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着,盼望着,世界第一高桥——花江峡谷大桥的荷载测试刷亮了世人的目光。它像一座云端的巨虹,承载着新时代崛起的速度与突破的激情,如此地壮观,如此地绚目,勾起了我无限的回忆。
小时候读古典小说,许多精彩的情节过目即忘,唯独“见山开路,遇水搭桥”这一名句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生长的黔西南小城——贞丰,群山环绕,无论身处何地,开门即见山。乡下村落的房屋低矮而破败,尤其是秋后,群山萧瑟,大地寂寥,处处“小桥流水人家”,又处处“枯藤老树昏鸦”,年轻一代不断地尝试挣扎,却像折了翅膀的鸟,怎么也飞不出穷山恶水的天空。懵懂的年龄里,时常听一些兄长们私下议论:“无论如何也要走出花江河去。”花江 ——这个名字第一被印入我的脑子里,但当时哪里知道,乡下的孩子想要跨过花江谈何容易。那年月,打工无门,能专一读书的孩子寥寥无几。他们的豪言壮语,几乎全败给了根深蒂固的贫瘠。
上世纪90年代初,哥哥辍学外出务工,每年一过完春节就要返回浙江。车票要提前一两天买好,每次出门都是半夜起身,亲戚好友扛的扛、拎的拎,帮忙拿行李,把他从家送到老车站,他再独自一人坐班车颠簸到贵阳买火车票。不说他到贵阳没日没夜排队买火票的辛酸,单说他从贞丰到贵阳这一路的经历,就足够让我幼小的记忆刻骨铭心。弯曲、陡峭的公路风尘仆仆,塞满乘客和行李的班车摇摇晃晃,行在路上,车就像被在背上压满了货物的老牛,慢慢吞吞,摇摇摆摆,每一个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堵车、爆胎、塌方,这些都是家常便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即使一路平安无恙,当车摇晃驶到花江坡时,日头早已指向晌午。无论是哪一趟车,在这个地方,司机、乘客都得下车休整,从没有一趟能直接驶到贵阳的先例。那时的我虽然没有亲身亲历,但从哥哥与亲人的对话中,那种不自觉的惶恐、那份无可奈何的担扰,让我彻底地领教了“走出花江”这句话的份量。
第一次到小花江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年轻,胆子大,和同事骑摩托车绕行到关岭,再从关岭方向步行下山,高一脚低一脚地辗转到了铁索桥。众人站在桥边,北盘江波涛汹涌,两岸群山高耸,直插云天,看不到一点人烟。眼前风雨飘摇的古桥,仅靠几根粗大的铁链锁住江岸,上面铺着陈旧的木板。江风袭来,铁索桥左右晃动,像个摇摇欲坠的大秋千。在铁索桥上挪行,我们一行人如履簿冰,都生怕脚一滑就跌入翻腾的江水里去。
2018年前后,因为有幸参与各级组织的文学采风活动,又几次到达铁索桥和小花江村,这才让我真正了解了这座古桥承载的历史。据《贞丰县志》记载,第一座铁索桥于1901年竣工,桥长71米,宽2.9米,桥上有14根铁链,桥面由木板铺设而成,距水面约35米。是黔滇的一把“锁钥”,桥的北端通向安顺关岭的古驿道,桥的南端通往贞丰的茶马古道,酷似一道倒悬的彩虹横跨天堑,因此被喻为“飞虹锁天”。
2021年秋日的一个早晨,天空飘着小雨,县作协再次组织会员采风,大家特意走了一趟茶马古道。从营盘下山,山路弯转斜下,坡道近乎垂直,经历了无数时光打磨的石阶,急转处留下了深深的马蹄印,丛林掩饰的山间仍然存留着古代人烟的遗迹。零落的竹林、破损的石磨、塌陷的地基、颓废的石墙……都仿佛在诉说着远古的气魄与落寞,曾经驮队趔趔趄趄的样子,仿佛刚刚消失在渐行渐远的丛林里。到达铁索桥,行程一个多小时,如果再从铁索桥返行,古驿道全是陡坡。此时大家坐在岸边的石梯上,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衫,只是闲聊些感慨,却再没人提议重回驿道。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小花江村。走进村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愫油然而生。岁月沧桑却在弹指一挥间,这个繁衍了七八代人的中国传统村落已然焕然一新。村后群山环列,村前峡谷深幽,头顶蓝天白天,让人恍如隔世。遥想当年,村中的第一代人听蛙声、找水源,把一棵古老的藤蔓当作救命绳索,举家翻山越岭择地独居,是何等地决绝与悲壮。如今,和村子同龄的古榕树独木成林,村道全被石栏、石梯镶饰,遗留的青瓦石墙的老屋,如历尽沉浮的老人正在静坐默思。村庄古朴而温婉,这里的一树一花,一石一瓦,似乎都在诉说着渊远绵长的故事:古榕说村子的古老,老屋说沧桑的闭塞,石栏说时代的变迁……
时隔一年的一个夏日,我又一次来到小花江村。此时的花江峡谷大桥已动工。在小花江红色研学基地,一行人重温着红军长征抢渡北盘江的峥嵘岁月,和当时的驻村第一书记一起远望高山峡谷间两相对峙的桥墩,抚今追昔,心潮澎湃。也是从这时候起,“花江”一词在我心里瞬间变得无比温暖,它彻底地摆脱了逃离的阴影,生动地诠释了令人憧憬的世外桃源。当天,我们从铁索桥旁的码头出发,舟行碧波,沿途山山相连,林林相映,飞瀑妖娆,一山一画,浑然天成,大自然的鬼釜神工令人流忘返。横插群峰的北盘江大桥,若隐若现的盘山大道,被苍莽揽在深幽的峡谷“一线天”上空,阳光斜照下,如长虹横空,如巨蟒吐云。再遥想即将横空出世的世界第一高桥,心里的豪迈油然而生,让人忍不住想高歌一曲。
今年年初,六安高速从贞丰到小花江站通路,我们县作协会员再次相约,与花江峡谷大桥来一次春天的约会。从贞丰黄腊田站出发,一路上车速如风,群山纷纷避让,一座座山仿佛都匍匐在了车轮之下,小说里“逢山开路,遇水搭挢”的故事情节真切地照进了现实。曾经几个小时的路途,这次,仅15分钟就已到达。因为高桥正在施工,我们只能远观。在高耸入云的桥墩下,群山如丸,江水如带,大自然的巍峨与磅礴,似乎已全然被高桥所征服,变得如温顺的羔羊。因为无法上桥,我们只得返回小花江站,然后从蜿蜒的盘山公路进入小花村。在靠近村子的路段,随着车辆的急转绕行,车窗外的高桥时而露出全貌,时而只露出高耸的桥墩,时而露出牵引的钢索。蓝天为幕,白云搭台,眼前堪比蒙太奇电影,令人惊叹,遐想联翩。
花江峡谷大桥桥高625米,相当于200多层楼的高度,主跨1420米,“横竖”都是世界第一。再也无须记载来诠释,因为此时它就近在眼前,没有人能拒绝“世界第一”创造出的奇迹和直抵心灵的震撼。在红色研学基地红色展厅入口处抬眼凝望,高桥一览无余,两山对峙的巨大桥墩高耸入云,长长的大桥横空而出,如苍龙现身,如巨虹炫彩。再次泛舟江面回望,绿水蓝天,浪拍铁索,云牵天桥,一古一今,双虹映天,美不胜收。看着看着,不由得让人双眼渐迷,情不自禁地想起如梦如幻的云海,想起举手可触的星光,想起举杯邀月的诗行……
快了,快了!首届世界第一高桥铁人三项国际挑战赛舞起来了,高空蹦极甩起来了,观光云梯升起来了……咖啡在云上氤氲,茗香在山峦回环,亘古的北盘江再次托起一座车水马龙的云端巨虹,让在喧嚣中迷路的人都能在云端写下诗和远方。
快了,快了!让我们在之后的一场场桥旅之约的邂逅里,把哪些曾经想跨过花江的游子或是哪些从不知道花江的远客,都相邀到云端巨虹之上,在壮阔的云海中,在流星的雨幕里,尽享时代演绎的天宽地阔,尽享山水回环的浪漫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