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孩子

几年前的一件事，至今想起来总是耿耿于怀。并不是一件大事，却是深深让我的心灵感到沮丧，对于养尊处优的我来说，完全是无法想象的。

那一年，我一个远房亲戚到了我的新家。新家宽敞亮丽，是全市区最好的小区，而且还是最优质的楼层。只因为我有一个大学教授的父亲，以及做会计的母亲，虽然谈不上富贵荣华，但是基本的生活却是得到很大保障。

我记事起，我就喜欢吃烧烤，家里的玩具坏了再买，最引以为傲的是，我从小就有玩上电脑还是笔记本电脑的机会。这让我如同当地的公子哥，家里人的溺爱，也让我有一些少爷脾气了。即便如此，我还是父母手里的掌中宝。

那个年代拥有电脑是什么概念，那等于是上个世纪的有了电视机。那时候多数人都是屈居于网吧，在家买电脑甚至笔记本是不可能的事。

直到十几年，日新月异，家里的电子产品也随着科技发达越来越多。

印象中高中有一样割韭菜的电子产品，那就是诺亚舟学习机。那时候火爆程度不亚于现在的苹果手机。黑白屏幕的，里面说是装了无数的英语单词词句，能够智能化的辅助学习。其实放在现在来看，连当年的MP4都不如，至少MP4还可以听音乐和看视频。小小的黑白屏的诺亚舟学习机，在懂行的人眼里就是一块废铁。关键它还卖三千块，在十几年前，这是不可想象的一笔价值，但还是有不少家长给孩子购买。而孩子得到它第一件事居然是玩上里面仅存不多的游戏《魔塔》。

我也是玩物丧志的一员，学习机没有让我成绩变好，而是一落千丈。父母也曾说过我，说我白买了这学习机，一点用没有。这一说，好几年都还挂在嘴边。我倒是没有什么感慨的，既然买了，没用了，那就算了。殊不知，远房亲戚的孩子，更需要这样的学习机。

记得我读大学的时候，那一年远房亲戚菊菊来到了我家里作客。她带着两个孩子，穿着极为朴素，有点像二十世纪初期的装扮，但好在比较干净，两小孩也是不吵不闹，而是眼睛骨碌碌看着这新的家园——这是我家，早年房价还没有牛市地时候购买，不算大，但是也算是小区里不错的房子了。

我记得两小孩上来，不是去争吵，而是两人扑向阳台，看着远方的建筑，照耀的阳光。二人很快惊喜跟亲戚菊菊说，“火车，火车，我要看火车！”

哪里有火车？我至今倒是不明白。我记得自己远眺，却只能看到眼前对火车执迷的孩子。我想即便是再喜欢，也不至于在人家里突然说“看火车”。似乎“火车”一词，在两小孩的眼里是了不得的。

回忆起我的小时候，我可以说坐过各种火车，从绿皮火车到现代化火车，再到高铁。只是这俩小孩，可怜连绿皮火车和新式火车的区别都不知道。他们一个劲的眺望，似乎望眼欲穿，只为了一睹火车芳容。

亲戚菊菊连忙说：“等下带你们看火车，不要急，不要急。”

“火车，哦，火车耶！”两个小孩子在互相比划着，却并不是智力缺陷。我发现他们确实对火车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这份亲近是因为二人从未搭乘过火车，甚至连火车是什么，也停留在了亲戚菊菊的只言片语中。

亲戚菊菊生活在乡村里，孩子几乎很少带出来，这次带出来，第一是和我的父母见面。第二则是带着孩子去看火车。和别的城里孩子不同，他们身上透着农村骨子里的朴素。不过很庆幸的是，他们两孩子都不卑不亢，丝毫不因为看火车而觉得自卑。

也许是年纪不大，如果再过几年，回味起这一段经历，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答案自然是错的。

那天亲戚菊菊和她家孩子，在我家吃过饭之后，离开这座城。据说是带着俩孩子坐火车去了，我也意想不到他们看到火车会有多么兴奋，会不会和城里娃拿到苹果手机一样兴奋。只是这兴奋阈值实在不高。

我以为的他们，可能会将此事当成了自卑的过去。但今年某一天，我听说了菊菊的又一个消息，那就是打电话问我母亲，关于复读机的事情。

复读机此物以我来看，已经是十几年前就应该停产的。具体我也没有听清楚，倒是听说应是亲戚菊菊，她带着上初中的孩子，去购买“复读机”。而“复读机”或许还不如“诺基亚学习机”。我忽然发现，原来农村和我城里的信息差，是宽带网都不能解决的。

就像是“看火车”，单纯的他们，在好几年后，再次单纯的以为“复读机”已经是高明的学习机，其实在现代来说，可选的手机甚至平板，都会是助力。但偏偏他们却没有骨子里的自卑，似乎购买复读机不算什么。

恍惚中我回到了那个年代，我曾还拥有过一台MP5，但是同学已经有了一台IPOD，这就让我有了自卑的情绪。偏偏农村的孩子，或许你给了他最简单最本质的复读机，他们都会因此珍惜入骨，决不会因此而感到卑微。

我想我把农村孩子彻底想错了。

他们不是愚蠢，更不会卑微，他们只需要基本的可用的。就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锄头，陪伴着他们农村生活，直到完全不能用，这时候才会停手。

当有人问，城里还是农村好的时候。

他们也不会因为，别人城里大型小区有一套房而沮丧，更不会因为自己拥有的是瓦房而惆怅。他们的生命里，只有寻找自己喜爱的，哪怕是落后的，而不甘落后的他们，追逐着火车，仿佛追逐着太阳。

我仿佛看到了他们手捧着复读机，追赶原始的绿皮火车，上车的时候，按下一个阅读键，听着复读机里复读的人声，久久难以忘怀。抬首挺胸，雄赳气昂，这是真的，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