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太阳

中秋过后，天就一直阴着脸，好像是谁得罪了他，不时挤下几滴眼泪，缠缠绵绵的秋雨下得人浑身发潮，连心里都蒙了层雾，晾了三天的内衣还是带着股潮乎乎的霉味。昨晚雨终于停了，天气预报说近几天都是晴天——这消息把我乐坏了：被子要晒，床单要洗，竹席要烫，连积了半周的衣服都该好好见见光了。

早上没到六点，我就扯掉被罩，扛着盖被垫被往楼下晾晒区跑。可楼下早已“满员”，几根钢管上挂满了被单、被套，连个边角的空隙都没有，张阿姨正踮着脚把最后一块床单往钢管末端塞，见了我便笑着打趣：“来晚啦！这太阳可是稀罕物，我五点就来占位置咯！”我只好无奈地耸耸肩，扛着被子折回家，把它们小心搭在阳台钢架上，又赶紧转身开洗衣机：第一桶洗被罩床单，第二桶洗脏衣脏裤。不久阳台就成了“小晒场”，竹竿上挂满了，就连护栏的缝隙、窗边的挂钩，只要能接住阳光的地方，我都没放过。

家家都在“抢太阳”。家里阳台、露天走廊、小区钢架，被单、衣服、枕套挂得满满当当，风一吹，像五颜六色的万国旗，在楼宇间高高低低地飘荡，连空气里都飘着洗衣液混着阳光的清甜味。

太阳终于爬过楼顶，把金晃晃的光洒进小区，给灰白的楼宇镀上了一层暖边。最先被吸引的是老人们，他们揣着袖管，慢悠悠聚到阳光最足的空地上，你一言我一语唠起了家常。张爷爷搬来小马扎，掏出随身的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混着闲话声漫开来；李奶奶和王奶奶凑在一起，手里织着毛线，阳光落在她们花白的头发上，连发丝都闪着暖光。阳光越升越高，暖意从后背渗进来，像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揉着，连骨头缝里都暖透了。老人们索性搬来桌凳，有的围坐打扑克，输了的人懊恼地拍着大腿，赢了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有的蹲在石桌旁下棋，手指夹着棋子迟迟不落，眉头皱成一团，围观的人忍不住小声支招；还有几个人抓着健身器材晃悠，慢悠悠地活动着筋骨。和煦的阳光铺满院落，小区终于有了久违的活气。

中午孩子们放学了，小区彻底热闹起来。他们像久关在笼里的小鸟，呼啦啦冲出来，叽叽喳喳的笑声撞在阳光里，碎成一片亮晶晶的暖。有的纵身在跳方格，小脚丫在地上蹦跶着，嘴里数着“一、二、三”，不小心踩错了线，便吐了吐舌头，笑着从头再来；有的在掷纸飞机，飞机顺着阳光的方向飘远，孩子们追着飞机跑，笑声也跟着飘得很远；还有几个穿冰鞋的，像轻捷的燕子，贴着地面滑来滑去，偶尔摔一跤，也不哭不闹，爬起来拍了拍裤子继续滑，清脆的笑闹声叮叮当当，落了一地，连阳光都跟着活泼起来。

我也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手里拿着本书，目光却追着孩子们跑。等家长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孩子们恋恋不舍地被拽回家，小区开始慢慢静下来，刚才被笑声填满的心也跟着空了些，头脑空空的，只剩阳光裹着身子，暖得人发懒。暖融融的光落在身上，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在字里行间投下斑驳的光影，连墨字都浸了暖意——像被轻柔的羽毛裹着，倦意悄悄爬上来，我迷迷糊糊眯过去：碧蓝的天上飘着几缕云，阳光给草地镀了层金，一个牧童骑在老牛背上，歌声顺着风飘过来，软乎乎的，像刚晒过的被子，带着阳光的温度。

“做啥美梦呢？书都掉地上了！还不上班？”妻的手轻轻推了推我，指尖带着刚晒过的被子的暖意。我一看时间，慌得抓起包就往楼下跑。阳光给楼宇披了层金纱，连空气都是暖的，路边的树甩着叶子，几片泛黄的“发丝”飘下来，落在洒满光的路上，踩上去软软的，连赶时间的慌张都淡了些。

马路边、公园里，有人坐在长椅上晒暖，头靠着椅背闭着眼，一脸惬意；有人牵着孩子慢慢走，小手被大手握着，一步一颠地踩着地上的光影；还有几个人凑在一起，闲话着柴米油盐，偶尔传来几声爽朗的笑。风掠过肩头，带着阳光的味道，心里那层被秋雨泡出来的阴雾，早被晒得干干净净，连心事都变得透亮起来。

傍晚下班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阳台，抱起晒透的被子，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全是阳光的味道，暖得人心里发颤。晚上躺在床上，盖着晒透的暖和被子，柔软的被面贴着身子，像被阳光拥抱着，想起白天孩子们的笑声、老人们的闲话，心里暖烘烘的，连梦都是暖的。

原来最舒服的暖意，从不是刻意寻来的——是晒透的被子裹着身子的软，是孩子笑声里跳荡的光，是风里飘着的、连心事都能晒透亮的暖，是藏在寻常日子里，一不留神就撞进怀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