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去看看

当时光的微风轻轻掠过生命的湖面，拨开那一圈圈记忆的涟漪时，我才窥探到被隐藏在那句话深处的、那不为人知的遗憾。

“替我去看看吧。”

这是从小到大的学习生涯中母亲曾对我说的话，这句话她分明并不常说，但却在我记忆里生根、发芽、绽放，从小到大，从模糊到清晰，从忽视到理解。

小学时，年纪稚幼的我并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只是常常耍赖一般抱着母亲撒娇，仰头望着母亲，抱怨着不想去学校，心想着:要是能混在家里玩上一天，那简直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那时的记忆充盈着温暖与安心，母亲总是坐在阳台的软靠椅上亲昵地搂着我，阳光缠绕着我们，那双温暖柔软的手会轻轻抚着我乱糟糟的头顶。她总会笑着拒绝道:“那怎么行？上学多好啊，妈妈以前最喜欢上学了。”年幼的我听了这话肯定是不信的，怀疑道:谁会不想在家里玩呢？这时，我总会把嘴巴一噘，将头埋在母亲的怀里蹭，去嗅那阳光般暖融融的气息，并且赌气一般不去回应母亲的诱哄，现在想想，恐怕就是在埋头的那个瞬间，我错过了母亲眼里闪烁的微光，那如午后的暖阳一般柔和且明亮的微光，那种让年幼懵懂的我无法理解的微光。

初中，是我成长时光中最叛逆的时期，学习的压力与少女的心事荆棘般缠着我，我的言语里总是充满了尖锐，大多毫不留情地刺向了我的母亲。初中的每个早晨，我拥有的不是暖阳，而是残缺的月光；每个晚自习之后的夜晚，陪着我的不是满天繁星，而是书包里的练习册与分数。我开始对自己的平凡感到不满，我怨烦作业的多，怨烦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更怨烦母亲的唠叨，她总是在反复说着同样意思的一句话，大概就是，“上了大学就好了，大学生活可好了，…”而那时叛逆的我最缺少的东西就是耐心，上个初中都让我应付不来，高中更不用说，我哪里有空去想什么大学不大学的，都是学校，能有多不一样？每次听出母亲想说这句话时，我肯定是眉头一皱，嘴一撇，要么是转过头表示不想听，要么就是起身躲远远的。或许，当时那个充满叛逆的我仅需耐心地随口问上一句为什么这么说，又或者在起身离开前回头看一眼母亲，也许就能看到母亲眼里憧憬的光芒，也许就能早点明白母亲的心意。记忆中，披星戴月上学的我身旁总是有母亲陪伴着，即便那时我的脾气是那么令人头疼。凌晨时的闹钟，清晨的早饭，早上送我上学的身影，深夜书桌旁的牛奶，以及不变的那句“等上大学就好了，…”母亲嘴边总是挂着这句话，似乎还有一句藏了起来，我始终看不见也摸不着…

在被喻为人生中最重要时段的高中时期，压力总会用难以想象的方式向我袭来，生理与心理上的压力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母亲却总是会比我更焦虑，每次回家，母亲仍会说出那句话:“上了大学就好了…。”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安慰她自己。那时的我不再懵懂叛逆，但还是会随口回应一句:上了大学也不轻松的。令我意外的是，母亲会罕见地反对我的话，“谁说的，大学生活可丰富了，你上了大学就知道了，他们都这么说。”终于，我抬起头，我终于看到了母亲说这句话时眼中闪烁的光。是的，母亲她并没有上过大学，但我从以往和她谈过的有关学校的话题中，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母亲很聪明，高中时成绩很好，她对大学很执着。但还未等我弄清她为何没上大学时，就偶然从她和姑母的谈话里抓住了真相，那个充满了遗憾与委屈的真相。

母亲高中时学的理科，成绩很不错，没上大学的原因在那个年代也很常见，没钱，外祖一家是农民，靠土地讨生活，更别说母亲还有弟弟要照顾，家里实在供不起。“那时我刚下课回宿舍，就看见我妈在宿舍门口站着，见到我说了句:‘不上了’，就从学校把我领走了。”我记得清楚，母亲和姑母坐在阳台的软靠椅上，午后的暖阳为母亲披上了一层金纱，她说这话时脸上露着笑，对这件事一掠而过，似乎那对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已经长大且懂得事理的我看懂了，彼时的我站在时光的这头转身回望，透过那朦胧温暖的阳光，我替代了年幼的我，终于看懂了母亲那笑容里的苦涩，轻松口吻中的委屈，眼神里透露的遗憾。

所幸，我成功考上了本科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下午很平常，但母亲很不一样。她笑得很开心，手里捧着通知书不停地看，眼里的光也很亮很亮。我坐在她身边默默体会着她的开心与激动，我知道，母亲对大学是向往的，是渴望的，是执着的。虽然长大后我鲜少向母亲撒娇谈心，但我已经可以体会到，在许多年前那个平常的课后,母亲被外祖母从学校领走，被告知只能放弃向往的大学而去外省独自打工时内心的委屈与不甘。我深知，母亲比我优秀许多，她在和我一样的年纪时离开校园，主动给自己缝上了可以进入社会讨生活的皮囊，去分担家里的压力，她从未向家里抱怨过，只是在心里默默怀念着那个曾经憧憬、幻想过的大学生活。

如今，我也终于听到了那句隐藏了许多年的话，“替我去看看吧。”在洒满阳光的午后，母亲笑着看向我，说出了这句带有释怀意味的话。

“替我去看看”这简单的五个字，却寄托着母亲内心的向往、羡慕、满足与释怀。终于，我带着母亲的愿望迈入了大学校园，我会和母亲分享大学的一切事情，母亲也总是很开心地应和道:“原来大学是这样的啊，真好，你替妈好好看看。”是啊，真好…整整十八年，我终于弥补了当年母亲的遗憾，而在今后每个充满暖阳的日子里，我都会怀揣着我们的梦想，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