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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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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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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号母亲的歌

抱着借来的管子圆号,在夕阳里,对着家门前的大水坑,鼓动两腮劲吹,身体摇摆摇摆······

——这是我记忆中,关于父亲的一个昔日场景。

那时候,他刚满28岁,是村里的小学教师。他吹的管子圆号,个头比手风琴大,有大小喇叭,号管重叠迂回如盘龙曲蛇,通体银光闪亮。这个造型奇特的乐器,一经父亲吹响,它奇特的声音便像蝴蝶一样飞到村子的上空,并和袅袅炊烟缠绕一起,飘荡着。这立刻吸引了全村的父老乡亲,他们走出家门,来看吹号、听吹号。

当父亲吹第三支曲子时,里里外外的观众早聚成弧形,团团把他包围在中间。

父亲抱着管子圆号,摇动摆动晃动颤动,就像电影里那样。大家伙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圆号,听到这样的号声,都和着父亲的号声跟唱。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后,《红梅赞》又响起时,跟唱的人急降下来——和寡是因为在乡下它应属曲高。但我听到身旁的母亲,一直在哼唱,她声虽轻,却流畅有节奏。

这时就有人扯着嗓子,喊我母亲名字,让她大点声唱,来一个“妇唱夫随”。

众人跟着起哄,起哄中又有掌声响起。母亲便把四岁的妹妹交给我,从观众群里出来,走到父亲跟前,理了理额角上的鬓发,清了清嗓子,“红梅花儿开·····”的唱起来。头一句有些许颤音,唱到第三句第四句时,她自如起来,与父亲的号点同频合拍了。我看见,两朵红晕这时飞上了母亲脸颊,还有她的眼睛,也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原来,她年轻时就和我父亲一起唱过这首歌。那是上世纪60年代,在我父母的青葱岁月——十七、八岁上,作为文艺骨干,他们同被选到县里的文艺宣传队,演出中二人常合唱这首歌曲。

这本是父亲的一次器乐练习,他才刚刚学会吹这圆号,竟然就变成了一场乡村演唱会。哗哗的掌声,证明这场没有排练过的演唱会,还挺成功。看到母亲脸上洋溢着的欢喜,我不由想到,这与她几天前的焦虑、愤怒、担忧,是多么的不一样。当然,那也是因为这圆号。

那天是星期天,父亲一大早就去了城里。行前,他对母亲说去一个熟人那里借一本语文辅导教材。

但直到天都黑下来了,还不见父亲人影,母亲越等越心慌。夜不归宿,这可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事。终于沉不住气了,她跑到祖父家里发动所有人连夜出门寻找我父亲。学校的老师,村里所有和父亲关系不错的,镇里经常来往的朋友,全部跑了一遍,但都说没见着人!夜里过三点了。我二叔和另一个人急急忙忙的从城里带讯赶回来,这也是最有价值、母亲最焦盼的讯息。二叔说,找到父亲的那个熟人了,但人家说中午一点多钟就拿教材走了;顺路二叔又跑到外祖母家里,也没有。母亲崩溃了。她不能不往坏处最坏处想了。那天她一夜没眨眼。待到天亮,她睏熬的两眼都睁不开了,一迷糊,大门咣当一声开了,推门进来的——正是我父亲。

原来昨天他借完教材见时间还早,拐弯去了过去同在文艺宣传队,现在县文化馆工作的朋友家,他一直想学吹管子圆号,就找这朋友去借这乐器。一见面聊个没完,天黑,硬留下吃饭,还上了酒,酒喝多了,醉得父亲骑不上自行车回不了家了,又没电话,只好夜宿友家,一大早就爬起来急急赶回。

都孩子的爹,快30的人了,还办出这样的“顽童”事,不怪母亲她生气!。

但看到父亲歉疚的低着头、抚弄着借来的心爱的管子圆号,最主要的是,他平安着。母亲一腔怒火化作眼泪,哭着她笑了。

并不只会吹号拉二胡弹弦子,还写得一手为人称道的好字:粉笔字钢笔字毛笔字。很早,就有人把他的字当字帖学。我也跟他学。他为我特制了一个长木盒,上面开了个细口,是为投币,币能进不能出,字写的好,就有币投入,末了一次性发给我书法年终奖。但就这样,我也还是没练出字来。母亲的分析是:不是没上心,也不是功夫没下到,是我和我们姊妹几个都不如父亲手巧。

我观察过他的手。那手,其实并不秀气,它细瘦,骨节分明,青筋兀起。手长的巧,遗传自祖母,父亲长相性格都随她。与父亲同样随祖母的还有姑姑、四叔;3岁即早夭的伯父和二叔、三叔则像祖父;6个子女恰好各三人分属他们二老、两个类型。祖父这边,粗犷、急躁、有力气;祖母这边,细腻、谨慎、有文气。尤其父亲,他形神兼备的遗传了祖母----这个念过私塾、出身地主家的小姐的所有优缺点。

除了他的手,给人印象深刻的还有他的皮肤。炎炎夏日,不管谁,即便斯文如父亲,也是没有例外要下河光身洗澡。我记得这样一些场景,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童甚至成人,喜欢朝父亲身上泼水,然后看水珠怎样圆溜溜的,从他肤白如面润滑如油的的光脊背上,珠玉般滚落,以此取乐逗趣。一旁,还会有成年人的悄声私语:“白脸身上是真白!”

白脸,是父亲的外号,和他另一个外号---巧嘴,一起成了不少人的口头语。我小时候,最烦别人这样叫我父亲,以为不是什么好话,还会反唇相击。后来,长大了,才明白被人作为口头语的这两个外号,其实戏笑里透着的,是对一个男人多么大的夸赞!而当初,我却给夸赞的人急瞪白眼!

嘴和手都可以这么巧,但这个乡下人怎么可以就生的那么白呢!每当我回想起他当村小学教师时,我和妹妹弟弟跟在母亲身后,等他下课回家吃饭,看见他方步、端庄走在乡间路上的儒雅身影,我总是感到他的气质和白皙的面孔,与这乡村是多么的违合。好像他不应该是一个乡村人,但偏偏,地地道道他就是一个乡村人,生长在苇湖乡村的土里,像一株文雅的麦子。

这株文雅的麦子,考进了城里的重点中学,又考上了大学又被部队作为文艺兵特招——均由于当时的特殊原因而告败。好在,这时县里的文艺宣传队,点名要他。在这里,他遇到了母亲。我后来常常想,在他充满挫折和忧伤的青春,如果没有母亲这抹亮色,那该有多么的黯淡!

外祖母的家紧贴着城市边,属于准城里,家境也好,何况还有父亲的特殊出身,嫁给父亲来到当时偏远落后的苇湖村-----这是母亲下嫁。虽不像电影《朝阳沟》里的拴宝和银环,但当时也是作为一条新闻在上下前后庄上传播的。

成家后,他成了教师,也成了一个“写者”。

他没完没了的写。写不完的字,粉笔钢笔毛笔,三笔齐下,给学校写给村大队部写给公社里写给亲友写。写的最多的还是春联喜联,不能说写满村,至少村里三分之二以上都他写的。腊月二十七、八、九及三十,是村里一年最忙的时刻,忙过年----剁馅子包饺子炸丸子,母亲一样也是忙,但再忙,父亲也要硬从母亲手上把我抽调到他那儿,磨墨扶纸晾字,打把手给他写春联。春联红纸都是老少爷们送来的,再多---多到比他批改的好几个班的作业本还多,一摞一摞的,也不好意思把笑着来的人拒回去。就只有写,没黑没白的写。母亲那边也忙啊,忙的锅都糊了,她不急火吗?但看着来拿春联人的笑脸,笑脸上写着的敬意和谢意,她也是能读懂的,继尔也会换成父亲一样的心情:累,并快乐着。

春天来了,是十届三中全会后的那个春天,也是父亲的春天。他被推选到县广播站(县人民广播电台的前身)当编缉记者。

从此,他在城与乡之间,来来往往。

进城后,他带给村里的第一个惊喜是,苇湖广大村民在广播喇叭里听到他的声音了。当时还没兴电视,收音机都极少见,家家户户墙上都挂着小喇叭也叫话匣子,通过它,知道国家大事,听李谷一唱歌,听刘兰芳说的《岳飞传》,还有农家关心的《天气预报》。那年月,这小喇叭可不小,是父老乡亲的大活宝,像现在的手机一样处处离不了,它既可喜可爱,又有点神秘,还高不可及!父亲的嗓子被认为还不错,除编写,领导还让他兼职替补播音。他那天播送的是《天气预报》。这可不得了啦,在苇湖村,父老乡亲们认为:一个村的,自己的邻居,一起下河洗过澡的,一起下田干活的,和他熟到不能再熟的这个人,竟然在那县广播喇叭里说话了;真了不起,给苇湖村挣光,都激动的向外村谝。

他带来的第二个惊喜,是他带录音机回村。这录音机是台式的,大块头,磁带大的和放电影的盘片一样。录音机在当时很稀罕,一般人根本见不着,在苇湖村是第一回出现。其实,父亲是奉命而来,采访分田到户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事。虽都是乡里乡亲的,但当父亲按下录音机按钮,拿起话筒,操着普通话采访时,被采访人紧张的不会说话了,录了好几遍才录成;在广播节目里一放,小喇叭一响,苇湖全村沸腾了。

第三个惊喜,是把“小麦套种油菜花”的经验,从他编的报纸摘要节目中,摘给苇湖村大队党支部,并推广。当金黄的油菜花和碧绿的小麦苗,在蓝天白云下面,交相辉映的衬托着苇湖村时,村民们第一次发现,他们的村庄竟然也可以是如此美丽!更美的是----当年夏季的收入,让他们的腰包都鼓了起来。

第四个惊喜,是带给我们家的。在他采编的节目里,他发现了发家致富的金钥匙----养鸡。他先请人在家院里盖了两大间开着很多小窗户的棚房,然后购来黄灿灿的成群的鸡苗,精心照料着,看它们一天天长大。1980年的鸡蛋和鸡肉,是要家里来了客人和过年过节,才会舍得吃的,但我们姊妹弟兄仨着实解了馋瘾不说,还在下年底住上了由草房翻盖的宽敞明亮的瓦屋。

第五个,不是惊喜,是噩耗:我们家里的。他在那年过春节放假,在邻村打了一场蓝球后,就开始感冒放烧,以为吃点药打一针就会好。但看过医生后,接着就是转院转院,从县到市到省。我跟着堂伯坐火车到济南的省立医院时,他已不能说话了:闭着眼,拿掉氧气罩,我叫了声“爸”,他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一点反应,只有似有若无的微弱呼吸。泪水蒙住了我的眼睛,我使劲咬住嘴唇不哭出声来。三天以后,他走了,不,是死了。

他死了吗?真的死了?!我们看着装他的骨灰盒,下到挖好的坑里。我们埋他。土,落到他身上,不,是他的骨灰盒上。骨灰盒埋得看不见了,成了一个土堆,上面有顶,尖尖的顶,我们叫它----坟。虽然知道这是父亲的坟,但我们还是不相信父亲死了。

还是以为,他是有事出门了,不知哪会儿就回家来,骑着他的杭州牌自行车,哐当一声从外面推进家门,就和从前一样。

也或者,在大街上在闹市在人群里,突然的我们就互相看见了,遇见了,他笑吟吟的对我们娘四个说:原来你们也在这里!

但一天天过去了,期望的那些,都没有出现。一直一直都不出现,这才仿佛猛然清醒过来:哦,父亲不在了。

于是,他年轻的模样,在我们心上,就定格在38岁。一眨眼,过去了很多年,父亲他现在应是冥岁74。

哦,父亲,你在那边还好吗?!

小学课本学的“晴天霹雳”这个词,电影里和小说中也都常用,但老觉得它夸张、做作,且语俗而老套,但父亲的死改变了我对这个词的看法。是只有用“睛天霹雳”这个词,方形容的出父亲之死,对我们一家尤其母亲的深深震动。

母亲,被这“霹雳”击倒了,一次次昏死过去,再一次次活过来,然后病在床上,天天哭·····

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她才可以坐回到桌上吃饭,才能闲谈并在嘴角上勉强挤出苦笑。此时的她像换了个人,苍黄消瘦的面颊上已找不到昔日的容颜。

有天,她拿出个起毛边的笔记本,上面是一笔一笔的钱数和人名,让我帮着算。一算,一家人懵了:翻盖瓦屋、父亲看病······欠了一大笔令人直冒冷汗的外债!

我其时正为------是顶替父亲去城里上班(当时有顶替上班政策)还是继续上学,而矛盾斗争着。几天前,班主任刚亲自带着班长和另外几个同学,从城里特意来苇湖村登门慰问家访,并劝我继续上学。学校是重点中学,我又是三好学生,班级前三名,不上学实在太可惜!我其实也是这样想;并且还想这初中都没上完,就这学历、这点知识,将来能干什么,能成什么事?!

但现在······我忽然明白过来,作为家中长子的自己与尚在悲伤中的母亲,共同肩负着的沉甸甸的养家责任。

除了悲伤,还有生活需要继续。

我去城里上班了。不久,母亲就把那两间屋圈养的鸡一次性处理了;因为养鸡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挣钱。继之,她去火车站装卸队干临时工了。

有天,我从城里回乡下过周末,来人把我喊了出去,说有事。进了门,见本家户族的长辈们坐了一屋,我心里发毛,问是什么事?

先是问我:“你娘去哪干的?干的嘛?”又问天天回家吗?

“装卸她也能干了?!”再问:“你也都老大不小的了,让她一个人在外边,你能放心?!”

我说,劝她没劝动。一屋人就都拿眼瞪我,好象嫌我没听懂他们话里的话。祖父这时就火呛呛的开了口:“天要下雨,娘要嫁······嫁······人!”祖父口吃,又带着气,还红着眼圈,“我看你娘要是走了,撇下你们再嫁了人,咋办?到时就······就三九天吃冰棍······凉透了!”祖父说话费劲,但倒是干脆直白的把话说出来,不像前头说话净绕了。

“她嫁什么人?她是挣钱还账!”我虽然很来气,但静心一想,母亲还不到40岁,而且外村和本村年前年后就有像母亲的这种情况改嫁走的,并且最近母亲往外祖母家去的也频繁;还有她过去的同学朋友、不少我们都不认识的也常家来,有时避着我们说一些话,一到跟前就突然的不说了,再联想到她最近经常出神走神,我忽然心里一阵发紧。虽然是新时代了,但想到母亲有可能改嫁离开我们,心里便一阵刺痛,难以接受。

事后,我叔又找我说了类似的一些话,还含糊其辞的说,个别长辈也让我多长个心眼,时不时抽空也去母亲干活的地方去看看。

有天,我叔和我还真就去了。去前,着意改变了平时的装束;母亲不发觉看到我们,这是最好,如看见了就说我们是行走路过。但到了火车站,找半天也没找到疑似装卸队的人,只得张口问,问了几处,一个嘴叨烟、听着收音机的人说,正在某号车厢往火车装货。还没走到那节车厢,我就看见母亲了。

她肩背着麻袋,正往竹梯上迈步。竹梯是斜横着的,一头连地,一头通车厢,越往上越滑越陡。麻袋里不知装的什么,看上去很重,走到竹梯中间,母亲就吃力的摇晃了;每朝前一步,脚就很沉很慢,接近车门时,她好像走不动了,弯着腰直趔趄····我脑子一热,开步就要冲上去。我叔拉住了我,这时看到车门里有手伸出来帮母亲。叔就蹲下来,捂脸哭了。估摸着母亲就要走出来,叔拉着我的手快步走了。我知道他的意思,不想让母亲看见我们。

这次火车站之行,让我很长时间都感到内疚,但倒是给了家族里一个交代。不过,我和叔商议,让母亲别在火车站干的事,却没成。

“累?!苦?!”她说,“是活都累,是活都苦!”又说,这份工作也是得来不易。能在火车站干临时工的都是周边村和居委会的居民,她虽然自小就在火车站跟前长大,但毕竟已外嫁。这份工作,有重活有轻活,而且干一天休一天,还不耽误干农活,工资也不低,离外祖母家又近。这是沾老家人光,也是人家照顾才得到的这份工作!

劝不动,只好就由她了。

工余、农余的时候,她会去我工作的地方。来的时候,带着自家地里种的地瓜、鲜玉米、花生、辣椒、红萝卜·····不是给我吃,是送给那些父亲生前死后有恩于我们的人,这其中就有过去与父亲现在则是和我为同事的。这个我很能理解,但跟谁都送,差不多我现在所有的同事都送,我就很不理解了。

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爬梯上楼的去人家里,从乡下带的这些瓜果疏菜,一倒一大堆,弄脏了人家干净的地板,又不值钱,也不知人家稀罕吧。还再低三下四的说多些好话感谢的话。这是为什么呢?!我也是单位的正式职工。过分的热情,就是落后,是农村人的傻憨呆,我当时这么认为!所以每次一看她带着东西来,一听她说去谁谁家,我就烦,每次我都是硬拧着头皮去。

有个同事,笑话我说话土,学我说“叔”不说“叔”-----说“府”;说“说”,不说“说”,说“佛”,一听就是土包子,当众羞贬我。他还私自拆开文学杂志社给我的退稿信,念完信,像倒提一条黄鱼一样抖晃着我的退稿,给同事说,看看,大作!小王孩的大作!-----可能我和这同事之间的不愉快传到了母亲耳里,她那回从家里带来一篮子没舍得吃的草鸡蛋,让我和她一起去这同事家坐坐。我顿时火冒三仗,坚决不去!但母亲坚决必须要去,她哭着甚至说出,不去以后就不要叫她娘的狠话气话。没奈何,梗着脖子跟她去了。回来我就跟她拌嘴,我骑自行车带她回家,娘俩吵了一路,后来慢慢平息了,但一进家又吵起来。

我搬过一个凳子,放在堂屋的灯底下,我踩上去,拧下灯泡,要摸电。可把她吓坏了,她两手一张把我扑下来,然后哭瘫在地上。

其实我是故意吓她,以明我志:那种带着农家礼物拜访一家又一家同事的行为,我反对!

这荒唐的行径,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突然明白,母亲当初把脸面放到一边,带着农家礼物带着我去拜访一家又一家同事,她是怕我这个尚小尚幼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会在那城市在那单位里,挨欺受气吃亏呀!而我······

我其实那时心底还藏着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和母亲一起走在城市里,上这家去那家的,她那农村妇女的作派---寒酸,土气,不体面不场面;有句俗话:儿不嫌母丑,----而我,那时却竟儿嫌母丑!

每每回想起此,我就禁不住潸然泪下,自责,忏悔。

1987年秋天,母亲在火车站干活把腰扭伤了,回家养伤。这时村里正好在物色妇联主任的人选。因为母亲会写字有文化,年轻时还当过赤脚医生、干过文艺宣传队,条件很合适,村里就找到了她。她征求我们意见。自然是完全同意,这样她就不要去火车站“扛大个”(当地对装卸工称呼)了,也了去我们的一个心事。年底伤好后,她就当了妇联主任。

岁月流年。

她守着我父亲留下的家和她的三个崽,就这样把日子过下去。我,妹妹,弟弟,陆续长大了,工作了,结婚了,有孩子了。这时候才蓦然发觉,她---我们的母亲,什么时候她竟然老了,老得像一个老太太一样。

她已经就是个老太太了!

老太太有时打电话,响铃两声,接着就挂断,然后等着我们回过去,她再接。

倒不是为省电话费,是怕我们有事不方便,妨碍我们。

哎,这老太太,啥时候都为别人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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