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我们踩着脚下自己缩成一团的影子,一边抹着汗,一边用手里的书扇着风,来到龙广街上参观卧雪山庄。
卧雪山庄是一座仿照西式洋楼建造,它是一座砖木结构四合院,正客厅各七间,东西厢各三间,一楼一底,坐北向南,建筑面积650平方米,占地面积约1200平方米,砖墙围护,穿斗结构,硬山小青瓦顶,一楼一底规格。由正房、东西两厢及对厅组成走马转角楼式四合院。正房、对厅面阔七间,门窗孔洞均为欧式卷拱,各种砖雕图饰,细腻精致。正房、东西两厢、前檐及对厅、后檐均采用砖砌罗马柱,柱与柱之间为卷拱窗洞,檐柱子后采用落地木圆柱,木柱之间加装门窗、板壁,与外面砖柱间形成廊道,环绕天井坝。整个建筑排列整齐,恢弘大气,是黔西南境内唯一的一处欧式建筑,典型的民国南方建筑风格。属于安龙县文物保护单位。
走近卧雪山庄,山庄前方形的水池里池水清澈,水葫芦开得蓝盈盈的,连成了一片。这小小的的水葫芦,兀自茂盛地生长着,怎会知道尘世荣辱?斑驳的墙身诉说着历史的沧桑,拱形的门窗彰显着昔日的恢弘,屋檐下方浮雕的花纹依然清晰,青色的瓦挡住了风风雨雨,却怎能敌得过世事变迁?花园假山,鱼池盆景,当初的富丽堂皇并不难想象。这类似公侯之家的建筑,可以想象得到室内陈列名家书画、玉器古玩,一定是极尽奢丽。做待客之用,一定能炫耀富贵荣华于千里之外。我们绕着卧雪山庄走了一圈,陈年的味道笼罩着整个建筑,零零星星的野草在建筑边缘漫无目的地生长着,和周围的楼房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显得衰败,颓废。
袁祖铭之祖父袁绍先,性格豪爽,交游广泛,为乡里所重。清咸丰、同治年间社会动荡不安。袁绍先聚众自卫。清吏疑其有异谋,处以斩刑,其妻含恨自尽。当时其子袁廷泰年方四岁,由庶母李氏抚养。袁廷泰在庶母李氏的精心管教下,袁廷泰长大成人,与庶母偏居五台,不问尘事。但袁廷泰修文习武,勤学好问,很得师友敬重。
光绪十九年(1893年),龙广田坝里,禾苗吐绿,田埂上的野花星星点点。在兴义府知府石廷栋的器重和劝说下,袁廷泰(字干臣,世人称袁老太爷)由五台村(解放前叫做旧寨)迁到十几里外的龙广,协办西区团务。然后在龙广街建五间草房开店(龙广人称之为“袁家店”),织布开染坊。不几年,袁廷泰在龙广扎下根基。光绪二十八年(1902),袁廷泰被石廷栋委为“西区团总”,全权处理西区官司事务。袁廷泰利用身份和权力,广置田产,坐收巨额租谷,同时买下对面荒坡一片,种植黄袍(即桔子)千余株,龙广人称为“黄袍林”,袁廷泰农工商三业并举,成为兴义府境内的大户。
民国五、六年间(1916——1917),发迹后的袁廷泰,鸠工集材,大兴土木,雇请安龙著名石匠王仁孝设计督工,兴建五台山、袁家店两处第宅。为报答庶母李氏的养育之恩,于1917年在龙广马店旁建造中西合壁的四合院与庶母李氏居住。袁老太爷经史娴熟,为自家宅院取名“卧雪”二字,或可能是借用二十四孝“卧冰求鲤”的典故,或许取义于“袁安卧雪”的典故,显清寒君子之风,高风亮节之志,彰其孝义。他四岁时父母皆亡,是其庶母李氏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因此袁廷泰心存感恩,侍奉李氏尽心竭力。民国九年,他在“卧雪山庄”前面修建节寿牌坊一座,并列表彰其蔡、李二母。石牌坊雕工精湛,花鸟人物栩栩如生,牌坊上的镂空石海螺,风过即呜呜作响。可惜一切毁于文革动乱,目前剩下的只有部分主建筑。
袁廷泰非常看重教育,在地方上倡办教育事业。为了顺利募捐,他自己率先解囊,然后强募于富商巨室,没有人敢不应和袁廷泰的倡导。他于清末首创龙广西区学校。民国八年,继办龙广高初两级小学与五台小学。其后又创办袁家店女子小学与安龙县城盘江中学(即后来的安龙中学)。为办好学校,袁老太爷不惜高薪厚酬,聘请名师,培育后学。为文理并重计,特购置甲乙种理化仪器两套,《四部丛刊》一部,甲种理化仪器赠予贵阳高中,《四部丛刊》赠贵州大学;乙种理化仪器分赠盘江中学与龙广学校,两校均曾立石碑以志其事。
从卧雪山庄往五台方向走,两旁房舍俨然。鳞次栉比。越往里走,环境越清寂。房屋渐渐变得稀疏起来,偶尔见到一两个人,也是老弱妇孺。渐渐地道路变窄,像一条孤独的玉带盘旋在山腰之上。翻过山口,就是几十户人家的一个小山村,依着两旁的山势,分列在那条狭窄的山谷的两侧。群山环抱着的田野,绿得像一块翡翠,安静得像一个睡着的婴儿。袁祖铭袁氏故居就在翻过垭口后两百米左右,右边是五台小学的旧址,左边就是袁祖铭故居。只遗一栋一楼一底的瓦舍,现已做为村子里的老年活动室。几方青石铺就的地板,后院残垣断壁里有很多的青条石。这些青条石,每一块都在彰显着袁家彼时的财力物力。老辈人说后院以前有一个八角凉亭,用花岗石建成,花岗石上雕刻着瑞兽,做工精美。凉亭四周栽着奇花异草,是袁老太爷喝茶纳凉的地方。文革动乱期间,“四类分子”只是炸毁这座凉亭都用了四斤半的炸药。左侧竖有一块牌子:袁氏练兵场。几株老树在风里沙沙作响,四周荒草萋萋,整个空气中都是久远的味道,残壁断垣,,荒草老树,都仿佛在窃窃私语:“一代军阀,衣胞之地竟是如此凄清!”
五台山上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袁氏家族的财富也越积越多。袁廷泰还半征半招,募得大批兵员,筹办乡兵连。传说当时云南地区有一支彝族人组成的游匪,时常进入兴义龙广等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后来在龙广五台附近,这支土匪被袁廷泰带兵击散,还活捉了这支游匪的头子。袁廷泰问他降不降,服不服?这个土匪头子打死也不降服,袁廷泰就让手下把这个土匪头子摁在半山腰的一块长方形石头给斩了。后来凡是有人找袁老太爷告状,袁老太爷认定为大奸大恶之徒,都会让手下把人摁在这块石头上,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对方也就尸首异处,斩首后就把尸首扔进蔡家坪附近一个深深的山洞里。从那以后,那块石头就被称为袁家的杀人桌。据说直到现在,那块长方形的石头还静静地躺在半山腰的路旁。
五台山静静地矗立着,如同一道青青的屏障。袁廷泰在乡间立下规矩:父占子妻、子占父妻、蒙夫夺妻、官占民妻、弑父杀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者都该斩。传说袁廷泰的亲表哥和他的妻子因为家庭琐事起了纠纷,谋害他们自己的亲生父亲,害其老父亲惨死。袁廷泰知道后,把他的表哥抓来,在五台村不远处的山腰有一棵几抱粗的树,旁逸斜出的树枝成了天然的绞刑架,袁老太爷命人把他这个表哥吊到树枝上。袁老太爷命手下从眼皮处开始下刀,一刀一刀细细地割,割完脸部割头皮,一直割到胸口处才断了气。从那以后,那棵树就被叫做“吊人树”。据知情人说,这棵树前几年天太旱,才枯死了。他的表嫂是被挖了一个两米左右的土坑,然后把人推到坑里站着,然后倒几撮箕泥,再把泥土夯实。再倒泥再夯实……就这样,泥土一直埋到腰部以上并反复夯实,他这表嫂才一命归西。他对血亲表哥的手段,起到了杀鸡儆猴杀一儆百的作用,从那以后,龙广境内,没有儿子不孝顺父母的,没有媳妇敢顶撞婆婆的;没有女婿忤逆岳父母的……当时没有称,所有东西都用斗量,袁廷泰请了木匠,全部统一尺寸制作了升子,印斗等测量工具,要求大家一律公平买卖。袁廷泰还成立“伦纪会”,制定规章,要求百姓对父母要孝,对师、兄要尊敬,不准巫师神婆跳神请鬼,不准骗人钱财……龙广民风为之清朗。
龙广自古是多民族杂居之地,经常发生民族纠纷。为了让龙广四十八寨的各民族团结统一,袁廷泰强制要求龙广境内的所有民族说汉语,穿汉服;遵从汉族风俗文化礼制;并强制各民族共同遵守。在五台境内有一个天然深坑叫做马槽洞,此洞深不见底,为了强迫少数民族说汉话,他令部下把少数民族马槽洞边,让他用汉话说“青菜、白菜、韭菜、葱”等日常用语,说不成或是吐字不清晰者,都会被绳索捆绑,推坠洞中,传说在被扔进马槽洞里的人,无一生还。人们因此把马槽洞叫做“万人坑”。他这种强制民族同化,草菅人命的行为,显然违背了道德伦常,像极了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但在那个谁的拳头硬说说了算的年代,袁老太爷的手段让龙广四十八寨各民族团结起来,在后来的几十年间里,龙广经济文化的发展是其他附近几个乡镇不可企及的。
虎父无犬子。后来,袁廷泰之子袁祖铭一度达到民间传说的“南袁北蒋”之势,几至与蒋介石平分秋色的地步。
袁祖铭个高体壮,肤白,近视,喜留金黄八字胡,袁祖铭在军政界威风八面,声名显赫,有“银面金须将军”之雅号。
传说他少年时顽劣好斗,喜爱狩猎,不喜欢学习。他的父亲袁廷泰常因为他顽劣不喜读书而以棍棒教育之,在他年少时就让其完婚,期望通过娶亲成家能使其有所收敛。一次,袁祖铭又因顽劣惹事被父亲捆绑起来吊在房梁上猛抽,被打得皮开肉绽,哀嚎连连。其妻张氏看见后痛哭不止,跪在一旁为丈夫求情,袁祖铭的奶奶李氏也拄着拐杖挡在他面前为之求情。看见儿媳求情,母亲动怒;袁廷泰怒气方消,但还是痛斥袁祖铭,称若再不悔改定将其逐出家门。受到这次痛打,袁祖铭的顽劣性格有所收敛。
袁廷泰将他送到兴义府熊兆周先生所办的私塾就读。因天气炎热,袁祖铭带头逃学并领着一帮同学到安龙招提戏水。回到私塾后,因他带头旷课被熊兆周先生一阵鞭笞,耳部被打得流血。袁祖铭一气之下跟父亲说不愿再回熊兆周先生的私塾读书。其父听后大骂袁祖铭,还说:“打得好,老师打你是望你成才,打你是看得起你,你还不快去给老师赔罪!”第二天,其父备上礼物,带着袁祖铭来到熊兆周先生处,感谢先生的严加管教,并叫儿子跪下谢罪。熊兆周先生被袁廷泰父子的行为所感动,从此对袁祖铭更加严格要求,并循循善诱,使得袁祖铭有所觉悟,学业大进。读完私塾,袁廷泰请故友赵和春带袁祖铭到贵阳投考学校。临行时,袁廷泰对袁祖铭说:“你此去贵阳读书应勤奋自强,学有所成,并以此光宗耀祖。如若一事无成就不要回来见我。”袁祖铭到贵阳后考入贵州陆军小学(第二期),在学校期间,他牢记父亲的教诲,学习倍加刻苦。
宣统元年(1909年)学业期满,赴武昌报考陆军中学,因视力不佳未被录取。此时,贵州护军使刘显世督办贵州军务,练兵于兴义,经兴义小学堂堂长王文华举荐,袁祖铭帮助刘显世训练乡团,后率兵至贵阳被委为哨官。从此,袁祖铭侧身行伍。王文华是刘显世的外甥,手握重权,能文而不知兵,所以一有战事王文华即命袁祖铭为前敌总指挥,每逢战斗时袁祖铭总亲临前线鼓舞士气。战事平息后又调袁祖铭为司令部参议,不让他拥有兵权。他还制定八条军规:违抗军令者斩;临阵退却者斩;泄露军情者斩;贻误戎机者斩;盗窃枪弹者枪毙;携械潜逃者枪毙;奸淫掳掠者枪毙;强买强卖者枪毙。袁祖铭把印成卡片,官兵每人一张,放于左上衣口袋内,随时熟读背诵。制定了军规,而且坚决贯彻执行。他在黔军中设立有纠察队,但凡部队有所行动,纠察队必随后检查纪律执行情况,并于宿营时呈报,若有违反军纪者必责成其长官严加惩处。一次,兵出湖南途经龙里时,有一老妇人拦路喊冤,哭诉她儿子被拉夫,因不能挑重担而被押解官打死。袁祖铭闻之大怒,查出打死民夫的司务长,并斩首示众。在进入湖南时其扈从队排长苟朋明,酗酒后打伤一妇人,其亲属到司令部喊冤,袁祖铭即将苟朋明斩首示众。袁祖铭率黔军自四川返回贵州,部队行至遵义休息时,袁召集全体官兵,宣告警卫旅一团四营营长范进先不奉命令擅自砍断浮桥之罪状,并当场枪毙。抵达贵阳后部队整编,发现18位连长吃空饷,全部当众枪毙,全军为之震慑。
袁祖铭常为立下战功者开庆功大会,并论功行赏。为表示对阵亡或病故官兵的怀念,他特制铜牌一面,上书“黔军历年阵亡、病故诸将士之灵位”,令士兵带着铜牌随军而行。不时袁祖铭会召集诸将士,向灵牌默念致哀,并追述死者生前的军功、事迹,以示怀念。因袁祖铭治军颇有方略,既峻法使之畏,又怀义以感之,所带官兵畏其威感其义,都乐于为其效命,其实袁祖铭的行事作风,像极了龙广人口中的袁廷泰。
袁祖铭除了重视军纪外,还极为重视在部队中宣传孔孟之道。四川局势稳定后,袁祖铭每星期六要召集少校以上军官研讨《大学》之要义。袁祖铭曾编《大学讲义录》一书,段祺瑞为之题词,廖季平为之作序,并发到黔军将士手中,使大家明白“明德、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以天下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护国、护法时期,袁祖铭转战川、黔、湘、鄂各省,袁祖铭他常以少胜多,勇冠三军,屡建战功。进军湖南时,攻克芷江,打开进军湖南的大门。从武昌起义到护国护法,职位一路升迁,袁祖铭先后任排长、连长、营长、团长、旅长、师长、黔军总司令、援川各军前敌总指挥及川黔边防督办等职;袁祖铭曾二度定黔,北战川军,东征湘旅,雄霸西南,甚至可以节制川黔鄂秦陇五省联军,故被授予“五省联军总司令”。为了纪念其子官升荣显、炫耀权势,袁廷泰斥重金修建了“五省会馆”那座四合院。大院共占地两亩,正大厅五间,两厢各三间,门楼亦五间,均为砖木瓦面结构。里面供奉“五星聚奎”神牌,天井坝植名木嘉惠,因五省会馆做工精良,非比寻常,龙广人又把五省会馆称为“五省宫”。后来成为袁廷泰坐镇龙广,办理事务的场所。整座大院,后来成为龙广镇的政府,如今除门楼戏台被拆除改建外,其余保存完好,属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现已暂时封闭,谢绝参观。
随着战功日益增多,袁祖铭日渐骄傲。民国十五年(1926年)十一月,袁祖铭率军驻扎湖南常德铺坪。一方面,袁祖铭接受蒋介石所委任的北伐军左翼军前敌总指挥之职;另一方面,又与北洋军阀吴佩孚藕断丝连。袁祖铭坐地为王,摊派赋税,招募兵勇,大有想占湘军地盘之意。唐生智大怒,数电促之,袁仍然不听。民国十六年(1927年)除夕,唐生智令其第八军教导师师长周斓设“鸿门宴”计除袁祖铭,周斓怕引起袁的怀疑,决定由常德商会会长曾春轩出面宴请。当时,袁接到请柬后就与同僚们商量: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袁的参谋长朱崧提醒袁:恐怕是“鸿门宴”,还是不去为好。袁不以为然,轻蔑地说:“他敢动我,我踏平他。”于是,袁仅带副军长何厚光、参谋长朱崧和数十名卫士前往赴宴。果然,一出现代版的“鸿门宴”正等待着他们。1927年1月30日,袁祖铭一行人等在宴会上被伏兵枪射杀,无一生还。袁祖铭毙命时年仅38岁。结果袁祖铭自己也被诱杀,没有得个善终。
袁氏家族自此开始走向没落,历史变迁,沧海桑田。卧雪山庄、五省会馆皆遭难于文革动乱期间,袁祖铭五台的旧居之地、亭台楼阁、水池假山、围墙地面……也悉数被毁,旧居如今只剩下那古旧的牌坊和那一块块的的青条石,犹记得当初的辉煌繁荣。杀人桌、吊人树、万人坑的故事还在民众口中代代流传。卧雪山庄、五省会馆今犹在,不见当年袁家人;所有的是非功过随着历史的书页早已被翻过——五台,青山巍巍,绿水悠悠,只留下一段段故事任世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