河的冰,呼玛镇的雪,凝结着她深深的怀念,饱含着夫妻一生的爱,一层层积淀在心里,化为冰雕,刻成记忆。回老家过个冬,看看那熟悉的冰雪,就与远去的老伴靠近了。来到老伴的坟茔前便又是一次团聚。她永远都离不开北方,永远离不开呼玛的冰雪。
不仅如此,桂枝在呼玛还有一位90多岁的老妈,春节探母,送去春天般的温暖,表达一片孝心,也是她的宿愿。呼玛的雪花,写着女儿对母亲的爱,对母亲的情,那是人间第一情,冰雪在,情不断,永存心底。
呼玛还有她的老宅、老院,有兄弟姐妹,有看着她长大的父老乡亲,那道道雪岗,那条条冰川,都留下了她的脚印,覆盖着她往日的故事,童年的欢乐,青春的烂漫,亲情友情,那是她冬天里的冰雪之缘。
“也不知道今年冬天能不能回老家一趟。”桂枝说着,眼圈湿润了,她那真想回老家过个冬的念想,承载着深重的爱,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北国故乡......
(《情系呼玛河》首发于《大兴安岭日报》2025鼐2月7日第三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