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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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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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浆水鱼鱼

祁连山融化的雪水在河西走廊的戈壁间漫流成河,石羊河、黑河、疏勒河三条内陆水系如大地的血脉,滋养出绿洲与戈壁交错的苍茫画卷。这里是张骞策马西行踏出的文明通道,是霍去病铁骑横扫匈奴的古战场,也是胡杨与红柳在风沙中守望千年的家园。而当暮色漫过丹霞山峦,农家屋檐下飘出的浆水酸香,却将这片雄浑土地的刚健与柔情,悄然揉进一碗冰凉滑嫩的鱼鱼里。

七月的正午,河西走廊吹过的热浪能把人烤出油来。放羊的老马赶着羊群往山坳里躲,沙枣树的影子缩成拳头大的一团,连平日里聒噪的麻雀都哑了嗓子。他的孙女小满蹲在河沟边,把脚丫子浸在雪水里,手指搅动着水面,看那些透明的小鱼苗从指缝溜走。“爷爷,这些鱼要是能捞起来煮汤多好!”老马抹了把汗,笑得胡子直颤:“傻丫头,这是祁连山的精灵,抓不得。回家让你奶奶做浆水鱼鱼去,那才是咱河西的‘鱼’哩!”

浆水鱼鱼是河西走廊人舌尖上的清凉密码。小满跑回家时,奶奶正从陶缸里舀出酸冽的浆水,发酵了三天三夜的芹菜与包菜在面汤里舒展着筋骨,混着花椒与辣椒的辛香,顺着粗瓷碗的纹路漫开。老人用漏勺将小麦面糊漏进冰水里,面糊像银线般坠入水中,瞬间凝成一条条通体透亮的“鱼鱼”,颤巍巍卧在浆水中,像极了祁连山下溪流里嬉戏的银鱼。

“这手艺啊,是你太奶奶从走西口的山西人那儿学的。”老人往碗里撒了把香菜,“可咱河西的风硬,浆水得比山西的多腌两天,酸里要带点戈壁的烈性,就像你爷爷打铁淬了雪水的刀才利索!”

铁匠齐石头曾在祁连深山遇见大雨。那年他跟着驼队去肃南换铁料,闪电劈开云层时,山谷里的羊群挤成一团,牦牛在暴雨中狂奔,雨水顺着草皮汇成洪流,像极了他年轻时打铁时溅起的钢花。驼队的锅碗瓢盆全被冲走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齐石头,硬是用随身带的铁勺在岩洞里支起灶台,拿面粉和野葱熬了锅糊糊。当他把面糊漏进山泉里做成鱼鱼时,同行的裕固族汉子瞪大了眼:“你们汉人真神,连雨水都能捏成鱼!”后来齐石头总说,河西走廊的魂,从来都在这刚柔相济里,就像他打的镰刀,刀刃要刚,刀背要柔;就像浆水鱼鱼,酸得要烈,滑得要嫩。

暮色中的河西走廊最是动人。收羊皮的小贩骑着摩托车突突驶过312国道,车斗里的喇叭声惊飞了沙棘丛中的麻雀;牧羊人赶着羊群走过丹霞山下,笨笨的牧羊犬跟在后面瞎逛,却在狼群隐现的山口突然竖起耳朵。小满端着浆水鱼鱼蹲在村口的老杨树下,看卖货郎用红绸子扎起拨浪鼓,叮叮当当的声音引得孩子们围成圈。货担上的玻璃罐里,冰糖裹着的杏干像琥珀,敦煌的李广杏干皱成小老头脸,最底下还压着几包兰州百合粉。 “丫头,拿碗鱼鱼换杏干不?”卖货郎逗她。小满把碗藏到身后:“才不哩!奶奶说浆水是祁连山的眼泪,金贵着呢!”

月光漫过祁连山顶时,齐石头拎着铁锤来找老马喝酒。两个老汉就着浆水鱼鱼啃羊头,汉武御酒的醇厚混着浆水的酸香,在晚风里飘出老远。“听说高铁要修通了。”齐石头眯着眼看远处工地的探照灯,“当年我爹走西口,从平遥到武威走了三个月;现在的人啊,早晨在西安吃泡馍,晌午就能到咱这儿吃鱼鱼。”老马咂摸着酒碗没吭声,他想起年轻时在阿拉善右旗放骆驼,沙暴天里靠一皮囊浆水撑了七天。“变也好,不变也罢——”他突然举起酒碗指着星空,“只要祁连山的雪水还在流,咱这浆水缸就永远不会干!”

夜更深了,小满趴在窗台上看银河。火车鸣笛声从远处的兰新线上传来,车灯像一条游龙,在历史与现实的夹缝中穿行。她忽然懂得,河西走廊从来都不是凝固的画卷,它是流动的史诗,是铁匠炉里永不熄灭的火焰,是浆水缸里永远鲜活的鱼鱼。就像明天清晨,阿奶又会往陶缸里添进新的面汤,而祁连山的雪水,永远会在戈壁深处,唱着属于中国西部的苍凉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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