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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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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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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山南麓听禅音

武汉的午后总裹着一身挥之不去的喧嚣,武商梦时代的摩天轮在车流上方缓缓转着,车轮碾过柏油的闷响、商圈里细碎的人声,连风里都飘着急促的味道。手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像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催着人往前赶,却忘了要往哪里去。直到目光越过这片繁华,落在洪山南麓那片浓绿上——黄墙黛瓦的一角从枝叶间探出来,像沉在浪里的锚,瞬间稳住了心头的乱。那便是宝通禅寺,我此行不是游山玩水,是一场挣脱红尘纷扰的“精神出走”,想听听那藏在都市深处,流淌千年的禅音。

跨进山门的瞬间,喧嚣像被一道无形的门隔在了身后,这是此行的第一重境,是烟火与净土的温柔交织。放生池边围了不少人,一位穿素色棉麻裙的女子正俯身轻放锦鲤,指尖刚触到水面,红鲤便摆着尾游向池心,她双手合十,嘴唇轻动,眼底盛着对生命的敬畏;圣僧桥的石栏上,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持着串佛珠,每捻过一颗,便轻声念一句“阿弥陀佛”,桥下流水中的云影,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竟有了几分安然。

不远处的天王殿前,香火更旺。长条香案上,烛火跳动着映亮各色供品:有包装精致的点心,是年轻人给长辈求健康的心意;有新鲜的水果,是母亲为备考的孩子求顺遂;还有几束素雅的白菊,不知是谁为故去的亲人寄去思念。香客们排着队,手里捏着三炷香,先在烛火上引燃,再双手举过眉心,微微躬身。我站在一旁,看一位年轻姑娘闭眼默念,睫毛轻轻颤动,许是求事业顺遂,又或是盼得遇良人;身旁的中年男人则神色郑重,他把香插进香炉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后来才听见他跟同伴说,是为住院的父亲求平安。

青烟裹着淡淡的檀香味,顺着风往上飘,偶尔被檐角的风铃拂过——风大时,铃音清脆急促,像孩童凑在耳边轻声呢喃;风小时,又变得绵长悠远,一句一句落在心上,把浮躁一点点揉碎。此刻才懂,佛门并非远离人间的净土,而是接纳众生心愿的港湾。香客们的祈祷或许平凡,却藏着最真挚的人间情感,而佛教里“慈悲为怀”的真谛,恰是这份对众生苦难的共情,对平凡心愿的包容——它不承诺万事如意,却给了人们在困境中稳住心神的力量,让每个带着烦恼来的人,都能在香火缭绕中,寻得片刻的安宁。

再往深处走,便踏入了第二重境,是与历史对话的静谧回响,也是对“因果”与“无常”的浅浅体悟。大雄宝殿的飞檐翘角挑着天光,朱红的梁柱稳稳立在三尺见方的石础上,我蹲下身,指尖划过石础边缘若隐若现的莲花纹——纹路已被岁月磨得浅淡,却仍能辨出南朝工匠的巧思。同行的僧人说,这石础是寺里的“活文物”,自南朝刘宋年间(公元420至479年)寺始建,名为“东山寺”时,它们便守在这里,见过萧梁时期的晨钟暮鼓,听过隋唐年间的梵呗声,也熬过宋元时期的战火,见证过殿宇的残垣断壁。

掌心贴着石础的冰凉,仿佛能触到千年前的雨——那时的洪山还叫“东山”,寺里的僧人在石础旁种下银杏,如今银杏已亭亭如盖,枝繁叶茂间藏着岁岁枯荣;而石础依旧,默默托着殿宇,也托着千年的时光。这便是佛教说的“无常”,朝代会更迭,草木会枯荣,唯有“因果”流转不息:当年工匠凿下的莲花纹,是“因”;如今我们触摸着石础感受历史,是“果”;而今日香客们的虔诚,又会成为未来岁月里,古刹新的“因”。

转到玉佛殿,殿门上方的楠木匾额先入了眼。“宝通禅寺”四字是端正的楷书,鎏金虽因年深日久泛出些斑驳,却仍在阳光下透着温润的光泽,匾额右侧一行小字“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慈禧皇太后御赐”,墨色沉郁如老茶,一笔一画都藏着故事。据说当年寺里僧人奉旨修缮,慈禧听闻古刹历经沧桑仍香火不绝,便亲笔题了这匾额,还赐了两卷《龙藏》经卷,如今经卷藏在寺内藏经阁,而匾额就悬在这里,成了连接古今的一条纽带。

我站在匾额下,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御赐”二字上,忽然觉得,那些遥远的宫廷往事与眼前的香火缭绕,竟在此刻有了奇妙的重叠——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会对古刹的宁静心生向往,这恰是佛教“众生平等”的印证:无论身份高低,境遇好坏,人人都有对安宁的渴望,都需在“贪嗔痴”中修行,在“戒定慧”中寻得自在。殿内的玉佛端坐于莲台,眉眼低垂,似在凝视众生,又似在包容万物。这让人想起“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的弥勒佛。所谓修行,从不是逃离生活,而是在接纳生活的不完美后,仍能保持一份平和。

最难忘的是登洪山宝塔的第三重境,是登高望远后的豁然开朗,也是对“放下”与“超脱”的切身感知。宝塔始建于元代,砖石垒砌的塔身沁着一层深褐色的岁月痕迹,像被时光浸过的旧书。拾级而上时,石阶比想象中更陡峭,有的地方被雨水浸出暗褐色的痕迹,青苔在石缝里悄悄探头,稍不留意便会打滑,指尖不得不紧紧扶住两侧的石墙——墙面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小凹痕,是千百年间无数手掌摩挲出的温度,有香客的,有僧人的,也有像我这样的游人的,这些凹痕叠在一起,成了宝塔最柔软的记忆。

越往上,塔内的光线越明,快到顶层时,一束斜阳从西侧的塔窗斜射进来,落在最后三级石阶上,细小的尘埃在光里打着旋,像是在为登顶的人引路。我扶着冰凉的砖壁,深吸一口气迈过最后一级,眼前骤然亮了——顶层的平台不大,四周围着半人高的砖栏,栏上也有被摸得光滑的痕迹。

风从东南方向来,带着东湖的水汽,掠过脸颊时凉丝丝的,还裹着山林里松针与樟叶的清香。我扶着砖栏极目远眺:脚下的宝通禅寺铺展开来,黄墙黛瓦在浓绿的树冠间若隐若现,大雄宝殿的鎏金屋顶在夕阳下闪着微光,放生池像一块碎镜,映着天上的流云;往远处看,长江的粼粼波光从高楼缝隙里钻出来,像撒了一把碎银,而来时让人心烦的武商梦时代摩天轮,此刻缩成了一个安静的彩色玩具,慢悠悠转着,再也没有半分喧嚣感;更远处的东湖,水天一色,连湖边的游船都成了小小的黑点,在蓝绿间轻轻晃。

方才在殿内还萦绕心头的琐事,此刻竟都变得模糊——那些为工作焦虑的烦躁,为生活奔波的疲惫,在这开阔的视野里,像被风吹散的青烟。这才懂佛教说的“放下”,从不是放弃努力,而是跳出眼前的执念,像登塔一样,当你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便会发现,许多困扰不过是“当局者迷”的执念。我靠在砖栏上,听风穿过塔檐的铜铃,铃音比山下更清透,混着远处山林的鸟鸣,竟让人忘了时间。指尖划过身旁的塔身砖块,砖面粗糙,却带着阳光晒过的余温——这砖块,也见过元明的月亮,听过清代的晚钟,如今又陪着我看这现代都市的日落。忽然觉得,所谓“超脱”,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繁杂后,仍能像这古刹、这宝塔一样,守着内心的宁静,不被外界的喧嚣裹挟。

夕阳西下时,才缓步下山。寺院的晚钟适时响起,浑厚悠远的声响漫过山林,与远处城市的声浪撞在一起,却奇异地融了,再也不觉嘈杂。天王殿前的香客已少了些,只剩几位老人还在慢慢擦拭香案,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珍宝。口袋里的手机,被我轻轻调至静音——来时的烦躁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宁静。

原来此行带走的,从不是什么纪念品,而是古刹教给我的,关于佛教的朴素真理:它不在高深的经卷里,而在香客们虔诚的祈愿中,在石础千年不变的沉稳里,在宝塔顶那阵吹散执念的风里。它告诉我们,生活的安宁从不是向外寻求,而是向内修行——即便回到红尘,想起此刻的光影与禅音,也能为自己辟出一方精神的庭院,在“诸行无常”中,守得一份“心如止水”。

晚风拂过洪山的枝叶,像在轻声回应。洪山南麓听禅音,此音原在心间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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