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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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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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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陈柯明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没有雨,可能也没有太阳,不过这不重要。

我听见我急促的呼吸声,它透过风声。

然后是水声,我慢慢靠近,它清晰,足以掩过先前二者。

这条路我已走过百次,也许以后还会走上数千次。

唯独这里是属于我的,我这样想着,却诧异地发现河边有其他人在。

是一个男孩,看上去与我年龄相仿。

他也发现了我,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是我先开口的。

“我好像没见过你。”

犹豫了好一会,他终于开口回答。

“我才来这。”

好短的回答。我尴尬地笑笑,不明白这样的年纪怎么这么讷。

我走向他,走向那条河,水声潺潺。

我轻轻瞥去,他已坐立难安。

“没关系,你留下吧。”我冲他和善地笑笑。

“不了,我先回去了。”他犹豫后,给出答案。

真是难相处啊。

我没有向谁说过他的事,只是偶尔也会留意他有没有来。

也许他来过很多次,只不过见到了我就走开了。因为我有一天就看到了他,他看了我一眼,没有犹豫就回头了。

我叫住了他。

这是肯定的。我做错了什么吗?我问。

没有,他说,大概只是我怕生吧。

“见过那么多次面,也应该算熟了吧。”我向他笑笑。

他没有多余的表情。

“来吗?我给你看点东西。”我邀请。

“不了,我有事先回家了。”他犹豫后回头。

“好吧,下次来我再给你看吧。”

他没有回头,也许压根没听见我说了什么。

“你想让我看什么?”

“哇,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我被吓一跳,河里的鱼也同样,受惊后倏地游开了。

我回头看向他。“原来你听到我说话了啊。”

他点头,没有说什么。

真是个老实的孩子。

兴许是想捉弄他,我问,你做过坏事吗。

他犹豫。真的在想啊。

我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我说着玩玩的。”

我让他看向水里。

“水里有什么?”

“鱼,也许还有虾——我猜什么都有。”

他跟我一起蹲下。

这才看清他的脸,好干净,不过很瘦,比我还瘦。

“我们要干什么?”

“抓鱼。”

他还是犹豫。

“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只是我不擅长吧。”

“好吧,那你在一旁看着吧。”

我脱下鞋,拨起裤脚管,站在水里。

他认真地看着我,认真到让我觉得抓不到就太丢脸了。

约莫过了十分钟,他仍然看着我,我感觉到脚边有鱼在游动了,痒痒的。

我慢慢弯腰,手也慢慢跟进。

没有什么意外,我抓到了。我向他扬扬手里的鱼,那只鱼挣扎着,我握紧不让它滑脱。

“接下来怎么做呢?”

我笑笑,指着不远处我堆起来的干叶子。

“吃。”

叶子噼里啪啦地炸响,火很旺。

他犹豫地接过我烤的鱼。

“这熟了吗…”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拨开了黑色的部分,咬了口泛红的鱼肉。

“不知道,差不多不就行了吗?”我看向他,“怎么样,好吃吗?”

“不好吃。”他摇头,“没有味道。”

他问:“这火…没事吗?”

会灭掉的啦,我回答。

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几个粗壮的男人围到身后,为首的男人指着我,下一秒就要喊出声。

我认识他。实际上他也来抓我好多回了,只不过他从来没抓到过我。

“快跑!”我拉上他的手。

他好轻。

那个男人只是赶走了我们,没有追来。

“火怎么办?”

“他们会灭掉的。”我环抱双腿,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一脸不满。

“诶,别这样看我啊。”我向他解释,火不灭是为了拖住他们。“没有他们来,我也会灭掉的。”

他于是不再说什么。

“你还真是善良啊。”

他还是没说什么。

“你生病了吗?”我很早就想问了,看向他时,他的表情却如同绽开一般,我从没在任何人脸上见过。

“呃,只是想问你怎么总是这么闷闷不乐。”

“我先回去了。”他没有选择回答。

我看看他离开的方向,没有跟上去。

鱼掉了,大概是跑的时候掉的。他说没味道,下次带点盐出来呢,我想。

“今天回来这么早吗?”母亲没有抬头,坐在窗前一如既往地穿线。

“今天下午没课。”我招呼完就回了房间。

我没有去上课,其实根本没有在上学。学费我都没有交,偷偷藏在床头。我不明白为什么就我们家这样的条件,母亲为什么还要让我去上学。

上学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我想起那个瘦瘦的男孩,也想起那时忘记问他名字了。他总是看起来缺乏兴致,这大概就是念书念的。这样的话,我可一点不想念书。

有人来敲门。

很急促的敲门声,是谁?

开门了,应该是母亲开的。

“有什么事吗?”这是母亲。

“你们小孩闯祸了!”那男人声音熟悉,是追我的那个。他居然追到我家了吗。

“我就说这孩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母亲稍带愧疚,“不好意思老师,给您添麻烦了,他在学校干了什么呢?”

“老师…?”男人被这称呼呛了,说:“你家小孩把半片林子烧了。”

怎么可能。他没灭掉吗?

“啊?”

母亲好久也没再出声,对面的男人滔滔不绝。

我出了房间。两人一齐看向我,在男人继续指责前,我塞给他我的学费。

这就是补偿。

那男人居然走了。看来林子大概没事,只不过是想吓唬我。

母亲看看我,坐回窗前。

我也转身,却被母亲叫住。

“你没去学校吗?”

“没有。”

我看向她,她没有抬头,一如既往地穿线。真是典型,我想,大概几十年后,我也仍能记得。

不过我不记得我的父亲。

打从我记事起,我好像没见过他。

母亲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他,只有那次当我问的时候,她才愁容满面地看向我,仿佛是被提起了刻意隐瞒的痛处。

“他死了。”母亲这样说。

“死了。”我应该想疑问,不过出口了却没有带上,是被惊讶地忘掉了吗。我忘了,因为我没有再问过。

沉默里,再开口的是我。

“上学没什么用吧。”

她没说话,于是我继续。

“我在家里还能帮你干点活。”

不,这还不够。

我补充:“以后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有这个自信,我觉得我可以让母亲幸福。

我期望听到一声叹息——然后是妥协。

可她没有动静,手停住了,是在思考吗。

我沉默地看向她,等她的回答。

她仍低着头,手却开始慢慢颤抖,然后剧烈。

她在哭。

我没见过她哭,起码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过这回事。

到我不知所措了。

我没有回房间,我跑出了门。

已经接近晚上,太阳被云噎住了,我看不到像样的余晖。

我知道的能躲的地方只有那里。

我钻进林子。

那堆干树叶确实地被扑灭了,林子没有着。

我把脚伸进水里,很凉。也许凉到我不禁叫了一声,但我没有想去留意。

我想,母亲是为什么哭的呢。

肯定不是因为我懂事了,我当时说了那些,现在想想,我真的有在帮她分担什么吗,真是大言不惭。那些钱如今被那男人骗去了,而我也没有去上学。

是因为愧疚吗?不,这样也太伟大了,我知道她当然很伟大,可是再伟大些只会让我更难受。

是因为生气吧,那样是最好了,我希望她是真的生气了,那么看来我走的是有些早了,我应该让她骂我一顿的,母亲一直这样的好脾气,一定是憋坏了。

我轻轻抓挠起身旁的泥土。一会儿一定要好好道歉,我想。

“你晚上也会来吗?”

“哇,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我拍拍旁边,示意他坐下。

“对了,你叫什么。”我问他。

他犹豫,“伊。”

“嗯?”

他重复,“伊。”

“我想我是听清楚了。我只是想问,谁的名字会是一个字啊。”我笑。

他自顾自用断的树枝在土上写起。

很黑。我借着不清楚何处来的光,分辨着写下的字。

是他所说的“伊”的写法。

“你就当是代号吧。”

“原来你还是有小孩子的一面的嘛。”

“我毕竟还小。”

“诶,你果然是过分早熟的那一类人。”

“为什么?”

“小孩只会说自己大吧。”

我听到一声笑。

“等等,你笑了?”

“没有。”

“肯定笑了吧。”

他打断,“你呢。”

“什么。”

“代号。”

“代号吗…”我低头思考,取了名字里最后一字,“文”。

“你晚上是为什么来呢。”

“大概是因为我跟我妈吵了一架吧。”

他静静听着。

“我感觉也不算吵架吧,我妈很温柔,我实在想不出与她争吵的画面。”

“那很好啊。”

“你又是为什么来呢。”

我看向他,这次不是犹豫了,明显是不想回答我。

“好吧,这是不能问的问题是吗。”

我从水里站起,走到岸上。伊从刚才就没有坐下。

“要走了吗。”

“嗯,我果然不想让我妈担心我。等我把脚晾干,我就走了。”

伊点点头,才坐下。

“今天晚上天气不好啊。”他看向汩汩作响的河。里面没有月亮。

“我先回家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应声。

“下次我带点盐吧,应该会好吃了。”

望过没有月亮的夜晚,远处属于我的眼睛仍然亮着。

我轻声开门,母亲保持着我走时的坐姿,穿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线。

我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时候,她已经看向了我。

“我回来了。”

她的脸上泪痕还在。

我自顾自走进房间,没有等她的回答,也没有道歉,我果然开不出口。

睡觉吧,明天就好了。

我想着,闭上了眼。

睡的实在很浅。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是母亲。

“你醒了。要吃点什么吗?”

我坐起身。想喝粥了,我说。

她转身离开,我听到了灶台的响声。

她不多时就端了过来。我望着粥,出了神。

碗里有一块腐乳。我想起来我还没吃过完整的一块。

我把它夹断。母亲也没吃,我想,也要让母亲吃点。

“妈妈,对不起。”我开口了,同时感到脸上的滚烫。“但是我没有烧掉林子。”

“我相信你。”母亲说。

我没有话说,拨弄起碗里的半块腐乳,让它逐渐化开,化进粥里。

“我没想到妈妈你会哭诶——你之前有哭过吗。”我问起。

“当然有过。”她温柔地笑起。

“应该是爸爸离开的时候吧。”

她笑笑。

“因为妈妈你很温柔。”

“所以我想让你上学啊。”她抚起我的头,“跟你一个岁数的人哪有在干活的。”

我似乎找到了她话里的纰漏,“当然有。”

“我不希望你跟他们比,我只希望你是个普通的孩子,能普通地长大,那些苦难不该在你的头上降临,你也不该心甘情愿地接受它们。”她眼睛有神,我隐隐觉得她的意志不容亵渎。

隔天母亲把钱要回来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不好意思再辜负她了,我同意了去上学。

上学果然很无聊。我是刚来的,所以坐在最后一排,老师声音不大,不过班级很小,我听得很清楚。

离开学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同学们早就分好了各自的团体,我没有意外地被隔离在外。

“我们请新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好不好?”班主任那节课提前讲完了内容,她看出我的处境,于是给我预留了几分钟自我介绍。

我走向讲台,露出一个我自以为和善的笑容。

“大家好,我叫陈蔚文。前两个月出了些事所以没来上学,后面的几年里希望能和大家做朋友。”

我鞠了一躬。同学的掌声还算热情。

老师看了看时间,看来还有两三分钟,她让我再拓展些。

再讲点吗,我想了一下,果然还是想介绍一下我的母亲。

“我有一个很爱我的妈妈,她很漂亮,她有丝绸般的长发,有水灵灵的大眼睛,”这是课文里的描述,我想起母亲就是这样,“她有一双灵巧的手,她用这双手养活了我。她也很温柔,她从来没骂过我。”

我想起母亲,鼻头一酸。

“那你爸爸呢?”

“什么?”我怔了一下,刚刚从一阵感动中脱出。

“你爸爸怎么样呢?”那人重复。

我当然听清楚了。

我循声看去,明显是个狠角。我撑住微笑,难堪地向老师看去。

老师明显已经懂了,可是脸上的稚嫩明显告诉我她从没处理过这样的情况,她张着嘴,但没有话术制止他。

这人好像有意刁难我。不,应该不会,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没有爸爸。”我微笑。

应该要闭嘴了吧。

“怎么会没有爸爸呢。”

这是什么问题?他就是在刁难我。他是谁?

我仔细辨认。与那诬陷我烧了林子的男人三分相像。

他继续发难,“昨天跟我爸下跪要钱的就是你妈吧。”

什么?

“这就是你妈用双手养活你的方式吗?难怪你没爸爸呢…”

后话我再听不见了,我的大脑突然空白了,我听到一阵嗡鸣。右脚没住地后跨一步,我感到身体的摇晃。

再清醒时,我蹲坐在地上,下课铃刚刚停下。老师把我扶住,看到我清醒,她起身指向那个一脸戏谑的恶畜。

我没有听老师如何指责他。

我慌忙起身,迈出脱力的腿。

往教室外,往学校外,往他人的视线外,往黑处去。

我感受到口腔的铁锈味。我没有停。

我想回家,也许该问问母亲。

我不敢。我转过头,往林子跑去。

我说过,我能躲的地方,只有那里。

我看见伊熟悉的背影。真是安心。

“我这次没带盐,不好意思。”

他回头,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脸。

“其实没差,能熟就行了吧。”

好吧。我点点头,没有征求意见就坐在了他旁边。

我期待着伊发现我的异常,如果是他,应该能发现。

他沉默着,那后面已经不再看我的脸。

“帮我抓条鱼吧。”他突然说。

我有些诧异,但没犹豫就站起身。

水很凉,轻轻从我的指缝流过,我安静地站着,方才的事虽然不断重播,但我冷静了,只是闭眼时不住地会有眼泪渗出。

我弯腰抓起,没有困难。

我堆起干树叶,火柴划拉一声。

“我来吧。”他接过我树枝穿起的鱼。

“原来你会啊。”

“不会。但是应该比你厉害吧。”

我笑了,也看见他笑了。

“好些了吗?”他突然问。

“好些了。”

他果然发现了。

我双手撑地,身体后仰,看向少有云的天空,阳光和树叶一起在风中微微摇曳。

我又听到了那串脚步声。他又来了。

我看看伊,鱼还没烤好,不过这次我不打算走了。

我站起身,直视着他。

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觉得我肯定打不过他。但是我一点都不想走,就算被打个半死。

“你谁?”那刁蛮的男人见到了意料外的人。

来人从林子的阴影里走出,衣着华贵,明显不是我们这的土人。

是伊的爸爸,我猜。

“爸爸。”伊朝那男人喊。

恶畜的父亲一时失了头绪,干脆故技重施。

“你是他的爸爸是吧,你家小孩差点就烧了半片林子。”

“我没有。”伊说。

伊的父亲没有犹豫就瞪了回去。

“滚。”他说。

那恶畜的父亲畜生一样的就走开了。

“你是他的朋友?”伊的父亲转而就冲我露出了微笑。

我也好奇,我是他的朋友吗?我看向伊。

他犹豫了一下。

“是的。”

“我家小伊受你照顾了。”他伸出手。

跟我握手吗?我慌忙伸手,手上却沾着泥土。

“啊啊…”我摆手拒绝。

“鱼应该可以吃了。”伊把焦黑的鱼伸出。

“怎么烤成这样…”伊的父亲笑,“回去我做给你们吃吧。”

我回去先跟我妈说一声吧,我这样想。不,算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别人家做客。

我局促不安地坐在伊的旁边。开始打量他的住所,这是临时租的房子,家具齐全,可我隐隐觉得有股悲郁的气氛。

伊很安静,像在外面一样。也有可能是我在?我想。

伊的父亲穿着围裙就端着鱼来了。

“不用客气,当自己家一样就行。”

我知道这是对我说的,但我也没有动筷。

“长辈先吃。”我看向他,笑笑。这是该有的礼貌。

他也笑笑,象征性地夹起一块。

然后他就走了,好像在刻意给我们留出空间。

鱼很好吃,但我无心注意。我有很多问题,不过也清楚这些对他来说应该都是不能问的问题。

他的妈妈呢,我想,那他一定跟我一样了。我看向他,像在可怜我自己一样,我投去一点关照的目光。

“伊伊,你回来啦。”是个娴静的女性。

原来他有妈妈啊。

我看向伊的母亲,她也看向我,然后露出了微笑。

“你就是伊伊一直说的那个孩子吧。”她走向我,很自然地坐在我旁边,用双手握住我的左手,“他最近看起来开朗多了。”

“我也很高兴。”我露出十分诚心的笑。

这之后他们没有刻意留我,我很早就回去了。我想,不管怎么怕,我还是得回家。

走到门前,我看向伸向门把的右手,它没有力气。或许我还是不敢面对她,这很奇怪。不过我实在不想让她担心。她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我想。

“我回来了。”我瞄向家里的钟,很正常的放学时间,应该能糊弄过去。

母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一眼就看到她湿红的眼眶。

她哭过。

我脑袋轰地炸开了。

“谁?那畜生跟你讲了吗。”我没忍住骂出口。

“是老师喊我过去的,他爸爸也去了。”她抱住我,像往常一样抚我的头,“问题已经解决了。明天去学校,他会跟你道歉的。”

“那你怎么哭了呢?”我没能止住眼泪,于是它不可收拾。我回抱住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说:“是不是让你丢脸啦。”

“没有。”我回答。

她不再说话了,轻轻地拍打我的后背。

怎么会是丢脸呢。

我说过吧,是你的双手养活了我。

我由着那泪流。到何时才能流尽呢?包括施在母亲身上的苦难。

我睁开眼。

不知何时睡着了。母亲静静地坐着,她也合上了眼。我静静看着她,没有声响。

她突然惊醒,“你醒了啊,要吃点什么吗?”

粥,我说。

她起身便走了。我用双手撑起上半身,只是换了姿势,依旧没有下床。

母亲来了,她端着粥来了,除了腐乳,这次还有半节酸黄瓜。

我夹断腐乳,搅起冒着热气的粥。我在找机会开口。

她却先说话了:“你之前说,会让我过好日子的吧。”

我点头。

她说,曾有人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哦。

我知道那是谁。

“你想知道他的事吗。”

我没有拒绝。

从哪说起呢,她抬起头:

“那年我还小——不过肯定比你大——我遇到了你爸爸。你爸爸比我大两岁,我上初二,他已经辍学了,在一个车间工作。”

“他笑的实在好看,跟你一样,我总能在你的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那天下着雨,我见到他带着伞就冲过来了。雨应该很大,但我没印象了,我只记得他把伞给我就走了,我出了学校拐进了巷口才见到他。

“‘你怎么自己先走了。’”

“‘像你这样的好女孩如果有个不良的朋友,怎么想都很丢脸吧。’他笑笑,我顺势看去,看清了他泛黑的脸颊上格外清楚的红晕,没有缘由的让我觉得他真是个好人。”

“就是那时,他说:‘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他接过我的书包,‘不会让你丢脸的…’他轻声说。”

“我决定接受他的喜欢了。后来我们谈了三年,高二的时候,因为一时的冲动,我怀了你。这是一个相当不正常的时间,不管是恋爱还是生育。我和他都很害怕,他东拼西凑给了我五千,说:‘不要影响你,还是打掉吧。’”

“这不是小数目,我没有拿,同时因为家人予我的爱实在少,我极度需要他的爱。我决定生下来。我很爱他,于是也爱他的骨肉,但这要隐瞒实在困难。”

“‘私奔吧。’他说。我同意了,给父母留下了一封书信就逃了。”

“我有很多兄弟姊妹,也许本来就无心留意我,更不用提一个叛逆的孩子吧,我出走后安稳地过了一年,没有人来找我,我生下了你。”

“我很高兴,他没有因为你的出生就有任何的变化,他努力上进,他温柔善良,他爱我胜过于爱自己。”

“但是某一天,他突然匆忙地回了家,他抱住我,说他犯了事,要出去躲几年,”

“‘那不是我的错…’他哭着说。”

“‘我相信你,’我说,‘要躲几年呢?’他抱住我,半天才出声:‘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他说犯的事不小。”

“‘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我就这样哭啊。我没有怪他,我告诉他。”

“为什么不自首呢?我问他。他抱得更紧了,‘我不想让你丢脸……’”

“我想起那天他说的话,竟也由着他去了。‘孩子怎么办呢’,我看向那时还没记事的你,‘以后我要怎么跟他说呢?’”

“他低头,‘你就说,我死了吧。’”

“他还会回来吗?”我问。

“我相信他。”母亲说。

“粥快凉了,快喝吧。”母亲轻抚我的头。

“明天,我可以不去上学吗?”

母亲笑笑,轻轻地点头。

“你果然在呢。”

我没有等伊的回答,随便就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有在上学吗?”我问。

“现在不上了。”

“你果然也不喜欢上学吧。”我后仰,双手撑地,“我答应我妈休息两天就去上学。”

伊看向我。我继续说:“但是休息完我还是不想去上。”

“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伊说。

“猜的真准。”我笑。

他不易察觉的浅笑,批驳道:“那你欺负回来呀。”

“我也想啊,可我不敢。如果我就这样欺负回去,只会给我妈创造更多麻烦吧,我猜那男的肯定要让赔钱的。”

“你还挺孝顺的。”

我笑笑。

“你打算怎么办呢?”他问。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怎么感觉你变得这么关心我了啊?被我的真心打动了吗?”我玩笑道。

你想多了,伊说。

“你要劝我去上学吗?”我问。

“如果可以的话。”短暂犹豫后他轻轻站起,“你妈妈比你想象的还要关心你哦。她昨天晚上来找我了。”

“你们居然认识吗。”

“不,我不认识她,但她认识我,也许曾经看到过我和你在这吧——她知道你会来这里。”他绕到我的身后,“她问我,能不能让你开心一点。另外,她想让你去上学。大概她以为我在大城市上学会有更多好玩的能说给你听吧,但是其实上学就是很无聊,我也不喜欢。”

“是啊。”我没有回头看他。

“但是我答应了她。”他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你妈妈真的很好。就算是为了她,你也不愿意去上学吗。”

“你知道我拒绝不了。”我无奈地笑笑。

“我知道你拒绝不了。”他也笑。

今天晚上,要来我家吗,走前他这样说。

我可以带我妈妈去吗,我问。

可以,他说。

那晚,我带着母亲赴约了。

她吃了从前没吃过的东西,也见了从前没见过的东西。

我问母亲,你想要这样的日子吗。

她笑笑,点点头。

母亲总是这样。我也点头,笑笑。我永远也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我希望她只是个单纯的女孩,希望她说快乐是真的快乐。

伊的父亲轻轻走近,拍拍我母亲的肩,示意她跟去。

我们一齐看向他们,“你们要去干什么?”伊的父亲没有回答,留下一句“你们先玩你们的”就走开了。

“我妈妈认识你爸爸吗?”

“不知道。”伊略作停顿,“不过可能见过面。之前我们放火被人赶跑了以后,我去河边我爸都会偷偷看着,应该偶尔会碰到偷偷看你的阿姨。”

“真不好意思,”我挠挠头,“限制到你自由了吗?”

他低头思索,“这倒是没差别,我大概以前也没有多自由。”

“好可怕,这是上学上的吗?”我惊叹,“我果然还是不想上学。”

他听得出来这是玩笑,于是没理,继续说:“如果我哪天走了,你会伤心吗?”

“这是什么意思,肉麻到我了。”我夸张地抿嘴。

他依旧看着我,真要我回答吗?

“可能会吧,我毕竟真的把你当做好朋友。”

“哇,果然很肉麻。”他笑。

“这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我们正打闹着,母亲和他爸爸回来了。

母亲深鞠了一躬,便带着我离开了。

“你跟他爸爸说了什么啊?”回去的路上,我终于打破了沉默。

母亲一脸为难。她说,正打算和你说。

“伊是个怎么样的人。”她突然问

“他吗?”我低头思考,“他很温柔,而且很正义,嗯…总之,他是个好人。”

母亲笑笑,“如果他要回去的话…”

“他真要回去啊。”我短暂惊讶了一番,很快就接受了。也对,本来他一定就过着很好的日子,何必留在这里吃苦呢。

“还没有,其实他很犹豫。”母亲没有等我的回答,“我希望,你能说服他回去,这也是他爸爸的请求。”

“为什么?”我不明白。

“看来他还没跟你说吗?”

“什么?”

“以后他会跟你说的。”母亲温柔地抚摸我的头,每次她想敷衍过去,都会这样。“这两天你也不用去上学了,我帮你跟老师多请了两天的假。”

我更疑惑了。

算了,明天去问问他吧。

我远远就看见了伊,今天又是他先到。

我轻手轻脚地靠近,还没来得及吓他一跳,他却已经回过了头。

“你今天没去上学吗?”

“没有,我妈帮我多请了两天假。”

我看到伊眼里的不相信。

“不是,真不是我不想去。”

好吧,他接受了。

我在他身旁坐下,犹豫要不要开口。我转头看他,他很安静,完全不像要告诉我什么的样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我终于开口。

伊还是什么都没说,连眼也没眨。

在发呆吗?我转过头,看向他看的方向,那里什么也没有。

静坐了十多分钟,伊突然抬头。那里也什么都没有,难道在看云吗,我也抬头。

“其实一直都想找机会跟你说的,不过果然我还是没做好准备。”

他知道我肯定要问为什么了,提前打断了我。

“你在这呆这么久,有没有好玩的项目?”

他又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又打断了我。

“除了抓鱼。”

“当然有,我怎么可能只会玩这个。”

“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别的娱乐。”

那倒是。

我顺势躺下,泥土泛滥着苦涩的气味。

他也躺下。“这就是其他的娱乐方式吗?”

“嗯。还是说你更喜欢晚上躺着看星星?”

我自言自语:“今天的云好密,也看不到星星吧…”

聊聊天吧,我说。

聊什么呢?伊说。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他轻轻点头,我很高兴,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同意讲述他的过往。

“停一下吧。”听了半个小时他的校园生活,我终于也是忍不住了,“怎么一直在讲你上学的事了?”我打了个哈欠,藉此来表达我的不满。

“你原来不是想听这个吗。”

“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我看向他。

“你想听的,我觉得比上学还无聊。”

我难得没有继续说话,我能感觉到他在挣扎。

“我可能快死了。”伊说。

我没有说话。我们沉默了很久,互相没有看对方。

这就是母亲说的事吗?我感到一丝不实感。

“还有多久呢?”

“半年吧——你看起来没有特别惊讶。”

“我也觉得奇怪,而且我能感觉到我心里复杂的滚烫的感情不是伤心。”

是什么,伊问。

不知道,我答。

“你看起来很健康。”

“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倒了。”他笑。

我没有笑,我思索着。

“我爸和你妈妈就是讲了这个吧,是不是想让我回去治疗?”

“我没有想隐瞒,我妈确实让我劝你回去。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为什么。”

我继续说:“那你打算回去吗?”

不打算,他说。

“治病也太痛苦了。”

“连你也这么说,那应该确实难受吧。”

“你还打算劝我回去吗?”

“我没有答应我妈。我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

我们继续躺着,没有人说话。

“今天晚上,要来我家玩吗?”我突然想起,“你好像还没来过我家。”

他点头。

晚上,很轻的敲门声。

我开了门,是他。

“进来吧。我妈今天不在。”

“哦。”他奇怪地回应。

“吃过饭没有?”

他摇头。“我还以为阿姨会留我吃顿饭。”

我去厨房看了看,不剩什么菜了。

煮点粥给他吧。

“喝点吧——你之前喝过粥吗?”

“这是什么话。”

“好吧,我以为你是一直吃好吃的长大的。”

“我要休养的时候肯定只能喝点粥啊。”

我意识到自己说出了点不好的话,便停嘴了,静静地看着他吃。

他吃的真乖。我这样想着,手轻轻抚上他的头,温热。

他疑惑地抬头。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好奇我妈妈是什么样的心态。”我解释,“粥好喝吗?”

“还行吧。”他点点头,“起码是熟的。”

我想起第一次给他做的鱼,“还是有进步的吧。”

“看不出来。粥还是太简单了。”

他看出我的为难,不由得笑了。

我也笑了。

“你真的变了呢。”

“可能是吧,看来真的被你的真心打动了。”

“咦。”这点真是尤其不像他呢。

我看见他赤红了脸了,埋在粥里不再出声。

真是傻。“觉得不好意思也要说出来吗?”

“因为我突然觉得我能坦率的机会不多了。”他直视着我。他的犹豫不见了。

“我想我后悔了。”他的眼里闪出泪光,“文,我打算回去了。我…我以后还想和你做朋友。所以,我要回去治病。”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哭。我怎么办呢?

我再伸出手,拨开他头发的结。“我尊重你的决定。”我对他笑笑。

他没止住他的哭泣。而我赠予他温热的胸膛,让他贴近感受我的体温。他还是很瘦,我轻拍他的背。

“你还会回来吗?”

“长大了就回来。”

长大吗?我继续拍着。

“我相信你。”

我想起母亲和我不记得的父亲。“来不了也没关系,我会去找你的。”

我松开抱住他的双臂。他的眼泪不高不低地悬挂着,没有落下,也更不会回去,我帮他抹去。

“什么时候走呢?”

后天,他说。

这很突然了,我想我还没做好准备。

“我想吃鱼了。”他的泪痕散不去了。

“好。”我拉起他的手。

手好凉。我轻轻揉搓,把体温分给他。

今天晚上怎么有点冷呢?我想起来好像快十二月了,冬天快到了。

他没有声响,静静地跟着我走。

月亮并不亮,它的光实在瘦弱。其实没有它我也依然能走,我已经走过一千遍同样的路,可是我很高兴它还在。

我感到一阵孤寂,这是没由来的。我搓搓他的手,还是好凉,但这不是重点,我只是在确认他真的还在。

我回头看向他,他安静地与我对视,我们什么话都没说。如果要说,该说些什么呢?我这样想着,握紧了他的手。

耳边终于有了动静,听到水声了,我向它走去。

衬着不存在了的月光,我不停抓拿起无形的水。我什么也没抓到。

他安静地坐着。他在看我。

大概过了多久呢,哪一次走神时地捞起,我触到了光滑的鱼鳞。

我聚起干树叶,火柴划拉两声。

我想起刚才应该先生火的,起码会暖和点。他环抱着腿,盯着跳跃的火舌,没有说话。

“熟了吗?”

我回过神,“应该好了吧。”我替他轻轻拨开黢黑的外层,里面仍泛着淡红。我感到一阵无力,也许我永远也烤不熟这鱼了。

“这样就好。”他从我手中接过。

我想起来,很早以前就说要给他带盐,直到现在也没能让他吃到。

“是不是没味道。”

他摇头。“是咸的。”

我看到他才干涸的泪又涌出来了。

天实在有点冷了。

我招呼他早点回去。

“明天再玩一天吧。”

“好。”他挥挥手,走向他的那条路。

“记得灭火。”他回头。

“好。”我对他笑笑。

“再见。”他又回头。

“再见。”

晚上我并没有怎么睡着。我感到一阵违和感。

早上我没有去河边等他,我找上了他的家。

“他们人呢?”我问房东。

“走了。”房东回答,同时给了我一封信。

我好像隐隐就有这样的感觉。我并不惊讶。

信是伊写的,字轻轻地颤抖。

文:

我走了。

我也觉得把再见作为最后一句话,有些不够分量。不过我想不出其他的话了。

我很感谢你的陪伴。

——伊

好短的信。说到底,我还是不明白这样的年纪怎么会这么讷。

我翻到反面,期待信纸或许还有第二章,不过没有。

真的只有这些吗?我想起他与我互换代号,也许是喜欢看谍战片的类型?我用火柴点燃,期待信纸在火燎下显出更多的字,纸却轻易被点燃了。

我没有扑灭它,也许被惊讶地忘掉了动作,他的信很快就烧得干净。

我默默地看着手里的火柴。

那封信开始真的存在吗?

我开始想他,依稀觉得记忆越来越模糊了。

自始至终也真的存在过伊吗?

我怀疑自己的经历,我怀疑自己的记忆。

我打开家门。母亲刚刚回来,她双眼通红,满脸疲惫。

“想见见你爸爸吗?”

我无力多想,我点点头。

母亲昨天出去,就是因为听说了父亲在哪。

父亲没躲过法网,他逃亡没两年就被抓进牢里。他没有跟母亲联系。

我们坐着大巴一路驶过我从没见过的风景,换乘了几次后,坐上了飞机。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实在新奇。我走下座位,左右巡视,看清每一个乘客的脸。幻想如果在飞机上能遇到他。

遇到他我该说什么呢?

真巧,看来命运不想让我们分开呢。

好奇怪的说法,我笑出了声。

没有熟悉的脸。我坐回了座位,母亲已经睡着了。

我倚靠上她的肩膀,合上了眼。

“我们到啦。”母亲轻轻摇醒我。

她抓起我的手。

手好凉。我轻轻揉搓,把体温分给她。

她温柔地冲我笑笑,“走吧。”

她跟在人群后面慢慢走着,好像未经人事的少女。

她握紧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的慌张。

她回过头看看我,我安静地与她对视,我们什么话都没说。如果要说,该说些什么呢?我这样想着,把空出的手搭在她的手上。

我想用体温告诉她,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在呢。

监狱很大,母亲与看守对了话。他把我们引进了那个小房间,一块玻璃隔开了两方,对面坐着一个普通的男人。这是我的爸爸。

看守指向那个形似电话的设备,示意用那个交流。

母亲只是拿起,她想不出该说什么。

那男人也拿起,他也没有说什么。

他们没有在看对方。母亲轻轻拨弄着环形的电话线,而男人看着电话上显示的通话时间。

看守看看手表。“还有十分钟”,他提醒。

“他是我们的孩子。”母亲先下定了决心。

“很像你。”男人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看向母亲。

他们又沉默了。

房间很冷,我裹紧衣服。

“你们辛苦了。”男人终于抬头,他看向了十年没见的女孩。

他们安静地对视,我听见轻轻的啜泣声。

母亲哭了,她捂住嘴,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含糊地出声。

男人没有回答,也许没有听到。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突然站起。

我被吓了一跳。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生气。

男人没有回答,这次他肯定听到了。

“如果我没能知道你在这里,出来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你打算偷偷逃走吗?你打算找个人告诉我你死了吗?因为要顾及我们的面子吗?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你不知道我们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把脸撇下了!我们现在一直被人欺负!而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母亲冲那男人嘶吼完,重新坐下,“我很想你…”母亲捂住嘴,低下了头。

男人握住电话的手颤抖着,另一只手早已掩住了眼。我看见分明的眼泪流下了。

“等我出狱,我一定回来。”男人这样说。

探监结束了,母亲拉着我的手走出监狱。她留给父亲一张亲手织下的围巾。

她很轻松,露出了一副我同样没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她轻哼着歌,仿佛不记得刚才的生气。

“他还会回来吗?”我又问起她这个问题。我不该问的。

“我相信他。”母亲仍然一脸轻松。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坐上返程的飞机。

飞机上我们都没睡着,母亲于是向我问起:“伊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没见到他。他走了。”

原来这么不切实际的一天居然是真的,我感到一阵失望,那种不实感没有消散。

我把伊的话复述给她。

她笑笑,“你的朋友还真是不够坦诚呢。”

母亲说,她与伊已见过了面。伊向她道谢,母亲问要不要叫我。

“不用了阿姨。我怕见到他,我还是会不舍得走。”

我静静地听我母亲讲述,有水滴在了我的脸上。

下雨了吗,我抬头对上冰冷的舱顶,终于发觉这原来是我的眼泪,它又没能止住。

我与母亲已说好,明天我就去上学。

不过,今天晚上有更重要的事。

我第一千零二次走过那条路,月亮不在了。

那条路还是和往常一样。

我攥紧右手,回头看向身后。

手里的纸船轻易变了形。这不是他,我告诉自己。他真的不在了。

我忽然轻松了。那阵不实感终于消失了。

我靠近水声,把手伸了进去,感受它的流动。

水很凉。好像每次我都有这样的感觉。

我把纸船放进水里,纸上写的是我的回信。

我从未见过那条河的尽头,所以我希望它没有尽头,希望它能帮我送到彼岸的伊手中。

我知道这大概不切实际。我是个缺乏幼稚的小孩,从来我以之为豪,如今让我很是苦恼。不过我想,也许从前失掉的幼稚,就是用于此时呢?天上的某人,也许会为我而用出神力呢。

我感到开心了,随即感到了一阵凉意。

该回去了,天越来越冷了。

冬天快到了,我自言自语。

姓名:陈柯明

联系地址:江苏省南京市浦口区浦珠南路30号

就读高校:南京工业大学

专业:能源与动力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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