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的孩子

自下乡当助教，已经是第一个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看不到多少车辆，甚至看不到人烟，老生见惯。除了树林环绕，蝉鸣声每天熙熙攘攘，再就是破烂不堪的路途，仿佛这里是一处禁地，哀牢山那种。可这里的险峻，也是实打实的。

从山上走到山下，需要几个小时。山上坐落着一个村子，这个村子人数并不多，多数是留守儿童。这座村子叫做狼村，据说是当年狼很多。自从改革开放，加上那一年猎户不少，打了不少的狼，导致了狼群现在灭绝了。

本以为没有了猛兽就是好事。其实，这座山，腾云山，每天被白云和雾霭缠绕，导致了山上下的通道，几乎被掩盖。这里只有一条上山下山路，甚至没有车辆能到来。汇聚的路途，一直延续到了山下的另一座村子，明珠村。

山下总是闪耀明珠一般的光芒，太阳落山还是升起，都是一次观赏风景的美好。这条道路，已经是旧不可言，可还是是孩子们的必经之路。之所以没有修缮，也是因为狼村本就没几个人了，仅剩的五名孩子，还都是留守，家里只有老人陪伴。

一条水管向上，贯穿到了山顶。这大概也就是最现代化的设备，其余煮饭做菜，都是用的柴火。每当晚上，这里狼村的山头，总有一条扶摇而上的烟雾。一缕饭菜香气之后，是碗筷端出来，一群孩子抱团取暖一样，坐在火锅面前。

火锅并不好吃，没有多少调味料。平日里煮的青豆、土豆、青椒、乃至于有时候捡拾的菌类，很少有肉。肉这种东西，只有隔三岔五的假期可以食用。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毕竟他们老人还有一些低保，维持生活没问题。

每天早上，鸡鸣声响起。狼村里的孩子不会像城里孩子一样贪睡。他们醒来第一件事，是蒸一锅的馒头，熬一些稀饭。有时候会加几颗鸡蛋，好几个孩子一起分享，到底是一件幸事。他们的单纯，只需要简单的饭菜就能满足。他们不期待大鱼大肉，甚至不期待每个孩子都能吃上鸡蛋，分享，是农村孩子最好的品德。

想起十几年前的“变形记”，农村孩子总是对书本如饥似渴，对那种城里的生活望眼欲穿，但是那只是一场剧本。真正能改变命运者又有多少呢？每一年每一个月，能吃上朴素的饭菜，已经是感恩戴德，上天赐予。

狼村的路并不宽敞。吃完早饭的孩子们，在老人家的引路之下，小心翼翼地穿梭灌木丛。一边是灌木，一边是坠落地深渊，他们却并不害怕。一年四季地锻炼，已经使得孩子们习以为常。在生命危险面前，甚至不如书本来的快乐。

每次看到“春儿”，我就想起来我读书的时候。那时候的我，尽管书包鼓鼓的，但是对于学习，我更青睐于玩耍。春儿是一个好孩子。除了平日里帮爷爷种地，割麦子，就是每夜晚挑灯夜读。在他有限的时间里，希望能获得更多的知识。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大山里的孩子，唯有知识能改变命运。”且不说能不能改变，但是他们唯一的道路，似乎就如狼村的险峻山路，只有这一条。而且机会不多。

除了春儿，还有一个叫小玉的孩子，已经十六岁了，还只是读上初中。她的家长说过，如果来年成绩再不理想，那就到时候安排相亲嫁人了。是了。村里人都是如此，但凡年纪大一点的，都尽早盼望结婚生孩子。毕竟，书中没有黄金屋，也没有颜如玉，更没有改变命运。

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但是观察了这一届的孩子，我充分领会到，他们是真的渴望知识改变命运。可是相对于城市的知识，我一个乡村助教，算是局外人，也都感觉到知识的复杂程度不同。城里人，能接触奥数，能有更多知识，更多学问。在乡村里，甚至教师都不太合格。也难怪这段时间，不少如我一般的乡村教师，愿意放下身段，以大学生的名义，以志愿者的身份，走入大山深处。

不读书，什么机会都没有。读书了，至少有一定可能。这是乡村孩子唯一的机会。我接触过，从小到大的城里孩子，都是爱过生日，各种节日，数不过来。乡村孩子没有这些，他们连知识都匮乏的情况下，更不知道过生日是什么意义——什么是神圣，什么是懒人有懒福，什么是享受人间的美好。在他们张大眼睛，试图看到的时候，却都是望而却步。因为，他们连乡村的土路都走不完，看不到尽头。只有每天来来往往，少有的车辆，是明珠村唯一对外界的通道。

他们总是不止一次围绕着我，大声说，“哥哥，我听说上海很繁华，还有深圳，北京。是不是那里的楼都是好几十层楼高！”

“你听谁说的？”我淡淡一笑。

“是教数学的姐姐说的。”我看了一眼身后，那戴着眼镜的女生，她和我一样，来自于城市。只是我是小城市，她是大城市。仅此而已，就已经是基础上的失衡。她家里有浙江的好几套房，而我在长沙都是租的而已。

城市里的人，人比人气死人。还好，乡村孩子从没有攀比心，而是一个劲地听我们绘声绘色，讲解外面的世界！

他们总是充满了向往，当城市的孩子们，在乡村里如同旅游。当乡村经历过的孩子，来到城里的茫然失措与自卑。如何才能唤起真正的幸福！

“你幸福吗？”

“我不姓福。”

每次从城里回来，我都会带上他们没吃过的水果。从荔枝，到桂圆，再到火龙果，波罗蜜和榴莲，他们几乎没有争抢的。一个个排着队，等待我们切好，拿起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好吃吗？”我们分发完了，感觉很幸福，这是城里的虚假幸福所找不到的。

他们幸福如此的简单，甚至一些水果就能打发。我感觉到了空前的感慨——也许，越是穷困，越是懂得珍惜。越是贫困，越是懂得分享。这是城里的公子哥大小姐做不到的。

有一次，他们问我“KFC”是什么？我一时脑子转动，是“肯德基”。

“肯德基又是什么？”有孩子开始起哄，有吃过的忽然说，很自豪，“我爸爸带我吃过，很好吃。”

后来他们都知道，这是做炸鸡的，是外国的东西。他们都舔舔嘴唇，仿佛这一刻已经吃上了。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无比的心酸。我小时候可是吃遍了城里好吃的。当然，作为五线城市里的“土皇帝”，我面对大城市里人们，也是无所适从。

因为肯德基的事情，于是我专门赶往长沙，甚至买了绝味鸭脖，还有臭豆腐。回到明珠村的时候，他们都翘首以盼。原来是那位支教小姐姐说的。我脸上一红，早知道自己不说了，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们围过来，好奇地看着我从一个大袋子拿出来的。一块块炸鸡，还有可乐。我为此买了五十多份。现在的乡村学校能维持这么多人，已经很好了。能被接到外地的，也并不多。

这些孩子没有扑上去，而是慢慢地接过。

“不要急，都有可乐，都有鸡腿。”炎炎夏日，发放到了每个孩子手心。

他们是由来已久的开心。真的，从未见过他们这般开心。我回忆起来，就像当时的父母，给我买了一个飞机玩具，我乐在其中。而他们现在比我那时候还简单，可简单的现实里，却是无比的翘首以盼。快乐，真的不难。

我心里一时间，不再有离开明珠村和狼村的想法。如果有机会，我会一路走下去，哪怕领着微薄的工资。钱并不是万能的，虽然是万万不能的，但在幸福和快乐面前，我宁愿丢掉一切金钱利益。那些不过是眨眼云烟。连小孩都懂得的事情，我一个成年人哪能不明白？

在经历支教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对着大山呐喊。为什么世上有那么多的不公平！而在身边的几位狼村同学，春儿和小玉，也学着我去呐喊。他们的声音十分嘹亮。这是城里孩子所比不了的纯真无暇和力拔山兮。

回荡的山歌，随后破开了云层，阳光继续照耀下来，落在几人的头顶。一阵阵的风，掀动了声线，穿梭在山峰之间。在一重重绿意青翠的山峰下，是潺潺流水的小溪流，是一口口清甜酣畅的井水，在上有狼村，在下有明珠村。我很感慨，心灵汇合在了自然界，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这是多么值得宽慰的。这些可歌可敬的孩子们，是未来的花朵，祖国的摇篮。不管他们未来是否知识改变命运，但是，至少在我有限的几十年里，我会不断耕耘公益，为他们送上一朵朵身心健康、快乐无边的小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