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不大逗女孩子喜欢,调皮捣蛋的恶作剧,甚至惹女孩子们生厌。邻近高中毕业,许多男女同学之间都存有好感,互赠礼物,而我却毫厘无收,难堪至极。
在那个封闭、保守的年代,男女生之间的戒律清规相当森严,不同于现在的男生女生,幼儿园就有互动,牵着小手可以到处乱跑。男女同桌中间要有一条界限,同一条回家路必须分开走。加上计划经济时期的物质匮乏,学生手里没多少可以自由支配的资金,送笔记本、钢笔、茶缸,已是相当不错的礼物了。
去年乔迁新居,杂物中偶见一本泛黄的旧笔记本,红色塑料外壳上印着“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李铁梅的剧照,里面夹着几张发黄的相片、一封已显苍老的书信,以及褪色的卡。间隔页是五彩六色、鲜艳的图案,不仅给人视觉的愉悦,进而还可能有赠与人和使用者之间的情感涟漪。一种久违的情形、怀念、忐忑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应该是我收到的第一份女孩子送的礼物。笔记本首页,并没有当年时兴的留言和签名。我也记不清是谁,又是哪一年送的礼物。可能是我考入卫生学校后,有心人偷偷塞进了背包吧。打开书信,两页白纸上凌乱的写着充满爱慕的文字,结尾没有著名,用一句“你猜,我是谁?”留给我漫无边际的猜疑。我呆坐良久,私下相赠的笔记本是什么意思?除了同学之情,有情窦初开少男少女间的暗生情愫吗?我憨笑着把信送给妻,她看了后也笑了:尊重别人的情感。你知道她是谁吗?我尴尬地笑着说:她没告诉我,也没有人曾经告诉我;我不会问,也没必要去问。
几十年的人生经历,起始是在一个偏远之地接受磨砺的,在那里集中了全国各地的众多“政治成份异类”人员和家庭。童年时期,最感无助、最感屈辱、最感恐惧的一件事,是与父亲一起站在某个特定会场的中央,故作镇定的接受再教育。学生时代又被”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人民学解放军”等政治运动占据了大部分学时。笔记本、书信,对于一个饱受歧视、外表平静而内心脆弱、敏感的懵懂少年,是极其难得的心理安慰。愈随着时间逝去,愈觉得这份经历的弥足珍贵,终生难忘。
我默默地看着它,尽管它早已失去了芳华,甚至有些破旧,感受着它给我由手指至心房的温暖。无须绞尽脑汁地去深究,无暇异想天开去过度解读,它是不是有超出”同学友谊”的情缘。因为我不记得曾喜欢过谁,或被谁喜欢?哪怕是受到过一点点的暗示,也会让人欣喜不已。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笔记本是谁送的?信是谁写的?她们是同一个人吗?这些已不重要,也没有必要去追忆那些没有有把握的记忆。这个世界应该没有人希望自己过的不开心不幸福。很多时候我们却很喜欢给自己规划一个不确定的生活,然后去苦苦执着,去刻画生活的烦恼,带着迷离去放大红尘的变迁。当所有的激情退却,当梦想依旧离我们那么远,当生活平凡如始,我们终究还是要归于平淡。假如她当初告诉我,她是谁,或事后我知道了她是谁,过去的笔记本还有现实意义吗?当然了,有表白不一定就会接受;如果接受,也不一定就会姻缘;如果结婚,也不一定就会一直幸福。这倒不是“阿Q”式的自我安慰自我解脱。而是说,就我现有的人生阅历,回顾我的心智、为人技巧,当时还不知道如何和女孩子打交道、如何”讨好”女孩子、如何呵护女孩子。我还没有成熟、不能读懂女孩子羞涩的情感,还没有准备好去谈一场爱的死去活来的恋爱,仍旧是一个孩子,一塌糊涂的愚钝。毕竟我们经历过的那个年代,是对情窦初开的年轻人性生理、性心理,正常成长的漠视、压抑、扭曲和摧残,根本不知道还有伊甸园的故事。
搬家后,我把笔记本和书信烧了,给不知名的她留下了最后的尊严。但它的温暖,那股由指尖到心房的温暖还在,那份弥足珍贵的情谊还在。
2019年10月13日陋室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