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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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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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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掀动书页时

晚风阵阵,我摆在院子里桌子上的书页被翻得哗啦啦响。听着风掀动书页得声音,我瞥见自己的倒影在玻璃窗上演绎。屋子里斜切过来的光,让收衣服进屋的我,看见了自己眼角那些细密的折痕,让我想起年少时被自己揉皱的纸,无论怎么去摩都再也不会回到最初的平整。我不禁伸出手指,沿着眼角褶皱的走向轻轻摩挲,忽然惊觉道道纹路与自己衣柜里那件十多年的褂子的纹样何其相似,那一道道冰裂纹都是时光经年累月的堆叠。

在兴义的巷陌深处,常能遇见这样的光景:里买菜归来的妇人从清晨的薄雾里走出,她们倚在人行道的树旁相互寒暄,颤抖的眼尾随着笑声渐次舒展,眉眼之间,像极了深秋时节银杏叶抵死缠绵的叶脉。我总疑心这座城市的年岁都浸润在道旁银杏树粗糙的树皮里,藏在道旁小叶榕垂下的一簇簇须根里,蒸腾的水汽在来去匆匆的人群中形成脚下一块块被踩得平整得方砖,最后栖息在每个人眉梢眼角若隐若现的褶皱中。前天在菜场遇见卖青椒的老奶奶,她用老式得杆秤低头称重时,她堆叠的眼睑像褪色的千层饼,却在手指往上抬杆报斤两的瞬间,瞳孔里迸射出精明的光芒/生活给予了她堆叠得眼睑,这份市井智慧,却在岁月的加持下镀上了金边。

我的梳妆台上有面椭圆雕花镜,总让坐在桌前的我抬头间看见自己额头上波浪状浅浅的纹路,看见自己的青丝仿佛正在被霜打压。某日清晨梳头时,竟在镜中瞥见父亲年轻时的侧影——在那么一瞬间,时间被定格,如同松脂凝住了清晨飞舞的红蜻蜓。父亲的额头、父亲的眼角、甚至父亲饱经沧桑的眼神,都在我的五官上投下相似的阴影,父亲现在的样子,也许就是我二十五年后的样子。遗传密码里埋着的伏笔原来如此狡黠,让我们不期而遇在父辈的衰老在某个临界点上。叠影摇晃的镜中,我看见八九岁的自己用黄泥做高跟鞋,也看见三十多年后我的儿子们可能正在我的字里行间寻找他们自己的样子。

在大街边的一家中医医馆里,看到一个身穿墨绿旗袍的女子,她白皙的脸庞像是精心保养过的玉器,脱下捡药的手套时手指骨节分明,她发现我在看她就笑着让我猜猜她的年龄,我微笑着迟迟没有回答。可当她低头给那些称好的药材打包时,她后颈的皱纹便如古琴丝弦般微微颤动。隔着一道玻璃门,有小情侣正用欢笑着用手机给彼此的青春定格,闪光灯亮起的刹那,那位女士刚好放下包好的药对着玻璃整理鬓角,指尖抚过发间的动作,恰似拨动久未调音的古琴。

雨后的万峰林总漂浮着一层迷离的雾气。我在纳灰河畔遇到过一个写生的老人,他的调色盘盛着晚霞的残红和远山的黛青。他松弛的眼睑随着色彩明暗起伏游走,恰似暮春时节招堤里正在舒展的荷叶边缘。"皱纹是光的诗行",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他的笔尖正点在画布上一个布依少女的眼角。我望着那些被稀释的油彩在画纸上演绎夕阳群山和面带微笑奔跑的少女,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为何敦煌壁画的飞天总要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纹——那是携带着千年光阴的鲜活呼吸,要教我们学会与时光和解……

深夜整理那些老照片时,台灯投下的环形光晕倒映在相册上。那年在招堤醉荷亭的晨光中早读的我,眼尾还盛得下整片星辰的清辉,眉间藏着大海的波澜壮阔。如今我对着梳妆台的镜子反复端详,发觉些纹路如同我这些年跨过的沟沟坎坎,或深或浅,倒像被时光的鱼儿惊醒的涟漪,带着温柔的弧度蜿蜒进鬓角。我忽然想起前年过世的奶奶,她临走时松弛的眼皮半阖着,却仍能从缝隙里露出风中蜡烛般的光,但我们都知道,奶奶脸上的每条皱纹都是活过的证据……

我看见过大佛洞公园正在蜕皮的树。青灰树皮是新生的,淡黄的肌理仿佛婴儿的鼻尖。打太极的老者们在树荫里舒展双臂,他们动作的开合被眼尾的余光追随,恰似轮船驶过的万峰湖面。还有在广场上跳舞的大妈,举手投足扭腰的时候,她们嘴角挂着的笑容是幸福的,或许最郑重的仪式是生命的衰老,月光亲吻过的涟漪都会成每条皱纹,在我们的面容上荡漾出慈悲的纹样。

苍天一点一点收回它的光线时,站在阳台上看云卷云舒的我,看那一朵朵云彩被斜阳染上金边,像一朵朵盛开的金莲,像一座座变幻的金山,那明艳的色彩褶皱处,透露出深蓝色的天空,我忍不住又一次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件起了皱褶的真丝褂子能用熨斗抚平,可眼角的皱纹又怎么能摩平呢?晚风送来楼下的钢琴声,弹的是《搀扶》。音符婉转悠扬,恰似那温柔的沟壑触摸到我的眼角……

晚风吹动书页时,我忽然明白不管是白发还是皱纹,不管坦途还是黎明,都是光阴颁发的勋章——它见证过太多暗夜与黎明的交替,见证过数不清的悲欢离合,收藏过晨曦的星辉与黄昏的露珠,最终沉淀成皮肤上隐秘的年轮,那是破译自己前半生故事的密码;于是了然,随着年岁逐渐老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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