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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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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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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明的密码

长江发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雪山西南侧。它携冰川融水,穿横断山脉,越云贵高原,贯巴蜀盆地,过两湖平原,润泽江南水乡,呈“之”字形蜿蜒6300余公里,流经青海、西藏、四川、云南、重庆、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1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流域面积达180万平方公里,最终在上海崇明岛以东注入东海。它是中国第一大河,世界第三大河。为何长江被称作中华文明的“生命动脉”?它孕育了哪些迥异于黄河的独特文明?这条奔腾不息的巨川,又藏着多少跨越千年的文明密码?让我们循着长江的流向,揭开它波澜壮阔的文明长卷。

各拉丹冬雪山的冰塔林,是长江最初的模样。海拔6621米的各拉丹冬雪山主峰下,数百座冰塔如水晶宫殿般矗立,阳光折射出幽蓝的光。千年积雪消融成涓涓细流,在冰川堆积物(冰碛物)间汇成沱沱河——长江正源。与沱沱河在囊极巴陇汇合的当曲(藏语意为“沼泽河”),从唐古拉山东段的沼泽湿地中漫溢而出,滋养着草甸的温润;北源楚玛尔河则穿戈壁、过盐湖,穿越可可西里保护区,携着旷野的苍茫。沱沱河与当曲在囊极巴陇相拥,始称通天河;北源楚玛尔河则在下游汇入,如一条银色哈达飘落可可西里的荒原上。通天河(藏语“直曲”,意为“犁牛河”)传说文成公主进藏时,曾在此饮马,河水中至今似有经幡飘动的倒影。

这里的每一滴水都带着神圣的嘱托。玉树结古镇的新寨玛尼堆,亿万块刻着六字真言的玛尼石沿河岸铺展,如同大地写给长江的情书。位于西藏昌都的卡若遗址(距今4000—5000年)与玉树新寨玛尼堆虽隔山水,却同属高原文明的璀璨印记。遗址出土陶器上的绳纹仿佛还残留着青稞的粉粒——当先民们在此播下第一粒种子时,或许曾听见冰川断裂的脆响,那正是文明在雪域高原最初的胎动。长江从这里出发时清冽如镜,仿佛知晓前路将遇见万千风景,特意以最纯净的姿态,迎接即将拥抱的世界。

金沙江进入西藏昌都,与澜沧江、怒江在横断山脉中并行南下,形成“三江并流”的奇观。三江最近处仅76公里,却最终分道扬镳,分别注入太平洋(金沙江/长江、澜沧江/湄公河)和印度洋(怒江/萨尔温江),如同被大地撕开的三道奔向不同海洋的文明裂隙。昌都卡若遗址出土的粟(小米)与黍(黄米),证明4000—5000年前这里已是农耕与游牧交汇的十字路口:属于不同族群(如藏族、纳西族等)先民的石斧与陶罐共处一坑,中原特征的纺轮与西域风格的珠饰同埋一土——茶马古道上那种驼铃声所代表的交流,其实早在青铜时代就已在此回响。

盐井是横断山脉里的文明琥珀。澜沧江支流珠曲河(或扎曲河)畔的盐田,层层叠叠架在悬崖上,(当地主要为藏族和纳西族)妇女背着木桶在盐田间穿梭,卤水经日光晒制结晶成盐。这里的盐曾是茶马古道上的硬通货,藏族的酥油、纳西的皮毛、汉族的茶叶在此交换,不同语言在盐井的炊烟里交融。清代《巴塘盐井乡土志》记载:“盐井所出之盐,行销藏地千里,汉藏商旅,日聚数百。”盐的咸味里,藏着多民族共生的温柔絮语。

进入云南,金沙江在丽江石鼓镇突然折向东北,形成一个巨大的“V” (或Ω)形弯,被世人称作“长江第一湾”。玉龙雪山倒映在江水中,纳西族的东巴文在羊皮卷上记录着“创世纪”:开天辟地的大神美利东阿普,用金沙江水涤荡混沌,孕育出人类。丽江古城的四方街,青石板路被马蹄磨得发亮,马帮歇脚的客栈里,来自白族的乳扇、象征彝族的火把图腾、藏族的经筒共处一室。正如徐霞客未能亲至丽江古城,但其同时代文献或后世观察所揭示的那样:“丽江一城,聚十数民族,言语不同而礼俗相融,实乃边地奇景。”暮色中的江流泛着碎金,仿佛收纳了所有民族的歌谣,在峡谷间轻轻哼唱。

金沙江在四川宜宾与岷江汇合,始称长江。岷江带来的,是成都平原的丰饶——公元前3世纪,李冰父子主持修建的都江堰,以“鱼嘴”分江、“飞沙堰”泄洪、“宝瓶口”引水,将岷江水驯服成滋养天府之国的脉络。《史记》载“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这处世界上最古老的无坝引水工程,至今仍在灌溉着千万亩良田,它的智慧不在于“堵”而在于“疏”,恰如巴蜀文明兼容并蓄的底色:既容得下三星堆的奇诡,也装得下杜甫草堂的沉郁。

三星堆与金沙遗址,是长江上游最璀璨的文明谜题。广汉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高3.96米,九枝立鸟,树下龙蛇缠绕,仿佛连通天地的宇宙图腾;纵目面具眼球外凸、耳廓翼状,似在凝视远方;金杖上的鱼鸟图案,与《山海经》中“鱼妇”的传说隐隐呼应。晚于三星堆数百年、300公里外的成都金沙遗址,太阳神鸟金箔的12道光芒,如同时光之轮,引发后世对古蜀历法的无限遐想;大量堆积的象牙,诉说着古蜀与周边地区(可能包括南亚)的神秘贸易。这些距今约3200-4800年(三星堆文化主体)和约3000—2600年(金沙文化主体)的文明遗存,没有留下可释读的文字,却用青铜器、金器、玉器展现了一个敢想敢造的古蜀世界——它不似中原文明的规整,却有着更奔放的想象力,这种物质如李白笔下“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豪迈气概,或许正是这片土地孕育的。

重庆的山城码头,是长江文明的另一种表情。嘉陵江与长江在此交汇,形成湍急的水流与漩涡。古代巴人曾在此以舟为家,以渔为业。涪陵白鹤梁的石鱼题刻,始于唐广德元年(763年),延续至1963年,包含唐、宋、元、明、清及近现代,163段题刻如一部镌刻在石梁上的“水文史书”,记录着长江枯水期水位的涨落,成为世界罕见的古代水文观测遗址;磁器口的吊脚楼依山而建,木柱支撑于陡坡之上,屋檐层叠错落。川江号子在此回荡:“哟嗬!闯过瞿塘峡哟,前面是巫山哟!”。抗战时期,重庆作为陪都,接纳了无数内迁的工厂、学校、文化机构,长江的航运让这里成为战时中国的“生命线”。老舍在重庆期间创作《四世同堂》时,江涛拍岸之声,恰似民族不屈的心跳。

长江进入湖北,劈开巫山形成三峡——瞿塘峡以其“夔门天下雄”的险峻著称(明代何景明诗句正是写照);巫峡以“巫山十二峰”的秀美闻名;西陵峡则以滩险流急为特点。白帝城的城垣矗立在瞿塘峡口,李白在此写下“朝辞白帝彩云间”,杜甫于夔州(今重庆奉节)则留下“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三峡的险,锻造出楚人的坚韧;三峡的秀,滋养出楚人的浪漫。

大禹治水,劈开三峡的神话传说仿佛仍在夔门峭壁间隐隐回荡,那移山导江的想象,至今在激流漩涡中翻腾不息;神女峰兀立巫山云雾里,朝云暮雨,恍若《高唐赋》《神女赋》中千年未醒的缱绻梦境。秭归是屈原的故里,他在《离骚》中叩问天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汨罗江的龙舟竞渡,至今延续着对这位爱国诗人的追思;兴山是王昭君的家乡,“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她出塞的身影里,承载着楚地女子的大义。

现存荆州古城墙周长11.28公里,青砖缝隙间仿佛仍回响着三国的风云。关羽曾在此镇守荆州,“单刀赴会”的胆识、“败走麦城”的悲壮,都融入了这片土地的记忆。江陵纪南城(郢都)是楚文化的核心区,这里出土的越王勾践剑,历经两千多年仍寒光凛冽,剑身的菱形花纹是当时硫化处理的绝技;虎座鸟架鼓上,凤鸟昂首,虎形座蹲伏,彰显着楚人“崇凤”的信仰。楚文化不似中原的“礼乐”规整,却有着“巫风炽烈、浪漫奇谲”的灵动——漆器上的云纹随光线流动,帛画上的腾龙似要冲破绢帛,其精神正如**屈原在《九歌·东君》中所唱:“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武汉三镇被长江、汉水分割,又被万里长江第一桥连为一体。今屹立于蛇山之巅的黄鹤楼(历代屡毁屡建),临江而立,崔颢在此写下“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传说李白见此诗叹曰“眼前有景道不得”。这里是“九省通衢”,清代的汉口镇与朱仙镇、景德镇、佛山镇并称“天下四聚”,码头边的粮行、茶栈、药铺里,湖北的青砖茶、湖南的湘绣、江西的瓷器在此流转。1911年,武昌城头的枪声敲响了两千多年帝制的丧钟,长江的浪潮,激荡着时代的脉搏。晨曦微露时,江面铺展万顷金鳞,水鸟掠过波光,剪碎朝霞——这是楚地不息的黎明。

长江在湖北汇入洞庭湖水系,湘、资、沅、澧四水携着湖湘大地的稻香与龙舟鼓点,注入洞庭湖,于城陵矶最终投入长江怀抱,形成“江入大荒流”的壮阔。洞庭湖曾是中国第一大淡水湖(现为第二大),“八百里洞庭”曾收纳湘、资、沅、澧四水,再汇入长江。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描绘它“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这片水域孕育了稻作文明,澧阳平原上的城头山遗址发现了距今6500年的古稻田与灌溉系统遗迹,是世界上最早的人工栽培水稻遗存之一——米粒的清香里,藏着湖湘文明的根基。

长沙岳麓山下,岳麓书院的“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匾额熠熠生辉。南宋乾道三年(1167年),朱熹与张栻在此举行“朱张会讲”,听者逾千;晚清时,深受湖湘学风熏陶的曾国藩、左宗棠等,他们后来组建湘军,“以理学治军”,在乱世中撑起晚清的半壁江山。橘子洲头,毛泽东曾站在湘江边遥望,写下“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青年的豪情与湘江的奔流交融,淬炼出湖湘文化“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精髓。这里的文明,既有岳麓书院的千年文脉,又有经世致用的务实,更有黄兴、蔡锷舍生取义的家国担当。

汨罗江是洞庭湖畔的文化图腾。公元前278年,屈原在此怀石投江,百姓划船打捞、投粽喂鱼,演变成如今的端午节。江岸边的屈子祠,廊柱上刻着“万顷重湖悲去国,一江千古属斯人”,每年端午,龙舟竞渡的鼓声震彻江面,仿佛在回应屈原“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赤诚。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冬,林则徐与湘阴的左宗棠曾在长沙湘江舟中会面,彻夜长谈,将其搜集整理的西北舆地资料托付给他,并对其寄予厚望(“西定新疆,舍君莫属”的期许广为流传)。后来左宗棠抬棺出征收复新疆,他的“身无半亩,心忧天下”,正是湖湘文明最动人的注脚。暮色四合时,洞庭湖落日熔金,将蜿蜒的江流染成一条流动的赤练,渔夫收网的号子混着浪声,是这片水域最古老的歌谣。

长江与鄱阳湖在江西湖口相会。鄱阳湖是中国现今第一大淡水湖,是长江的“调节器”——汛期蓄洪,枯期补水,如同大地的绿肾。湖畔的石钟山,苏轼曾夜访考察,写下《石钟山记》,探究“声如洪钟”的奥秘;都昌的老爷庙水域,流传着被称为“东方百慕大”的诡异沉船传说,其中更藏着渔民世代积累的与自然相处的智慧。这里的文明,既有山水的灵秀,又有书院的沉静。

南昌滕王阁因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而名垂千古。这座“江南三大名楼”之一见证了江西的繁华:明清时,江西的景德镇瓷器经赣江入鄱阳湖、再入长江,远销海外;铅山河口镇的纸张、樟树的药材,通过水运通达南北。1927年,南昌起义打响了中国共产党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枪,滕王阁的飞檐下,从此又多了一份红色记忆。登楼远眺,赣江如带,汇入长江浩荡东流的壮阔里,仿佛能看见王勃当年挥毫的少年意气,与今日赣江大桥上飞驰的列车,在时空中交叠成画。

江西九江庐山是长江边的文化宝库。李白在此写下“飞流直下三千尺”(《望庐山瀑布》),白居易在庐山大林寺写下“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大林寺桃花》),苏轼在庐山西林寺留下“不识庐山真面目”(《题西林壁》)。位于庐山五老峰南麓的白鹿洞书院是南宋理学重镇,位列宋代四大书院之一(注:四大书院具体所指有不同说法,白鹿洞常居其一),朱熹在此订立《白鹿洞书院揭示》,成为中国古代教育的重要准则。庐山南麓的陶渊明故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让这里成为隐逸文化的象征——赣鄱文明,既有滕王阁的壮阔,又有白鹿洞的深邃,更有陶渊明的淡泊,如同鄱阳湖畔的候鸟,既懂长空万里的自由,也知择地而栖的从容。

长江进入安徽,与孕育于此的淮河文化碰撞交融。安庆的振风塔临江而立,有“万里长江第一塔”之誉(注:此称号非唯一,亦有他塔称此),塔影倒映在江水中,与安庆作为黄梅戏发源地之一的唱腔交织。发源于安庆桐城的桐城派,其代表文学家方苞、姚鼐等在此著书讲学,“义理、考据、辞章”的主张影响深远;李鸿章的故乡合肥,晚清时的淮军从这里走出,他主持创办的轮船招商局、江南制造总局(位于上海),见证了以李鸿章等为代表的江淮人士“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务实探索。

芜湖是长江与青弋江的交汇点,明清时“十里长街,百货咸集”,成为“长江巨埠,皖之中坚”。这里的米市在清代曾居中国四大米市之首,码头边的“堆金积玉”牌坊,诉说着粮食贸易的繁华。邻近芜湖的马鞍山采石矶,传说李白在此“醉捞明月”,他描绘此地的名句是“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望天门山》所写为下游天门山,非采石矶)。如今这里的钢铁厂,钢水奔流,亦如长江般不息,续写着工业时代的传奇。

在道路蔽塞的岁月,长江亦是无数人走出乡关、触摸世界的命脉。白居易曾在浔阳江头夜送客,听琵琶女弹奏,留下了“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琵琶行》)的千古名句。这江水承载了多少离愁别绪,又见证了多少聚散离合?我少年时第一次远行,便是搭乘那艘绿漆斑驳的江轮,从故乡小镇的简易码头出发,顺流而下,去往心中向往的大都市。候船室低矮简陋,弥漫着汗味、劣质烟味和潮湿的江风气息,小贩挎着竹篮穿梭叫卖五香蚕豆、盐水花生,那诱人的香气是旅程最初的慰藉。一声悠长的汽笛划破喧嚣,缆绳解开,沉重的船体缓缓离岸。凭栏远眺,故乡的轮廓在薄雾中渐渐淡去,而前方,未知的繁华正随着浩荡江流奔涌而来——这样的记忆,藏在无数长江儿女的行囊里,成为乡愁最温暖的注脚。

长江下游的江苏,是水乡文明的极致。南京作为“六朝古都”,紫金山下的明孝陵、中山陵,承载着王朝更迭与时代进步的印记;秦淮河的画舫上,从李香君的桃花扇到朱自清、俞平伯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不同时代的风雅在此交织。苏州的拙政园、留园,一步一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网师园的夜花园里,昆曲《牡丹亭》的婉转唱腔与评弹的悠扬三弦,织就江南的温柔韵致。

扬州瘦西湖的白塔、五亭桥,是明清盐商文化的结晶。清代,特别是康乾盛世时期,扬州盐商富甲天下,他们建园林、养戏班、资助文人;清代中叶,“扬州八怪”(如郑板桥、金农等)在盐商支持下,以革新笔墨打破传统,在此挥洒才情,形成独树一帜的书画风格。“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的诗句里,吟咏着江南的浪漫;园中的四季假山,叠山技艺登峰造极,堪称“螺蛳壳里做道场”般的精致典范。

上海是长江的入海口,崇明岛在泥沙堆积中逐年生长,如同长江写给大海的信。外滩的万国建筑,见证了近代中国的开放与阵痛;浦东的陆家嘴,摩天大楼如雨后春笋,勾勒出这座城市最富现代气息的天际线。这里的文明,既有豫园的江南古韵,又有外滩的国际视野,更有张江科技园的创新活力。遥想苏轼在黄州赤壁矶头曾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而在这入海口,风流人物的故事从未落幕,只是换了新的篇章——依托江南丰饶的稻米、鲜活的鱼虾,长江流域既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苏轼《惠崇春江晚景》,写江南春景,非特指长江口)的田园画卷,更是“敢为天下先”的改革热土。长江从雪山走来,在此完成它的旅程,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奔涌向前,融入世界。

长江源头清澈,因容纳百川方显浩渺;文明根植多元,因交流互鉴终成大观。从三星堆的青铜神树到良渚的玉琮,从都江堰的智慧到三峡工程的壮举,从屈原的《离骚》到鲁迅的《呐喊》,长江文明的密码,藏在“多元共生”的包容里,藏在“道法自然”的智慧里,藏在“敢为人先”的进取里,藏在“心忧天下”的担当里。

它不像黄河那样以黄土高原的雄浑塑造了农耕文明的深厚底色,而是以高原、峡谷、盆地、平原、水乡的多样地貌,孕育出稻作文明、青铜文明、码头文化、近代海派文化;它不似黄河流域那样较早形成了强大的政治文化中心,却以长江航运为纽带,让巴蜀、荆楚、吴越等地域文明圈相互滋养,历经交融,最终成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时移世易,天堑已成通途。一座座长虹飞架南北,桥上车流如织,桥下万吨级巨轮(注:受南京长江大桥净空限制,5万吨以下的轮通常可达南京,更大吨位需转运)穿梭不息。三峡大坝横锁江流,高峡出平湖,昔日险滩化作镜面般的辽阔水域。沿岸都市霓虹璀璨,倒映江中,恍若星河倾泻。江轮仍在航行,却已换了崭新容颜,载着游客饱览两岸灯火辉煌的现代画卷。那些曾经喧嚣的古老码头,许多已沉寂,石阶上只余水痕与苔藓,像老人脸上的皱纹,默默诉说着过往的舟楫繁华。

正如杨慎在《临江仙》中所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立于江畔,逝水汤汤,不舍昼夜。它记得巫山神女的千年守望,记得赤壁鏖兵的烽火连天,记得李白“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飘逸,也记得纤夫脊背上被绳索勒出的深痕。它的波浪里,翻滚着巴蜀的麻辣鲜香,沉浮着荆楚的离骚绝唱,映照着江南的杏花烟雨,更承载着一个民族从苦难走向新生的壮阔航程。

长江奔流不息,文明亦从未停滞。从河姆渡人栽下稻谷的第一株嫩苗,到今天长江经济带的绿色发展;从郑和船队从刘家港扬帆远航,到洋山港的集装箱巨轮穿梭全球——长江文明的精髓,正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写照:它深扎传统的土壤,又舒展拥抱世界的枝叶,如同这条巨川,昼夜不舍,奔涌向前。

比起浩瀚的海洋,长江或许只是一条大河;然而在它的儿女心中,它是血脉里的图腾,是大地奔涌的赞歌,是祖先镌刻的密码,是生命不息的见证。李白曾吟:“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这江水承载的,何止是离人的行囊?更以千年的沉淀,推着我们汇入时间的洪流。江涛拍岸,如亘古的鼓点,每一声律动,都在续写这片土地上最雄浑的史诗。杜甫曾叹:“不尽长江滚滚来”,这滚滚而来的,何止是万古流水?更是岁月的馈赠、文明的薪火,以雷霆之势,奔涌向永恒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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