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吴义斌的头像

吴义斌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6/17
分享

梅雨江城:岁月的洗礼与精神的礼赞

时序刚滑入六月的皱褶,梅雨便踩着细密韵脚,悄然潜入江城。天幕如浸透的厚棉絮低垂,将整座城温柔地拢在湿润的怀里。雨丝,从淅淅沥沥到滂沱如注,织成一张巨大绵密的网。空气稠得能拧出水来,墙壁悄然洇出蜿蜒的暗绿霉痕。潮湿闷热的“梅雨天”,湿气弥漫,晾不干的衣物、积水的街巷、返潮的居室,都是生活的难题,困扰着江城人。

然而,这座与水共生千年的城市,早已不是往昔模样。任它窗外雨幕连天,江城的烟火人间,节奏却纹丝不乱,该咋滴就咋滴。这“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日常,正是武汉人骨子里那股子“不服周”的倔强与“铆起搞”的行动力,在湿漉漉的季节里最生动的演绎。

清早的街巷,水汽氤氲里,热干面摊的炉火依旧烧得旺实。“老板,搞一碗!”的吆喝穿透雨声。碱水面在滚水里翻腾,淋上浓香的芝麻酱、泼上红亮的辣油,撒上脆爽的萝卜丁。食客们或立或蹲在骑楼下、雨棚边,捧着粗瓷碗,任凭雨丝偶尔飘落肩头,也阻挡不了那酣畅淋漓的“嗦面”之声,额头沁出的细汗,是对这口地道滋味最诚实的礼赞,更是对老天爷下雨也要“铆起吃”的宣言。菜场里,讨价还价声、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淋点雨怕么斯,菜还是要新鲜!”——湿漉漉的地面与顶棚间,碰撞、回响着的是琐碎却无比坚实的市井交响。

公交穿梭溅起水花,轮船在烟波浩渺的江面拉响悠长汽笛,外卖小哥鲜亮的雨衣在楼宇间快速移动,写字楼里键盘敲击声依旧清脆。生活的车轮,未曾因这绵长的雨季而有半分滞涩。这哪是简单的按部就班?分明是武汉人用日复一日的“铆起搞”,在与天斗、与地斗中,稳稳地把握住自己那份寻常日子的“味”与“盼头”。那份“不服周”的劲头,就藏在雨棚下捧着热干面碗的专注里,藏在泥水里蹬着自行车向前的韧劲里,藏在湿滑路面上稳稳当当的脚步里。

梅雨中的江城,褪去了晴日的燥烈,被浸润出一种别处难寻、独属于此刻的清润灵秀之美。

东湖的万顷碧波,在细密雨丝的轻抚下,化作一片空濛仙境。水天一色,界限模糊,唯余浩渺。荷叶田田,不再是静止的绿盘,而是承接着无数晶莹的雨珠。雨珠汇聚、滚动、跳跃,风过时,大珠小珠便从叶心滑落,跌入湖面,奏响清泠剔透的乐章,这是旱季绝无的灵动。水鸟掠过迷蒙的雨幕,翅膀搅动氤氲水汽,身影若隐若现,宛如宣纸上晕染开的水墨。当雨脚稍作停歇,薄薄的云雾便从湖面升腾而起,如轻柔的碧纱,缓缓拂过莲叶与远山。此时的东湖,真如梦中仙境,万物轮廓温柔,水汽氤氲着草木的清气,人行走其间,仿佛也化作了那朦胧画卷里的一点墨痕,心随水波荡漾,澄澈安宁。

江滩公园,浩荡长江在雨帘下奔涌不息。雨点密集地砸入浑黄的江面,激起万千转瞬即逝的银白水泡,旋即被奔腾的洪流裹挟东去,形成一道动态的、细密的白边。岸边的垂柳枝条被雨水反复梳洗,青翠欲滴,湿漉漉地低垂,仿佛要亲吻行人的肩头。烟雨锁江,千帆隐遁,唯余浑厚的江声与雨声交织,一种磅礴的苍茫感油然而生。偶有披蓑戴笠的老者静坐垂钓,身影凝固在迷蒙水色中。雨势暂缓时,江面蒸腾起更浓的雾气,如流动的纱幔,缓缓缠绕着对岸的楼宇轮廓。龟山电视塔的尖顶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浩荡长江与雄浑大桥都隐没于这片流动的灰白之中,只留下涛声在耳际回响,更显天地之宏阔、人之渺小。此刻的江滩,是水墨长卷里最苍茫的一笔,引人无限遐思与敬畏。

黄鹤楼矗立蛇山之巅,在雨雾缭绕中时隐时现。平日雄浑的轮廓被柔化,飞檐斗拱在薄纱般的雾气里更显飘逸,平添了几分仙气与神秘。凭栏远眺,但见烟雨茫茫,山河一体。细雨间歇,云雾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托起,轻柔地缠绕在楼阁飞檐之间。那古老的黄鹤楼,宛如琼楼玉宇浮于云端,仙气更盛。远望龟蛇二山,也只见青黛色的山脊在云雾间起伏,如蛰伏的巨龙。此情此景,江山如画,历史的风烟仿佛也融入了这流动的碧纱之中,让人忘却尘嚣,神游千古。

归元寺的飞檐下,雨滴沿着古老的瓦当汇聚,连缀成线,滴答、滴答,不疾不徐地落入石阶下的水凼。这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在古刹的幽深静谧中被放大,声声入耳。缭绕的香火气混合着被雨水打湿的檀木、青苔的气息,在湿润的空气里沉淀、弥漫。雨水洗亮的红墙与苍翠古木,色彩对比格外鲜明沉静。雨声暂歇的片刻,古寺上空的云雾愈发轻柔,如澄澈的碧纱,缓缓拂过殿宇的檐角与苍劲的古树。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化作几缕微光,斜斜地洒在湿润的庭院与缭绕的香烟上,更添几分空灵与禅意。这一刻的归元寺,仿佛洗净了所有浮华,只留下雨后的澄明与钟磬般的宁静,涤荡着每一颗踏入此境的心灵。

龟山电视塔,这座直刺苍穹的现代地标,在梅雨中也换了容颜。钢筋铁骨的塔身,被连绵的雨丝洗刷得锃亮,高耸的塔尖常常隐没在低垂的铅云之中。当雨雾浓重时,整座塔便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上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冷峻与神秘。而当雨势稍歇,云雾升腾,它又宛如定海神针,稳稳地锚定在翻涌的云海之上。最妙的时刻,便是雨丝将收未收之际,云雾不再是压抑的铅灰,而是化作轻盈的碧纱,丝丝缕缕,缠绕着塔身的中段。那高耸的塔尖,时而刺破云层,在稀薄的日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冷光;时而又被流动的云雾温柔地包裹、吞吐。此刻的龟山电视塔,不再是冰冷的钢铁巨人,倒像是云端仙阙的玉柱,连接着凡尘与天际,在朦胧中奏响一曲现代江城与古老天穹交织的奇幻乐章。

当空气中那股粘稠得化不开的湿意,不知不觉被一种更明亮、更通透的燥热气息所取代,江城人便知,梅雨将稀疏、停歇,久违的日光,携着灼热的重量,积蓄已久般骤然劈开厚重的云层,慷慨地、几乎是倾泻般泼洒下来。蝉鸣仿佛被这阳光瞬间点燃,骤然变得高亢嘹亮,迫不及待地宣告着盛夏的君临。

天空被雨水洗得湛蓝如琉璃,白云朵朵,轻盈舒展,仿佛刚被拧干水分。家家户户的阳台、窗台、巷弄间的晾衣绳上,霎时挂满了缤纷的衣物、被褥,贪婪地吸收着阳光的热力,蒸腾出好闻的、洁净的暖香。街头巷尾,人们脸上的神情也仿佛被阳光晒得松快明朗起来,步履间带着久雨初霁的轻快与活力。积水退去,城市焕然一新,草木吸饱了水分,在骄阳下绿得油亮逼人,一派生机勃勃。这破云而出的朗朗乾坤,是江城在漫长雨季跋涉后,迎来的最盛大、最酣畅的犒赏,空气中弥漫着万物蒸腾的蓬勃气息。

梅雨时节,仿若一场天与地的无声拉锯,一场水与城的缠绵对谈。它带来梅雨病的烦扰,也悄然滋养万物生长;它模糊了视线,却将江城人骨子里那股劲儿——那浸透在方言血脉里的“不服周”与“铆起搞”——打磨得愈发清晰、铮亮!

“不服周”,是刻在基因里的倔强。它从不意味着蛮干,而是深谙生活总有风雨的清醒,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无奈之后,那份“但老子偏要好好过”的不屈心气。你看那过早,摊前雨棚下,捧碗大嚼的酣畅,是舌尖滋味对阴郁天气最直接的藐视;你看那面对可能滋生的病菌时,那份依托现代医疗与公共卫生体系的从容安心,是智慧与时代进步赋予的底气;你看那江滩亭子里,逆雨而起的苍劲楚腔,那声穿云裂帛的唱念,正是千年来楚人“不服周”的魂魄在风雨中的激越回响。

“铆起搞”,是落在行动上的坚韧。它如江汉平原上的老黄牛,如长江大桥上颗颗铆钉,是认准了目标就“下蛮力、扎扎实实往前拱”的实干哲学。它体现在主妇们与返潮霉斑的细致角力中,体现在工人疏通沟渠保障畅流的汗水里,体现在风雨无阻穿梭的外卖骑手飞驰的车轮上,更体现在整座城市在湿漉漉的困境中,依然如精密齿轮般高效运转的市井烟火里。“铆起搞”,就是要把日子过出滋味、过出质量,无论老天爷给的是骄阳还是连阴雨。

这份由“不服周”的魂与“铆起搞”的劲,共同熔铸的武汉精气神,正是追求美好幸福生活最核心的驱动力。它让武汉人在湿漉漉的底板上,用热忱、勤勉、智慧与笑声,一笔一笔,涂抹上最鲜亮温暖的色彩——那是飘香的食物、便捷的出行、干爽的居所,更是心中那份对“更好”生生不息的执着。

梅雨终会退场,但江城人心中那盏由“不服周”点燃、用“铆起搞”添油的不灭心灯,却始终亮着。它照见的是对脚下这片土地深沉而执着的眷恋,是在任何境遇下都努力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的勇气与智慧。这盏灯所映照的,正是武汉人民那百折不回、向幸福生活坚定前行的精神之光——它穿透迷蒙的雨幕,辉映着这座英雄的城市,在每一个崭新的晴日里,更加自信、蓬勃地生长。这光,源于生活的底气与奋斗的汗水,也必将照亮江城更壮阔的未来。(2025年6月16日夜于武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