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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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这座枕长江涛声、倚汉水清波的英雄之城，仿若华夏大地上一颗温润明珠，于历史云烟中闪耀着灼灼华光。山川形胜，人文荟萃，岁月长河在此奔腾激荡，淘洗出无数惊心动魄的传奇。龟山与蛇山，隔江对峙，似大地隆起的脊梁，以嶙峋风骨承载着武汉三镇千年记忆。那“龟蛇锁大江”的壮阔图景，不仅是凝固的地理奇观，更是一脉奔涌不息的历史脉搏，在时代变迁中谱写着悠远而鲜活的崭新篇章。
重游龟蛇二山，我首登龟山。龟山静卧于武汉市汉阳区龟山北路，作为武汉三镇中名胜古迹最为密集的三山[1]之一，它前临长江，北依汉水，西背月湖，南濒莲花湖，盘踞江畔，与对岸蛇山夹江对峙，地势险要，气势雄浑。受北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滋养，这里四季景致各异，韵味独具。夏日，骄阳似火，龟山在炽热光芒中，如蓬勃生长的生命，焕发着无限生机；冬季，寒风凛冽，却难掩其巍峨之姿，苍劲轮廓在冰雪映衬下，更显坚毅与沧桑。穿行于山石草木间，仿佛能触摸到这座城市深沉而有力的脉动。
龟山虽小巧，却扼守要冲，雄视三镇，堪称武汉地理之中心。武汉长江大桥与汉江上的江汉桥，宛如它伸出的坚实臂膀，右揽(东南)长江之雄浑壮阔，左挽(西北)汉江之温婉秀丽，将武汉三镇紧密相连，融为一体。自古以来，龟山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东吴于此设要塞，与曹军浴血厮杀，战火纷飞；太平军激战武昌城下，龟山硝烟弥漫，厮杀声震彻云霄；辛亥首义后的阳夏战役，义军率先控制龟山，抢占战略要地，为革命胜利奠定基石；抗日战争期间，龟山架设高射炮，向敌机射出仇恨炮弹，捍卫家园尊严。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龟山作为军事重地的角色仍在延续，它见证了历史的风云变幻，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记忆，宛如一部无言的史书。
沿着山间小径前行，仿佛能感受到时光的潺潺流转。龟山似一只匍匐的巨龟，昂首凝望滔滔长江。远古传说中，大禹治水至此，受阻于汉水的汹涌波涛。危急时刻，一只神龟自江中浮现，背负神秘洛书[2]图，周身祥云缭绕，似奉天命而来。大禹得此天授智慧，终成功疏通汉水，消除水患。从此，龟山便成为人们心中的圣地，承载着对神龟的敬仰与对大禹的感恩，化身为治水精神与智慧的文化象征，诉说着先人的勇气与智慧，传承着千年不变的精神力量。
龟山的脊背上，铁门关巍峨耸立，如一位坚毅的守卫，默默见证着岁月的沧桑变迁。当年，东吴名将鲁肃曾在此筑寨，扼守天险，抵御曹军。如今，铁门关下，石阶饱经风雨侵蚀，苔痕斑驳，似历史镌刻的印记。拾级而上，足音叩响间，仿佛仍能听见金戈铁甲的撞击声在砖石缝隙中震荡回旋，那是血与火铸就的史诗，诉说着永不消散的战火与硝烟，让人们仿佛穿越时空，领略到往昔的峥嵘岁月。
山腰处，一座古亭翼然临风，深藏于翠柏之间，尽显古朴典雅之美。亭旁，月湖碧波荡漾，湖畔水湄，古琴台静静伫立。这里是春秋时期琴师俞伯牙与钟子期相遇相知之地，“知音”佳话由此传颂千古。相传，俞伯牙曾在此抚琴寄怀，钟子期闻声解意，二人因琴结缘，结为生死之交。奈何钟子期早逝，伯牙痛失知音，悲绝之下，再临故地，对着子期坟墓摔琴绝弦。刹那间，七弦迸裂，玉轸摧折，琴魂化作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啸，在山谷间久久回荡。如今，风过松林，涛声泠泠，宛若当年碎琴的遗韵，低吟着“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的千古寂寥，令闻者无不嗟叹知音之珍贵、际遇之奇妙。龟山与月湖，烽烟与琴瑟，劲敌与知音，它们的存在，参透了人间至深的玄机，昭示着一种深邃的平衡与和谐，仿佛在诉说着人生的多样与世事的无常。
龟山东麓，禹功矶傲立江畔，禹王庙端坐矶头，摩崖石刻静默相随，共同诉说着大禹治水的不朽功勋。龟山南腰，鲁肃墓掩映于芳草萋萋、林木蓊郁之中，清幽肃穆，似在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千年往事。龟山西麓，向警予墓巍然矗立，汉白玉墓身洁白庄重，与四周苍翠松柏交相辉映，寄托着人们对革命英烈的深切敬仰与无尽缅怀。这些古迹，如散落的珍珠，镶嵌在龟山的身躯上，闪耀着历史与文化的光芒。
然而，漫步龟山，也不免心生惋惜。据史料记载，龟山曾有数十处名胜古迹，如鄂王庙、桃花夫人庙等，它们与大禹、岳飞、关羽等英雄事迹紧密相连，是丰富历史记忆与文化底蕴的载体。但历经沧桑，许多古迹已湮没难寻，原址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当代建筑——刺破苍穹的电视塔、形如巨磨的艺术馆，还有因故至今未全面开放的计谋殿。山道旁矗立着数十座三国人物雕塑，新与旧在此交织，让龟山呈现出别样风貌：它既铭刻着过去的辉煌，又在时代浪潮中谱写着当下的新声，仿佛是历史与现实的对话，诉说着岁月的变迁与城市的发展。
自龟山东麓蜿蜒而上，至山顶平台，辛亥革命元勋黄兴先生的铜像迎风而立，目光如炬，远眺山河，令人肃然起敬。沿山脊而行，片刻便至望江亭，此乃观赏长江的绝佳之地。凭栏四顾，但见江流浩荡，舟楫如梭，天地间一派雄浑壮阔。伫立亭中，纵目楚天，长江、汉水交汇奔流，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欲寻往昔鹦鹉洲之形状，只见烟水茫茫，唯有历史的遐思在心头萦绕。隔江对岸，黄鹤楼金顶耀日，飞檐凌空，气势恢弘，古朴沉雄，令人思接千古，顿感历史涛声与时代新韵在此交响，仿佛能听见岁月的回声与时代的脉搏。
移步山下，临江崖畔的晴川阁，两层飞檐，四角铜铃，临风作响，大脊两端龙形饰件，凌空卷曲，神采飞动。当年，唐代诗人崔颢曾登临此地，凭栏北眺，但见烟树苍茫，汉阳渡口舟楫点点如芥，遂吟咏出“晴川历历汉阳树”的不朽名句。晴川阁内陈列着清人毛会建自南岳衡山摹刻而来的禹王碑。驻足碑前，既可遥想“晴川历历汉阳树”的空明诗境，又能揣摩那神秘蝌蚪文背后的千古谜底，在历史长河与文化瑰宝的交汇处，体悟那份独特的融合。登阁凭栏，俯瞰大江奔流，江风拂面，思绪顿生，恍若穿越千年烟云，与古贤共览这山川吞吐天地的气象与历史积淀的浑厚。那奔流不息的江水，如岁月的书卷，翻阅着朝代的兴衰；而晴川阁，则似一位默然伫立的史官，记录着人间的沧桑变迁，见证着时光的流转与历史的传承。
别过龟山，信步跨越武汉长江大桥，便踏入了蛇山的怀抱。这座山势逶迤如巨蟒的名山，其历史可追溯至三国吴黄武二年（公元223年）筑夏口城起，自此便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灵感源泉。蛇山原名矶头山、黄鹄山，后因南宋陆游《入蜀记》中“山缭绕如伏蛇”的生动描绘而得名。千百年来，它以“鄂渚神皋奥区[3]”的美称，承载着浩如烟海的诗词华章，宛如一部厚重的文学典籍，散发着迷人的文化魅力。
蛇山之巅，黄鹤楼飞檐斗拱，拔地参天。檐下风铃清音，犹萦绕着道教传说中仙人费祎乘鹤仙去的缥缈故事。唐代崔颢登临感怀，写下“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千古绝唱，令此楼名震寰宇。相传诗仙李白慕名而至，读崔颢诗后自叹弗如，遂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叹，更为蛇山平添一段文坛佳话。而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也与蛇山渊源深厚，曾多次登临览胜。尤值一提的是，1927年春，在大革命危急存亡之时，他登临蛇山，极目楚天，挥毫写下《菩萨蛮•黄鹤楼》：“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词中以吞吐山河的笔力，勾勒出龟蛇二山夹江对峙、宛若巨锁扼守江面的雄浑气象，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伟人的胸襟气魄与家国情怀，字里行间更蕴藏着对时局的深切忧思与革命理想的坚定信念，成为时代的最强音，激励着无数中华儿女为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而奋斗。
登临黄鹤楼顶，凭栏极目远眺，江城万象尽收眼底。千年文脉的脉动与时代壮阔的新韵在此交响融会。此情此景，令人耳畔不由回响起毛泽东在《水调歌头•游泳》中的雄浑词章：“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1956年，毛泽东在武汉三次横渡长江，见正在凌波而起的万里长江第一桥，逸兴遄飞，挥毫泼墨。这首词既酣畅淋漓地抒发了搏击风浪的豪情，更以如椽巨笔描绘出大桥贯通天堑、化险为夷的宏伟图景，激荡着新中国建设者改天换地的蓬勃朝气，展现了人类改造自然、创造历史的伟大力量。
黄鹤楼早已超越武汉的地标意义，升华为中华文明的一座精神图腾，凝聚着无数文人墨客的情怀与哲思。俯瞰那鳞次栉比的大厦，奔涌不息的车流，与天边的青山隐隐、绿水悠悠相互映衬，浑然构成一幅古今辉映的壮丽画卷。此刻，心中油然而生对先贤智慧才情的无限敬佩，也为中华文化的生生不息、博大精深而由衷自豪。它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文化的传承者，承载着中华民族的精神记忆，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
蛇山与黄鹤楼，历来是文人墨客心驰神往之地。崔颢、孟浩然、李白、王维、陆游等数十位名家，都曾登临游赏，留下不朽诗篇。孟浩然“寒潭映幽石，疏林带高阁[4]”的清逸之句，虽非专咏此山，其意境却恰可映照蛇山秋日的幽寂；而诸如“桃花深处暖云浮，隔树红妆倚翠楼[5]”这般绮丽诗行，则让人遐想春日蛇山繁花掩映、佳人凭栏的旖旎风光。据统计，历代咏黄鹤楼诗词存世近1500首，楹联近千副，文赋过百篇。这些墨宝，或豪迈雄浑，或清丽婉约，如多棱镜般折射出黄鹤楼的万千气象与不朽风华，是中华文化宝库中的璀璨明珠，闪耀着永恒的光芒。
楼西侧，岳王庙（或岳飞祠）庄严肃穆，深隐于古樟浓荫之下，无声诉说着精忠报国的悲壮史诗。南宋时期，岳飞以鄂州[6]为基地，厉兵秣马，常登高北望故土。眼见山河破碎，其满腔悲愤化入《满江红》的雷霆之吼：“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这词句穿越时空，至今震撼着华夏儿女的心灵。庙（祠）内，相传为岳飞忠魂所化的“精忠柏[7]”虬枝[8]如铁，似将军按剑不屈之骨，静默见证武穆的赤胆忠心与那段气吞山河的抗金岁月。驻足其间，犹见岳飞金戈铁马、誓复河山的雄姿犹在。他的“精忠报国”精神，早已融入民族血脉，世代激励着中华儿女为民族复兴而矢志奋斗，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象征，鼓舞着人们在追求国家富强和民族振兴的道路上奋勇前行。
蛇山北麓，陈友谅墓静卧于草木之间。这位曾与朱元璋争雄江汉的一代枭雄，最终长眠于此。墓前石马倾颓，碑碣半没于蔓草荒烟，宛如元末那段风云激荡历史的最后一缕余晖。伫立墓前，神思不禁飘回那个龙争虎斗的年代，品味着历史的兴衰更迭，感慨着人生的浮沉与命运的难测。它让人们看到了历史的无常与残酷，也让人们更加珍惜和平与安宁，明白岁月的流转和世事的变迁，一切都在时光的长河中悄然上演。
纵览千年，自唐朝崔颢、李白，至宋代陆游，再及现代毛泽东，无数文人雅士在此登临赋咏。他们的诗篇词章，如星河般璀璨，辉映着蛇山的文华天空，也使此山卓然成为中国文学版图上的重要地标。伫立蛇山之巅，目送长江浩荡东流，恍若看见历代诗人在此凭高寄远，将对山河的挚爱、对家国的忧思、对古今的喟叹，一一凝铸为传颂千古的墨宝华章。这里是文学的圣地，是灵感的源泉，见证了中华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承载着中华民族的情感与智慧。
龟山与蛇山，宛若天工镌刻于江汉之畔的两枚钤印，一文一武，隔江钤对，以刚毅之形镇锁大江，以深邃之文印证千古。它们不仅是荆楚大地的地理标识，更是武汉千年文脉的永恒徽记，镇守着这座城市的历史魂魄与时代新韵。它们是武汉的根与魂，见证了这座城市的诞生、成长与繁荣，承载着无数武汉人的记忆与情感，是武汉精神的象征。
长江浩荡于两山之间，1957年，万里长江第一桥——武汉长江大桥凌空飞架，自此，龟蛇不再锁江关，反化为长臂，挽起三镇人间烟火。桥上车流奔涌，恰是时代的脉动；江中巨轮穿梭，犁浪前行，如谱写流动的乐章。那古琴台的清音、黄鹤楼的玉笛、铁门关的烽烟，都在这江边交织融合，共同谱写新时代壮丽的江河乐章。长江潮汐的每一次涨落，都似龟山蛇山的呼吸，它承载着千年的历史，也迎接着奔涌的未来，让历史回响与未来强音在这里永远交汇，永不停息。这是岁月的旋律，是时代的交响，奏响着武汉这座城市的辉煌与梦想。
伫立南岸嘴头，但见两江交汇处清浊激荡，浪涌如诉，宛若历史长河与现实激流在此交响。此处堪称武汉城市画卷的神来之笔。龟山电视塔如倚天巨椽，饱蘸云霞，挥毫书写着江城的科技华章；蛇山脚下，星火彻夜不熄，林立的科创企业汇聚成新质生产力的沃土。人工智能、生物医药、新能源等尖端产业在此裂变生长，创新的浪潮奔涌不息，激发这座千年江城绽放出时代新貌。武汉，这座古老而年轻的城市，正以创新为翼，在时代的浪潮中展翅高飞，展现出无限的活力与潜力。
在中部崛起的壮阔征程上，武汉勇为潮头领航者，担当长江经济带的强劲引擎，承袭“九省通衢”的地脉，新时代将其淬炼为辐射四方的超级物流枢纽与活力商贸中心。西行的中欧班列从此启程，蜿蜒于“一带一路”的宏图之上；天河机场银翼络绎，如梭编织着连接五洲的天路。武汉，正以海纳百川的开放襟怀，擘画中部崛起的时代长卷。它是中国中部的一颗璀璨明珠，闪耀着希望的光芒，为中部地区的发展注入强大动力，也为中国的繁荣昌盛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当暮色降临，龟山铁门关的嶙峋轮廓与蛇山黄鹤楼的凌云飞檐，在漫天烟霞间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洇染的苍茫剪影。江流之上，游船的流光与大桥的灯河交相辉映，古琴台的千年清韵与江城的科技之光和谐共鸣。龟蛇二山，依旧默然守望着这座城，它们所凝铸的，不再是锁江的关隘，而是千年不绝的文化根脉；它们所托举的，是一个喷薄希望与无限活力的未来华章。武汉，这座英雄之城，正以历史为魂，以创新为翼，在中部崛起的壮阔舞台上，挥毫泼墨，擘画气贯长虹的壮丽画卷，让新质生产力的璀璨光芒，照亮这片古老大地焕发的青春肌理。
龟蛇默峙，既见证江城的蝶变与腾飞，也见证中部沃土上新质生产力的蓬勃脉动。武汉，承载着千年的文脉与荣光，正以更加昂扬的姿态，阔步迈向未来。在新时代的浩荡浪潮中，她必将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续写属于自己的崭新传奇，为中部崛起注入澎湃动力，为民族复兴贡献磅礴力量。这是武汉的使命，也是武汉的担当，更是武汉对未来的承诺，它将在历史的长河中，继续书写属于自己的辉煌篇章，向着更加美好的明天奋勇前行。
[1]三山：龟山、蛇山、木兰山。
[2]洛书是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神秘图案，蕴含着深奥的宇宙星象之理，历来被认为是河洛文化与中华文明的源头，被誉为“宇宙魔方”。
[3]鄂渚神皋奥区：明清文人对蛇山地理与文化价值的诗化提炼。鄂渚：古代对湖北武汉地区的雅称； 神皋：神明眷顾的沃土；奥区：关中腹地，引申为地理或文化核心区。
[4]是孟浩然《登安阳城楼》的诗句，非咏蛇山
[5]此句诗风格近明清，非著名唐宋诗人咏蛇山之作。
[6]鄂州：现在的武昌区。
[7]精忠柏为民间传说附会。
[8]虬枝：虬（qiú）指古代传说中无角的龙，“虬枝”即树木枝干如龙身般盘曲遒劲，凸显古柏历经风霜的沧桑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