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老宅

我家在农村有个老宅，也是我噶公噶婆留给大舅的遗产。这座宅子本来就不算大，坐落于山沟沟里面，一条狭长而窄小的道路，可以从堡堡（上面一个平台）上通到下方的平台上，再过去就是一条烂泥一样的乡间土路。

簸箕村本就不是什么富裕的村子，在这里连接着白云山，也通到这外界唯一的茅沟镇。茅沟镇这个名字和簸箕村名字一样，听起来极为朴素。事实上，这两地也相差无几，属于乡村的贫困山区镇子和村落。

簸箕是人们使用的一种工具，据传当年就是男耕女织的日子，不少妇女用簸箕来晒谷子，陈芝麻碎之类。也可以用簸箕来铲一些东西，这样用竹篮编制的产物，成为湘西村落里，经久不衰的香饽饽，也是最有亲和力的一种工具。

我的老家，就在堡堡底下，一条蜿蜒曲折道路，寻常大一点的车根本无从下去。老司机也只能靠着本能，小心翼翼下坡，才不过一分钟的车程，却好像过了十分钟般，没有水平是万万不能下去，容易栽跟头。

而在堡堡上，则是有一个可以掉头的平台，这让车辆好歹会驻留此地，在堡堡上的零食店买一点好吃的。我记忆很清楚，小时候每次来到这里，都会给父母要两块钱。买下一毛钱一个的圆球西瓜泡泡糖，买下五毛钱一包的“虾扯蛋”“唐僧肉”，最爱的还是这里的辣条，当年也是五毛钱一包。不过终归是在村里，很多零食保质期实际不明，这让我当时又爱又恨，吃完必定当天去茅房拉肚子。

在那一条下坡路的边缘，是一座深井。此井水甘甜细腻，集天地之灵气，汇聚了四周竹林的灵性，夏天的时候散发着冰凉的气，冬天则又是暖呼呼的，在春夏秋冬，尝遍了四季，也清新了整个年。不过此井水在后来，因为竹林遮掩，加上昆虫丛生，经常有蜘蛛网在附近结网，于是也埋汰了整个井水。曾经半个簸箕村引以为傲的水井，终究有一天面临彻底关闭的危机——我曾经专门看过，确实里面的水已经浑浊。

也不知道是否是风水被前方密集竹林破坏，还是因为人为的缘故，总之这口井水已经喝不得，寻常人家，也早就修好了从白云山上面通下来的管道。那一条管道接纳了整个村子，也包括我家乡这座建筑。

在建筑的边缘，也多修了一个大的蓄水池。一眼看去清澈见底，蓄水池的冰凉，不用手来碰就觉得刺激。如果掬一捧水，用来洗脸，那真是感受到了无比的凉爽，吃了薄荷糖也不过如此。尝一口，也比之前的井水要甘甜许多。

不愧是白云山上下来的，那上面也早就备受保护，以免出现这村口井水的现象。

当然，背靠后山山坡的瓦房，看起来朴素而简陋，也是后来修葺的。在此之前，并非这般粗陋，更不是难以遮风挡雨。曾经的房子，一年四季，生存下来，冬暖夏凉在不为过。也是造就了我噶公噶婆七八十岁寿元。也是因此，此处本为风水宝地，只是再不见阳光正面照射之后，整个环境发生了巨变。

在噶公去世很久之后，有一天，噶婆住在一处厢房里，点着蜡烛。忽然不知道为何，蜡烛竟然被倾倒，整个火苗从房间开始燃起，等到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到无法掌控，以至于短时间内，只能救出噶婆和哑巴舅舅。

大舅也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一片火海。从一栋完好几十年的建筑，逐渐变成了灰黑色的碳化物，到了最后，竟然只能找到废旧融化的金和银子——后来我才知道，噶公早年在外面是政府干部，调往这里的同时，也带来了不少小人书和漫画书，还有文学书籍，更值钱的还有那时候噶婆一起的嫁妆，颇多的金银珠宝，还有一身土家族服饰，这些价值连城，却也在一夜之间毁灭殆尽。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盘算不到未来。之前还风平浪静，下一刻就火海无边。还好人救出来没有了大碍。后来又修好了一座简陋版瓦房，可也在这一场火灾之后，噶婆的老年痴呆越发严重，大家没有怪噶婆一夜烧毁了房屋，而是每年去祭祖，总要为噶婆做饭洗衣，希望噶婆长命百岁。

也是那时候之后，家里人开始劝了大舅，希望他也来到城里居住。不过因为照顾噶婆和哑巴舅舅，他一直没有答应。直到那一天噩耗到来。

噶婆去世了，这个消息当天传出去，当天亲戚们都齐聚到了乡里。刚来到乡里，又得知了一个消息，在噶婆去世之后，第二天就连哑巴舅舅也去世了。家庭瞬间支离破碎。在此后，原本能卸下重担的大舅，还在怀念过去，以至于此后好几年都没有去城里。

后来城里的二姨再三邀请，大舅也才来到了城市里。一个久经风霜的老者，面临了亲人的一个个离世，他没有悲伤，而是坚定不移，身体强健的他，七十多依旧老当益壮。他能吃苦，也明白曾经的过去，都已经过去。

那一座老宅，也成为了空宅。我和亲戚，和母亲已经很少去乡下，最多只是去坟上祭奠，却再也没有居住在那老宅里。并不是阴气森森，也不怪风水云云，那一场属于噶公噶婆的年代，他们的故事，也许就这样随着老宅变更而消散。

而在簸箕村，依旧能听到牛的呼唤，鸟儿的期盼，只是在噶公噶婆那个年代之后，也再鲜有人知簸箕村，鲜有人去簸箕村居住。偶尔的老一辈，总是还守着一亩三分地，开着老式的二十几寸的彩电，每天用柴火烧饭，用白云山管道流下来的山泉水饮用。

不知不觉，我也已经三十好几。仿佛时间如白驹过隙，前半生走的踉踉跄跄，但是我坚信，我应该就如大舅一般，能忍能抗，能坚定不移。都说他晚年享福的命，劳动了一辈子，倒也真是如此了。而我此后下半生，也愿能如大舅安贫乐道，守护一家，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