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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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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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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洲问津书院

在新洲所有的古迹里,问津书院是我最喜欢的,也是最心驰神往的。

读中学时,历史老师讲“孔子周游列国”,翻到课本里“孔子使子路问津”的插图——子路拱手向农夫问询的画面,便在心里生了根。或许更早,夏夜躺在爷爷的竹椅上,听他讲“孔圣人找渡口”的故事,说楚地有处河湾,曾留住圣人的脚步。那时我便悄悄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去看看那片让孔子驻足的土地。

一个秋日,我终于得以前往瞻仰问津书院。站在书院门前,秋阳和煦,风里裹着桂子的淡香。将车停在孔子河畔,远远便望见那座青石牌坊,“问津书院”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宛如被岁月反复摩挲过的竹简。牌坊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孔子使子路问津处”,字是隶书,笔画间透着古朴的意蕴。站在碑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石面,心中不免会想起一桩历史争议——《史记·孔子世家》中,并未明确记载孔子曾踏入楚国都城,更未提及他曾到过这片河湾。

司马迁只记载,鲁哀公六年(公元前489年),楚昭王曾派人聘请孔子,可他行至陈蔡之间,却被两国大夫围困,在旷野里断了粮,最终由楚国派兵接他脱了险。那时的楚国,疆域早已超载江汉平原,势力范围扩展到中原南部。陈蔡之间(今河南淮阳、上蔡一带)虽不是楚国核心腹地,却已处于楚文化的辐射内,甚至可能被楚国实际控制。若以“文化归属”论,孔子踏足的,本就是广义上的“楚地”。河水绕着书院缓缓流,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岸边的芦苇摇着白絮,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了两千多年前的水声——或许就是这条河的支流,曾让奔波至此的孔子停下马车,让子路蹚着水去问那两位耕田的农夫:“渡口在何方?”

跨进书院大门,脚步不自觉放轻。院内的古柏应有上百年了吧,树干粗壮需两人合抱,枝杈向天空舒展,像要挽住过往的流云。青砖铺就的甬道通向大成殿,砖缝里长着细细的青苔,每一步踩下去,都仿佛在叩响历史的门扉。殿门上方悬着“万世师表”的匾额,黑底金字,透着肃穆。殿内的孔子塑像端坐正中,子路、颜回等弟子分列两侧,塑像前的香炉里,三炷香正燃着,青烟袅袅,萦绕着殿内的匾额。望着子路的塑像,忽然想起《论语》里的记载:孔子在楚地曾遇隐士接舆,那人唱着“凤兮凤兮,何德之衰”的歌谣讽喻他;《孔子家语》里也记载,楚昭王渡江时得到一枚“萍实”,还特意派人向孔子请教这果实的来历。这些零碎的记载,虽没说清孔子是否到过新洲,却实实在在勾连着他与楚地的缘分。

我站在“问津堂”前,堂内嵌满石碑的墙面刻满了文字。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明代的残碑,字迹有些模糊,却能辨认出“朱子过此,讲学三日”的字样——朱熹当年踏足这里时,想必也思考过“孔子是否来过”的问题,但他终究选择在此讲学,把“问津”的意涵,从寻觅地理的“渡口”,延伸至探求“真理”。另一块清代的石碑,记载着书院修缮的故事,说当地乡绅为护着这处文脉,凑钱补了漏雨的屋顶,重刻了磨损的匾额,字里行间都是对“问津”二字的敬重。他们未必执着于考证孔子是否真的到过,而是坚信这方土地所承载的精神——就像孔子困于陈蔡仍不放弃传道,这里的人也不愿让“求知问道”的火种熄灭。

绕到殿后,有一处“晒书场”,地面是平整的青石板,相传孔子当年在此晒过淋湿的经书。石板上犹见浅浅的纹路,恍若书页留下的印记。旁边的“讲经台”用青石砌成,台上摆着一张旧木桌,桌角有些磨损。侧目遐想,千百年前,学子们围坐在台下,听先生讲授《论语》,论“君子不器”,言“士不可不弘毅”。清风穿过庭院,将琅琅读书声送到孔子河畔,与潺潺水声和鸣。王阳明曾在此讲学,他倡导的“知行合一”的思想,或许正是从“问津”的典故中汲取了灵感——询问渡口是“行”,探求大道是“知”,二者本就分不开。

走出书院时,夕阳把孔子河染成了一片金色。河畔的石碑旁,有位老人正给孩子讲孔子的故事,孩子仰着头,问:“爷爷,圣人真的来过这里吗?”老人笑着指向书院的飞檐:“重要的不是他是否来过,而是他所寻找的‘渡口’,一直就在这里。”

如今的新洲,处处能看见“问津”的痕迹。城区有“问津路”,学校有“问津班”,每年秋天,书院还会举办“问津文化节”,人们聚在这里,读《论语》,论古今,把“求知不辍、求道不止”的精神,一代代传下去。就像孔子河畔的水,永远流淌;就像书院里的古柏,永远长青。

站在书院外的石桥上,再望一眼那飞檐青瓦,心中豁然开朗:问津书院的价值,从不在考证孔子是否踏足过这片土地。它真正珍贵的,是把“子路问津”的典故,变成了一处精神渡口——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能在石碑间、古柏下,找到自己的“渡口”,找到追寻初心的方向。正如书院墙角那方新刻的石碑所写:“问津者,问的是地理之渡,寻的是心灵之途;访书院者,访的是千年古迹,承的是儒家风骨。”这风骨,在新洲的土地上,在华夏的文脉里,薪尽火传,永续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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