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南八乡的鸡子湖村,人们看见秤砣老五的时候,他多半是扛着一杆长长的黑杆铜星秤,硕大的秤砣吊在背后,随着他的步子,左一甩右一摆的。他那又偏又歪的脑壳是个天然造就的谷贩子脑壳。因为,即使他早已走过你家门前,你再喊他有稻谷卖的时候,他根本不用转动身子,只是顺便就着头,从嘴巴上取下烟屁股,笑着问道:“有谷卖呀?”见他歪头偏脑的滑稽样子,村里婆娘们笑了:“喂,秤砣,你收稻谷莫太把价钱杀老了!想多捞几个钱避开你婆娘找乐子的话,老娘我晚上房门不上栓就是的!哈哈……”
每每听到这里,秤砣老五便知道生意来了,于是,凑了回来:“规矩点。成不成交,看看稻谷的成色再说。麻袋压驼了背无所谓,就是不能叫我老五替你当搬运工。”
秤砣老五说的是实话,他农闲下来,黑汗水流的不说,收谷贩谷,最担心的是赔本贴钱。弄不好回家挨女人吴红一顿臭骂不说,一个上高中,两个上初中的三个女儿的伙食费就没有了着落。谁叫他老五家只生女不生儿呢?要是老大或者老二是个儿子的话,他秤砣老五也不会生第三个丫头,少一个孩子就少一大笔开销呀!
不过,秤砣老五总认为吴红总是拿着外面闲聊捡来的歪理来敲打他秤砣老五:孩子是她肚子里面长的嘛!怎么能够说是老五家祖上香火不旺呢?或者拿新的医学理论来敲打老五,什么“当今医学发现,生男生女是由男人那玩意‘琢磨’出来的!”
“简直是强势有道理,衙门她吴家开的”。
秤砣老五每每遇到这些不以为然的事情的时候,他拿吴红没有办法,只能私下唠叨几句,愤愤不平,背地里发发牢骚而已。
话说秤砣老五之所以如此弱势于吴红,是因为他们的婚姻确实有点“门不当,户不对”。单说吴红的身材吧,真是该“挺”的挺好,该“收”的收好,一对浓眉大眼挂在高高的鼻梁两边,给人一种自豪和充满优势的感觉。在这样一张脸下的嘴巴你就别去猜想嘴巴大概不会怎么样的笨拙吧?其实,一般的情况下,女人的嘴巴利索与否,与其那张脸不无关系,所以说,吴红有那张端庄可人的脸,嘴巴是不会钝到哪儿去的。
据某研究结果:大多数情况下,女人只要脸蛋娇媚可人,便会自信十足,自信十足的女人哪有嘴巴不利索的?
说到吴红那着实有点不对称的男人秤砣老五,那还真的有点配不上吴红的芳姿。歪头、偏脑壳,还有点驼背,笑着说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给人一种色嘻嘻的错觉。可是,他们偏偏又是怎么配到一块的呢?用吴红的话说:我看得上他老五哪一头啊,不就是个心眼好!
其实,吴红之所以能够低眼看上秤砣老五是有故事的,“心眼好”的确不假,关键是“心眼好”前面的故事,当然,平常人们只是意会而不必言传。因为,谁会直接盘点人家做姑娘时的过失而造恨于人呢?
不过,秤砣老五认为是上天的安排让吴红来眷顾他,不然的话,吴红的肚子不会因为秤砣老五鼓起三次。所以,即使平常受点委屈,却总是认为他这一生捡了个大便宜,说难听一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假,可我歪脑驼背的“四等残废”何曾想过漂亮的村花吴红能够和我盖一床被子?他秤砣老五自己心里明白,“秤砣老五的形象离标准男人的形象的确还有太大一段距离!”这是在秤砣老五的潜意识里生根的东西。不仅如此,村里大小媳妇们也是这样评分的,“即使想男人,找个叫花子也比秤砣老五舒服!”所以,村里一些嘴巴尖刻的骚婆娘经常拿秤砣老五开涮,什么“老娘晚上房门不上栓”的话是拿秤砣老五开涮寻开心的。
嘿嘿……鸡子湖的骚女人!
“唉,丫头就丫头吧,好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们有能耐读,我老五没钱供就是孬种。”秤砣老五的潜意识里,每每这样想。
秤砣老五得拼命挣钱,无论什么多么辛苦,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他都会硬着头皮上。
说起养家糊口,或者是顺从婆娘的唠叨,秤砣老五曾经干过几种行当。单说从前贩鱼跑县城吧,当然那时还没有赢得任何雅号,湾里人有鱼要买的时候,习惯喊他的乳名老五,只是村民小组例行公事,摊派经济指标任务的时候,人们才听见村级领导们用上老五的大名龙昌浩。至于“秤砣”二字是在老五贩卖稻谷之后,慢慢贴上去的。因为,贩鱼的那阵子,老五秤砣玩得不老练,掉秤是常有的事,生意赚赚贴贴,没有什么起色,而且出了几回很大的纰漏,弄得他折了本,女人吴红又是一顿呵斥,说他没能耐,是个不中用的男人婆,比不上隔壁的憨脚木匠万福。
的确,万福的收入稳定可靠,一天下来,稳稳当当地落个三十四五块的。于是气得连秤砣带篮子一起扔到门前的阴沟里,发狠地冲着吴红吼道:“我龙老五今生再摸秤砣是你骚裤裆养的!”龙老五龙昌浩竟敢冲着有点斤两的吴红发脾气是少有的稀奇事件,也算得上是鸡子湖的一大新闻。
不过,这是龙老五气得说“不姓龙”的时候。那一次,龙老五贩鱼的确是赔了本不说,还差点被流氓小偷摸去了钱包,同车的鱼贩子瞎二哥当了“全眼瞎”,看着小偷摸老五的钱包,他竟然吭都没有吭一声,幸亏同村同行的鱼贩子杨秋生,外号九饼子隔着后面几个座位瞧见了,挺身出手,及时从小偷那里夺回了钱包。经历了这种失意,气愤,感激的情绪过程,老五的情绪变得亢奋起来,他变得莫名其妙的烦躁,这种烦躁需要发泄,不然的话,老五永远不像个男人,恰好,婆娘闯到枪口上了!你叫歪脑驼背老五不“男人”一回?用吴红的话说,“别老是让男人骑马在上面,也让我试试爬上去的威风!”
“你吴红说老子不中就不中,我老五再摸秤砣是你裤裆里养的——不姓龙了!”
秤砣老五终于在吴红面前“男人”了一回,鸡子湖的粗男疯婆们个个啧啧称赞——“秤砣老五还是个男子汉!”狠誓发了,咒也赌了,秤砣篮子也甩了,就差关键的一着——钻婆娘吴红的裤裆!可恰好这一关没有兑现,老五不能再折腾,本来脑壳已经是歪的。
龙老五暂时停了那贩鱼的生意,就去买过几次苦力,不谈赚钱多少,关键是“力不从心”,一味出蛮力的活,的确不是背驼个子小的龙老五的营生,这样不到半个月的活路,他彻底服输了。也许他觉得自己到了死亡的边缘,哪里还知道怕婆娘,即使吴红把他当做猪劁了也无所谓。龙老五在蛮力活路面前投降了。
但是,生计之一的问题却不断地困扰着老五,那就是三个孩子读书的问题。三个孩子一上学,穿着可以讨价还价,档次可以一降再降,然而,“学费兄”可是个铁面孔,没有一丝可以通融的余地。
鸡子湖曾经有顶桂冠,那就是“鱼米之乡”。鱼米之乡哦,八十年代以前,的确是无比吃香的地方,在那以粮为纲,全民大办农业的年代,鸡子湖的后生小子都是南八乡丘陵山区姑娘们梦寐以求的对象。话说这南八乡具体是个什么地形条件呢?说起来也怪,一条自南向北的金水河刚好把南八乡一分为二,东面是丘陵兼小山区地形,农业生产条件差,农业收入特别低下;西面是地势较低的湖区冲积平原,农业生产条件优越,是南八乡的大粮仓,他龙老五能够娶回南八乡金水河东面麻石岭的吴红不能说与此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当然,当年龙老五冒着冰冷刺骨的河水去救素不相识的吴红,才是成就了他们这桩婚姻的主要原因,这是后话。然而,谁知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随着整个社会改革开放步骤加快,工业化进程加快,“鱼米之乡”几乎没有什么进步提高,好像还是原地踏步,加之九十年代洪水回头,鸡子湖连续三年遭受水涝,人均一亩三分地,纯收入从头年的一千八百,下跌到现在的一千左右,芝麻开花节节高,可收入一年比一年少的日子把龙老五步步逼向墙角,这怎么办呀?“学费兄”老是板着一副冷冰冰的铁面孔不说,竟然还逐年增长,不由年成的丰歉而适当调整。如果收入这水涨的时候,“学费兄”这船却也随着高的话,龙老五心里也不至于那样着急,每个星期天,孩子们的学杂伙食费及交不清的补课费、作业批改费都不在话下了。关键是往往年成歉收而学杂费偏偏还上涨呀!
总之,内外夹击,秤砣老五是越来越窘迫了。孩子们伸出的手收不回去,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吴红可是有唠叨有刺话的。怨谁呢?说水灾吧?是的,老天爷偏要过火地下;药费高吧?谁叫你吃多了撑的;说谷賎不值钱吧?谁叫你种那么多呢?种藕养鱼不行吗?这江南滨湖可是个种藕养鱼的好处所呀。从民国孙中山到解放初期,这鸡子湖的鱼、藕、菱米是深得世人赞许的。不然的话,当年这些江北旱包子乡亲们不会担着破烂的家什,逃到这鸡子湖来渡命,以期混个肚儿圆什么的。可是,自历史进入九十年代以来,鸡子湖这块老招牌“鱼米之乡”不响了,眼见着的是票子飞也飞不进来,鱼米拉也拉不出,以致世人谈湖色变,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二)
龙老五不停地耕作油菜苗圃,实在累了,就着田埂,坐了下来,点着烟,吹了一口长气,灰白色的烟儿在空中飘逝……盯着飘逝的烟儿,他脑海里又涌现出生计的问题,尤其是最近,老在他脑海打转转的是吴红的堂哥吴子民……
吴子民的家离堂妹吴红娘家不远,同样位于南八乡丘陵地带的麻石岭村,由于政府部门的扶持,前几年栽种的柑橘开始挂果显现经济效益了,但是,整车的柑橘一下子很难变成手中的钞票呀?集镇上几斤几两地卖不是个办法。前几天,将近二十里路,他开上拖拉机,满满装上一车新鲜柑橘,来到堂妹夫龙老五的湖区村庄鸡子湖,不出半天工夫,柑橘换成了一大车稻谷,赚了还不说,相对来说,好出手变现钞了呀!这一趟下来,来回一趟不要一天的工夫,吴子民四五百进了腰包。
“吴子民,你这舅兄……”面对舅兄吴子民“兵临城下”,把稻谷生意做到家门口来了,龙老五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舅兄吴子民毕竟是娘家亲人,光临鸡子湖是老五和婆娘的荣幸,不该的是生意做到家门口不说,关键是让丢了秤砣的龙老五非常尴尬,“你说不摸秤砣吧?别人依旧用它日进斗金!”这样的话,老五在吴红面前自然会相形见绌了。不过,老五不得不佩服这舅兄,他到妹妹这里来玩一趟就能够瞅准一门生意,足见他的细心和精明,这样的空子他竟然能够钻进去,说明他是个机灵鬼,的确不是个凡脚,说雅观一点,是个经济型的脑瓜子。
鸡子湖到处都是金黄的稻谷,别人大老远淘金淘到家门口来了,他龙老五心里不能说没有盘算。眼下,大女儿龙菲上初中了,就在前天的星期六放学回来,书包还没有放下,就冲着她妈要钱,期中考试试卷费十五元。菜钱在外,即使孩子带两瓶咸菜和腐乳,这个星期的费用四五十是少不了的。怪不得隔壁木匠万福的女人杏梅见儿子从初中学校回家就叫穷诶!原来读初中的费用毕竟比小学多得多。虽然九一年的大洪水把鸡子湖涝了一半,但龙老五三个孩子只有一个孩子上初中,日常支付还勉强应付得过来。尽管他贩卖鲜鱼的秤砣丢了大半年,两个上小学的女儿一学期才一百多,而且一旦交了就万事大吉,中途每人三四块钱的防疫费是碟小菜,调整一下每天香烟的档次,丢下两块八的“红双喜”,改抽一块二的“襄阳城” ,还可以没事吊它一两瓶“安肌酸”什么的。可是,五年级过了就是六年级呀,两年之后就是两个初中生的家长啦!
龙老五半夜醒来怎么也睡不着,木匠万福的斧头锯子又在他耳边哐哐作响,呜呜作吟,一天下来,三四十多块呢!而打一天普工的价钱才只有二十多块钱。正因为万福这样大把地赚钱,他儿子伸手要钱的时候,他总是慢条斯理地问:这回又是多少呀!接着便如数掏给儿子,当然,女人总是嫌多了,说一些刻薄的话,如“你们的老师刮那么多的钱买药吃耶?”最后,还要叮上几句,“你可别在学校王麻子老师开的小卖部里买东西呵,那里的东西比街上商店里的东西贵得多!”……“尤其是他们家女人站柜台的时候!”
其实,秤砣老五和万福都明白这些都是娘儿们的见识,大凡学校公布的收费项目都是用他们现成的算术知识测算过的,至于有点余额,毕竟足不挂齿,五块差两毛的时候,终归不便收取四块八毛吧!说起别在王麻子老师开的小卖部里买东西,这在校内法律法规来说,也是一件违反纪律规定的事情,因为,早操会后,学校领导反复公布过几次,只要小卖部有的东西,就不得去外面购买,目的说是有两个:一来安全,二来节约学习时间。因此,在这种法规的氛围里,谁要是在街上买东西的话,还得避着点,担心被那些无聊的多事鬼报告了“上级领导”。
教育环境和乡村经济环境,步步向龙老五这样的家庭紧逼,这样的氛围,的确让龙老五感觉到呼吸的困难。
龙老五的手又痒起来了!虽然是赌过咒的,男人的风头也出了,可是,开关一拉,黑灯瞎火的,摸着吴红的枕头,慢慢赔个小心,不用担心别人说笑话,因为,此时此刻的道歉只有枕头知道。再说,鸡子湖的夜生活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老婆是买回来的东西——园里的菜,男人高兴起来由不得女人爱不爱。况且,龙老五三十还没过界,血气旺着呢!“强行”办了“正事”之后,他开始慢条斯理地给吴红讲起大道理、上起政治课来:“你想,三个丫头最少得二十七年读书,一年一千就得要二万七,什么补课费,补考费,考试费还不算。如果不想法子弄点钱,丫头们上学打欠条呃?”……
“你们女人见人家数票子就眼红,自己的男人上阵又担心着急怕风险,老爱井里哇哇叫。”
听到这里,吴红不放心地说:“你那毛重刚好一百二的身架,哪里是沿途流氓地痞的对手?你怎么能够和九饼子相比?他身高个大,壮得像头牛似的!一人能够打倒两个毛后生不在话下。”
这黑灯瞎火的床上,男人说:“一人拼命,十人难挡。更何况我是以正压邪!”女人把头埋在男人的胸膛,死死地搂着男人,娇滴滴地撒娇道:“钱和歪脑壳我都要,老五为大!”男人故作惊讶地说:“咋地啦?死不得?你前几天还骂我没让‘公公汽车’碾死!”女人松开手,从男人下身抽出来,掐着男人的脸脖子,咬着牙回敬道:“前不久,谁说贩鱼赚了大钱就买个黄花闺女回来,一肚子生三个带把的气死吴红?”……
的确,提到“黄花闺女”,走正常渠道从女孩过渡到女人,一般的女人是没有忌讳的,而在吴红面前则要考虑一下。因为,偏头歪脑袋的龙老五能够娶上漂亮能干的吴红确实如同癞蛤蟆吃着了天鹅肉,有一段传奇的故事。
说来话长,龙老五没有结婚之前就是鱼贩子,来回县城的长途班车都得停靠他们南八乡丘陵地带麻石岭村头的一个小站点。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天,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天色更加暗淡,寒风一阵赶一阵,从县城返回南八乡的公共汽车刚刚停靠麻石岭站,就从车外传来了急切的呼叫声:“救人呵,救人呵……”听到这样惊恐的呼声,龙老五没有考虑不是他该下车的站点,直接冲下车一看,哎呀,我的个娘呃!离站点不远的一个蓄水塘里,一个女人只能看见她的头部了,而岸上的人倒是不少,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下去施救的,见此情形,龙老五飞奔过去,直接跳下蓄水塘,快速游向那女人……塘水虽然冰冷刺骨,还好没有结冰,加之湖边水里长大的,龙老五总算成功救人一命!说实在话,跳下水塘之前,那女人蓬头垢面的,龙老五没有考虑或者猜想人家长相怎么样,及至他抓住女人往塘边拉的时候,他才有重大发现:这么漂亮的一姑娘怎么跳水自尽呢?
哦,这话留着后面再说。
单说这姑娘得救了,不说姑娘的家人,就连整个麻石岭村的人都无限感激龙老五的壮举。待到龙老五被得救女人的家人请到家里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麻石岭村到南八乡镇还有八九里,从镇里到龙老五的鸡子湖还有十七八里,况且,天色已黑,从县城返回镇里的末班车也早已收班,他龙老五要赶回鸡子湖不容易了。在女人的家人央求下,龙老五只好留宿一晚。
由于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晚饭过后,龙老五从这跳水女人的娘那里了解到了事件的大致经过:跳水自尽的姑娘叫吴红,原来,麻石岭村里有个叫四毛的小青年,是个地地道道的撩妹高手,虽然书读得不多,但能说会道,鬼点子多,加之英俊潇洒,很得情窦初开的少女青睐,当他结婚那天,吴红气得抚摸着两三个月的身孕跳下了那口蓄水塘,因为新娘不是吴红不说,关键是吴红肚子里杰作是四毛的。这四毛何许人?南八乡马乡长的侄儿。马乡长何许人也?土生土长的南八乡特产,即使外地调来任职的正职正书记有些事情也得依着他,因此,他的几个侄儿如马四毛和马瓜皮有点肆意妄为不能不说与他不无半点关系。
一个好端端的漂亮姑娘落得如此田地,真的叫人倍感唏嘘可惜,事后的龙老五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每每想起吴红那漂亮而端庄的容貌时,总免不了体内涌起一阵意淫,“老五今生有这样的女人,天天帮她擦屁股都值!”而当一支烟抽完后,随着烟飘云散,龙老五没有把这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放在心上,依然每天从鸡子湖到县城,来回贩卖着鲜鱼。
倒是有天下午,也是四点多,龙老五从县城返回途中,班车照例在麻石岭站停了下来,车门刚刚打开,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位老妇人把头伸进车内,四处张望,当她们发现龙老五坐在后排的时候,就像看到了国宝大熊猫似的,几乎是同时惊奇地叫了起来:小龙!小龙!下来!下来!……龙老五虽然不认识这位中年妇女,但是看见有吴红她娘同来,于是,他带着不太多的疑问下了车。
原来,这位中年妇女是吴红堂哥吴子民的老婆,吴红非常亲近她,平常非常亲昵地称她为三嫂。在乡村一定范围内,人们的一言一行,如同一丝不挂的裸体模特一样,哪怕有颗痣长在屁股上,也会让人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为女儿吴红着想,吴红的家人认为把她嫁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为好,恰恰龙老五的村子是当年比较时髦的地方——鱼米之乡,自然条件相对优于麻石岭村,因此,龙老五成了吴红家考虑的对象,尤其是吴红,经过三嫂一番开导,她终于有点动心了,再说,她也急切想离开她这伤心之地。于是,最终让龙老五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不是龙老五这癞蛤蟆吃天鹅肉,而是天鹅下来吃了龙老五。当龙老五听说吴红愿意嫁给他的时候,他一句开场白让大家非常感动:孩子是吴红身上的肉,一样是我龙老五的孩子。只怕吴红不愿意屈嫁我龙老五。
其实,关于吴红跳塘之后,受了伤害,无意中孩子也弄掉了的事,吴子民的老婆三嫂故意压在后面说出来的,她只是多了个心眼,想继续考察考察这位未来妹夫的真正德行而已。
“这老五虽然其貌不扬,可心地善良真是没话说的!”四五个月的交往下来,吴家人都这样认为。于是就在那年底,哦,也是农村具体生产季节特点,一般需要大操大办的喜事都安排在年底丰收后的农闲季节,在那美好的日子里,龙老五以当地最隆重的礼仪迎娶了吴红。
正因为是这样,婚后的磕磕碰碰的时候,吴红也不怕别人的耳朵生了茧子:“我看得上他老五哪一头啊,不就是个心眼好!”而龙老五呢?也正因为吴红姑娘时代的这种经历,他在吴红面前是不会轻易提及“黄花闺女”一词的,除非吴红惹得龙老五忍无可忍的地步,而且必须在没有任何外人的场合。
这不,这会在床上,吴红又在数落龙老五言语上的过失,担心他不是玩秤砣的料。她还想继续给男人温存一番,展现一下她从私片里学到的床上功夫,然而,周围步步紧逼的氛围使得龙老五的心情不得不沉重起来,他郑重其事地对吴红说:别闹了,目前,唯一正确的道理就是规规矩矩地赚到钱。想到三个孩子的学费,秤砣老五顺势婉拒了已经彻底宽去内衣的女人,女人不再说什么了,她只是默默抚在男人胸前睡了。
龙老五得到了吴红的恩准,第二天早上,他就早早来到镇上,花了五十八元,买了一杆大秤,铜头铜尾,黄星闪闪,像一粒粒瓜子金一样。回来的路上,满目金黄的秋色涂遍了枝头叶面,微风拂面,轻轻送来阵阵丰收的快意,龙老五畅想着贩谷的生意将会怎样地顺风顺水,连买称的老板也恭维他,“五加八,一定发!”这是个兆头好,虽然龙老五平常不把“征兆”这些把戏当回事,但是,兴兆总比霉头晦气要好。再说,他龙老五呱呱下地的日子正好是五月初八,兄弟排行又是老五,如果用测字先生来解释的话,老五这回一定走鸿运。总之,一路上,老五非常惬意,他幻想着将怎样贩柑橘回来,兑换成稻谷,一车下来,票子就是上十讲百的……
从此,龙老五干上了贩卖稻谷的营生。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人们正式称龙老五为秤砣老五的。
(三)
当龙老五扛着崭新的大秤回到家时,女人吴红怒气冲冲地卖起了嗓子:“好你个歪老五,镇上的女人让你数清楚了,买杆秤比买街还难!你赶快去看看子民哥哥的一拖拉机稻谷……只差半里路就可以出咱的县界,叫咱镇上工商所的龙所长一行三人卡住了。你赶快去看看,看是否能够通融一下,就说下次不来用橘子换稻谷了。”
话说这鸡子湖的处于一村两县的“国防”边界位置,其西南角,有一条很宽的大道与临县嘉禾县的赵家墩相通,两县乡民过往非常方便,这一带也是两地“刁民走私”的通道,虽然当地政府部门有一天没一天地过问一下,最终都是不了了之,因为这些所谓的“走私物品” 无非是两地乡民的农副产品而已。多半是水稻莲子…… 当然,到了冬天会多一些鲜藕鲜鱼什么的。
不过,就是因为这抬脚就不同“天”,部分耍小聪明的村民,利用不同地区个别粮食政策差异,或者粮食收购价格差别,随意套购一些粮食进行非法获利,扰乱政府正常的“三提五统”征收。于是每年秋收开始,在“三提五统”工作开始至结束的这段时间里,工商所会出来干预一下这条“走私”通道。
这龙工商所长虽然与龙老五同写一个“龙”字,但是,据老五十分惋惜地对吴红说过:查了一下宗谱,这“两条龙”连堂号都对不上,就是说,同姓不同宗,强拉挨不上边。所以,当秤砣老五赶到两县交界附近的现场时,不便热脸贴冷屁股,拿“龙”姓攀什么远房亲戚。
而龙所长老远瞧见急匆匆赶来的龙老五,便知道他是说情来了,看在以往龙老五以往做鱼贩子经常有些交道的份上,龙所长从兜里摸出香烟,笑着说:“老五,我今天有事求你帮个忙行不行呀?”
龙所长这招以退为进的招数,真的非常突然,因此,这下子,龙老五非常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幸亏没有自作多情,把“龙姓一家亲”,一笔难得写出两个“龙”字等上好的辞章搬出来。而是鼓足勇气,大胆地说:“你的意思是今天这所长让给我来当一回?”
“兄弟聪明!”龙所长笑了起来。
这时,日头已当响午了,两县相邻的乡村人家飘来了午饭的香气。当秤砣老五解释说是橘子换来的稻谷时,龙所长手下管片的副所长提高了嗓门,朝吴子民训诫道:“我们正是看在他用橘子换来的份上,才只罚两百的。不然的话,以套购公粮论处,连车带谷,都拉到镇政府去再做进一步调理。”
可是,这句话把秤砣老五逼急了,他带着愠怒,耐着性子说:“只有你们当官的瞎参乎,爷们种的稻谷你们不收购,别人想出一点法子你们又卡关,我看你们的做法跟山大王有什么区别?”
“反了!反了!你这是赤裸裸地对政府不满,吃饱了撑着,想戴双手表来着?!”龙所长几乎双眼喷火。
双方闹得正僵的时候,吴红领着九饼子来了。这女人不单嘴脚利索,心眼也比别人多长了几个。她知道九饼子的鱼生意做得大,为人处事圆滑,格局宽广,善于化解尴尬,更兼得龙所长是九饼子转房表叔,有什么关节,他叔侄俩是可以商量的,于是,从村头小卖部一个电话就找来了九饼子。只是吴红怎么谁不请,单单请九饼子,半个鸡子湖的人是笑而不答的。当然,这是后话。
果然如此,九饼子上来一个“表叔”气氛就缓和了下来,龙所长趁机把秤砣老五的情状数落了一通,就把头调向田野的深处,一望无际的稻田被一排排的意杨树隔开,阡陌纵横,一片片意杨树叶在秋风里慢慢发黄,金黄的稻穗举起了“收割的手”,龙所长意识到,又一场丰收大合唱即将开始,同时新的一波卖粮难的大潮也将随之而来,他心里也在发愁:把工作抓死却又不忍,农民兄弟的丰收成果不能给农民兄弟带来喜悦那还叫丰收吗?不管又不好交差,同时,个别投机分子降低粮食收购标准,套购秋粮,严重影响“三提五统”,真的是左右为难,他觉得莫衷一是。
这当子,九饼子趁机插话了,他对秤砣老五说:“五兄弟呀,你也太张狂了点,龙所长今天处罚你们是执行公务,换着你在他那个位置,同样要卡的。政策在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不过,咱表叔也不是铁石心肠,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九饼子停了停,见吴子民和秤砣老五低头不语 ,接着乘机建议道:“我们都明白,把稻谷私自送到隔壁嘉禾县个体精米加工厂比送去本镇粮管所要划算许多,一来路途近,二来收购标准灵活,更加不因为水分偏高而会被“罚晒”稻谷(重新晒稻谷)。不过,罚款不是政府的目的,顺利兑现今年全镇的‘三提五统’才是最终目标。中午吴老板叫堂妹开八九上十瓶啤酒,新朋旧识六个凑一桌,来个梁山的朋友!”
可龙所长冲着九饼子摆摆手说:“看你们种田不容易,头一次,象征性地处罚一下,一百块兑现好了,只是下不为例。不过,前提条件是这一车稻谷必须掉转头,给我拉到本乡鸡子湖粮食收购站里去销售,酒你们哥仨去慢慢喝。”九饼子和吴子民兄妹再三挽留,龙所长协同两个同事,还是让老五开着拖拉机回头赶往鸡子湖粮站。只是不知为什么,龙所长怀揣着一百元罚款竟然没有开发票。
虽然吴子民一车稻谷被龙所长扣押回了鸡子湖粮站,尽管价格稍微低了一点,可是结账后,龙所长竟然退回了那罚去的一百块钱,因此,这趟生意下来,吴子民依然可以赚它个二百多,所以,他吴子民算是有惊无险的了。当老五揣着钱开着拖拉机到家时,吴红还在继续做菜,他们郎舅俩就同九饼子嗨天嗨地地拉上了。
对九饼子出手相助,吴子民真是千恩万谢,说:在家靠亲戚,出门靠朋友。今天多亏了九兄弟仗义解围,弄不好麻烦就大了。九饼子说是吴老板的运气好,这段时间正值秋淡,上岸的鲜鱼极少,不然的话,他老九哪里还有闲工夫呆在家里砌“城墙”?吴子民趁机和着问道:“哦,想必九兄弟手气不赖?!”九饼子把头一扭,斜睁着眼叹息道:“别提了!输了一上午,钱都装进了隔壁嘉禾县赵家墩精米加工厂老板蒋四海的口袋,好不容易筒子清一色刚刚听胡,你妹红红一个电话就把我拉了下来……筒子胡三六九啊!”
“哎,太可惜了!真的对不起,等会兄弟我多敬你几杯才是!”吴子民歉意地安慰九饼子。这时,吴红的菜差不多了,她走过来,冲着九饼子说起了酸话:“哟,一百多块输痛了心是不是?大不了少去县城小豆红那里一两次不就得了?”说完,她用酸醋醋的目光射入九饼子的眼底。九饼子不好意思,会心地笑了,说道:“书归正传,拿上酒来,给子民哥压压惊。”
这时,秤砣老五提着十几瓶“行吟阁”牌的啤酒回来了。接着,吴红从厨房的案板上端出菜来,一盘茭白肉丝 ,一盘菱米红椒麻辣鸡,一盘冬瓜烧肉,一盘新鲜的青豆,一盘青椒肉丝,一盘土豆炖仔鸡,一盘红烧肉,外加一盆紫菜蛋汤。这些过节似的菜,把平常空荡荡的大桌子摆得满满的。五六口的功夫,九饼子就将一瓶“行吟阁”啤酒喝了个底朝天,秤砣老五举过酒杯来夸他,“九哥海量,真不愧为鱼行老大!”九饼子用左手抹去嘴边的酒沫,自我不凡地吹了起来:“谁说当官的才练酒功?那是没有见过世面,娘裤子包的人的见识。像我们这些往省城跑鲜货的苦差们,门门都要来得,不怕你不相信,牌、酒、妞都能够应付。若不然的话,场面上五花八门的关系拉不起来,没有几杯酒打先锋,你别想杀进鱼市的圈子。”
听到这里,吴子民又敬上一杯,说:“今天遇上仁兄,真是三生有幸!”秤砣老五装出生气的样子,责怪九饼子起来,“你个滑九头一同做鱼生意那阵子,你可是从来没有向我透过风的!”九饼子带着得意的神情笑了:“哈哈,我可是怜香惜玉怕你学坏了——”话没说完,九饼子故意色嘻嘻地面向吴红,吴红心领神会,直截了当地说:“我给他个胆不敢去!”
“啧啧,是啥,这样的话,老五兄弟的鱼生意就跑不起来。关节是打通的,路是闯出来的。”九饼子更加神气十足,显得高人一筹。秤砣老五顺着话题试探道:“这么说来,怪不得你们家老大杨军在县城读高中也没有看见你叫一声为难的呀!不像我们家龙菲儿,读高中的费用紧着呢!”九饼子得意地笑了:“嘿嘿!”不过,九饼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非常惊讶地说:“你们家菲儿也在县城读高中一年级?那可是否同我家读高中一年级的大军一个班?”这时,吴红插话道,“听菲儿说,同级不同班。”听到这里,九饼子拍着胸脯说:“老五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两个孩子同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读书,可是生活待遇不一样,这样不太好吧?今天我既然知道了,孩子在学校读书你们有什么困难,你们知会我九饼子一声得了!”一旁听着的吴子民也为九饼子的豪气所感动,高兴地举起酒杯,“好吧,我弟妹恭敬不如从命,将来有的是麻烦找你的,喝酒喝酒!”
两个小时下来,空酒瓶又装满了提酒回来的篾篮子。九饼子打着酒嗝,高一脚低一脚地向门外走……吴红本能的反应是担心他摔跤,赶到门外扶他上路,谁知九饼子顺手握住吴红的手心,用力紧捏了一下,同时含情脉脉地冲吴红一笑,这时,吴红脸上立刻泛起了一阵红晕,她立刻明白了九饼子的笑意,但顾及到家中坐着的堂哥,她只是会意地点了点头。至于歪脑壳秤砣老五的感受,她不用太在意。
秤砣老五究竟不是装酒的料,两瓶半“行吟阁”牌啤酒就昏睡了一整下午,晚上喝了一口稀饭,脑子才清醒起来,躺在床上,他再也睡不着了,白天龙所长卡的是吴子民,棒打的也可以看作是他秤砣老五。秤砣老五刚刚买回大称,准备实施他的贩谷计划,就像刚刚拉开的晒场,突然遭遇了一场大雨,把秤砣老五的热情浇熄了一大半,弄得他缩头缩尾的。他联想起八月份,龙所长曾经带人把杏梅她哥叶三万的小型精米厂封停过的事,秤砣老五似乎掂量出了龙所长的斤两,觉得九饼子的话很有套路。看样子,想把秤杆子翘起来,不到龙所长面前烧炷香,摸摸粮食购销政策法规是不行的。他叶三万也许烧过,若不然的话,精米厂上封条那阵子,叶三万怎么用“东风”大卡车趁天黑收购早稻,加工新米,整车整车地往省城里拉呢?他有多大的牛胆敢于顶着政府的风头干?
秤砣老五与吴红一合计,第二天早上,决定由九饼子引荐,吴红亲自去龙所长那儿了解粮食购销的具体政策法规。因为毕竟老话说得好:赚钱莫违法,违法白赚钱。
本来,秋天的景色是迷人的,然而,鸡子湖的秋色更胜一筹,既有一望无垠的金黄稻谷,还有稻田埂边迷恋春天、不畏秋寒的小草。一大清早,当第一缕晨光光临鸡子湖的时候,九饼子已经踩着摩托车 ,载着吴红向南八乡集镇赶去……不知是不平碎石路产生的颠簸,还是清晨摩托车上的风太大,吴红把九饼子的腰部搂得死死的,俨然一对兜风的小情人。因为,他俩头盔一戴,飙在路上,既看不出他们分别是谁,更分辨不出来他们的具体年纪。
九饼子载着吴红的摩托车很快赶到镇上,路过全镇唯一的农贸市场时,他特地把摩托车开到鲜鱼交易那片摊位,好几位买鱼的摊主同九饼子客气地打招呼,问他近来鸡子湖边有没有鲜货。
九饼子一来为人仗义直率,二来有工商所长做靠山,他慢慢成为南八乡鱼贩子行当的大哥大……
突然,有个叫三疤子的鱼贩子,同九饼子经常在一起贩鱼去省城县城,他色嘻嘻地瞧着摩托车屁股后面的吴红,没个正经地说:“你们瞎问个鸟,人家九哥今天是带新嫂子去领结婚证的!嘿嘿……”听到这里,吴红也不脸红,因为这里不是鸡子湖,她就不必有什么太多的忌讳,从后座下来,侧靠着九饼子,斜着眼,瞟了一眼三疤子说:“哟,这位兄弟打算封多大个红包呀?!”说完,吴红得意地冲着三疤子笑了。面对吴红的这等架势,三疤子倒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讪笑道:“不好意思,红包还没有准备好,你看,刚拿过来的鲜鱼还摆在这里呐!”
“哦,是这样的话!既然三兄弟有这份心意,我和你九哥也不讲究了,只提你一条草鱼折了!”吴红步步紧逼三疤子。
九饼子在一旁,他今天也总算真切地见识了什么叫“吴红手有一双,嘴有一张”了。
话还没有说完,吴红就从塑料盆子里提起一条足有六七斤的大草鱼,笑哈哈地对三疤子说:“中午到龙所长家吃午饭吧!”
听到这里,三疤子对吴红慎重起来,因为他知道九饼子同龙所长好歹也是个半瓢水的叔侄关系。既然吴红这样说,后面必定有非同一般的关系,此时此刻,顺风顺水地送个人情,说不定龙所长因此记住我三疤子这一回的,于是,三疤子有点受宠若惊地说:“既然是这样,本应我三疤子亲自送过去的,只是无奈此时抽不开身,有劳嫂子贵手辛劳一下了。至于中午吃饭的事,你们就不要等我,家里稻子正在收割。”
三疤子是个十足的机灵鬼,不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是体现在他做贩子生意上,见什么能够赚钱就做什么贩子生意……至于为何叫个有伤大雅的诨名“三疤子”,那的确是实至名归,他本来排行老三,恰恰左眼角有个大拇指大的伤疤不说,伤疤的边缘还长着一个绿豆大的肉粒,这样子,滑稽不说,最要命的是这家伙偏偏说话幽默且不雅观,有时只要有了场合,说话经常不着正调。人不分大小喊他三疤子,他总是乐呵呵地转过脸来,滑稽地冲你一张笑脸,那表情无疑是:有什么好事呀?
南八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镇上唯一的菜市场每天早上九点以前还是热闹非凡的,这大概是三疤子尽管家里收割正忙着,仍然趁着早晨来镇上抢一趟生意的原因。
随着吴红一声“谢谢了三兄弟”,九饼子将摩托车调了个头,直接向龙所长家开去。且说来到镇上,九饼子为何特地去菜市场的鲜鱼摊位看看,没有别的:吹拉弹唱,三句不离本行——随便看看鱼市行情吧。
(四)
南八乡工商所位于镇上老街道,由于生意、人流慢慢地集中去了新街,这里逐渐变得清静起来,除了偶尔的过客,到这里来的都是需要办理什么经济手续的经商客户。而九饼子和吴红今天不算这样的人,于是,只见他载着吴红钻进工商所后面的一条巷子,行驶了三四百多米才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大院前停了下来,按过门铃后,一位老妇人缓缓走过来……只见她透过钢筋院门栅格瞧了瞧外面,然后张着老掉了一颗门牙的皱纹脸,笑着说:“是饼伢子,快进来,乖乖!好久不见了耶!”
院子门完全打开后,吴红提着大草鱼几乎走到了老太太跟前,笑着问老太太好,老太太不认识吴红,但见这年轻女子五官端正,落落大方,面带微笑,双目和善,心里就有七分欢喜,只是想着饼伢子和她什么关系……看见老太太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吴红,九饼子伸出左手,搂过吴红的左肩膀,右手接过吴红右手提着的草鱼,嬉皮笑脸地对老太太说:“老姑,侄儿今天又给您带新媳妇来了!标致不?这不,她还特地带来这条大草鱼孝敬您来了!”听到这里,吴红用腾出的右手,顺势拧住九饼子的左耳朵,九饼子一边喊疼一边叫屈:“谁刚才说去领结婚证?!”见着年轻人打情骂俏,老太太乐呵呵地笑起来,她明白,这一定是她老杨家浑小子的地下相好。接着,老太太给九饼子和吴红上了茶,当她明白九饼子是领相好吴红来打探粮食收购规定时,她对九饼子和吴红说:“龙叔叔等会回家吃饭,有什么事一起吃饭再说,你表叔不是外人。”
老太太说完 ,她就下厨房忙活起来。九饼子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电视,吴红喝了一两口茶就放下杯子,来到厨房,帮忙老太太做起午饭来。同吴红的聊天过程中,老太太非常同情吴红面临的家庭经济困难,三个孩子读书,人均一亩三分地,收入多少一算就清楚,如果秤砣老五不做点额外的生意赚点零花钱,孩子们星期六回来就不好兑现了。短暂的接触中,老太太竟然格外喜欢上了吴红,甚至想入非非,心想:这丫头如果是她老杨家的媳妇该多好!
老太太还在云里雾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他那儿子工商所长下班回家了。见龙所长下班到家,九饼子从裤袋摸出香烟,笑着脸迎了上去,龙所长虽然伸过手来接烟,眼睛却不解地瞅着吴红,“这——丫头是——”
九饼子连忙补充道:“哦,表叔应该记得,她是秤砣老五的媳妇吴红呀!”
“哦,记起来了,那天秤砣老五和我斗气的时候,她在一旁劝说秤砣老五。”吴红趁机插话道:“所长您一来是长辈,二来又是国家干部,千万不要计较咱们这些大老粗啊!”龙所长右手食指敲了敲烟灰,轻松地笑了笑,“哪里,哪里!干我这工作的,天天会遇到这样的事,这样的包袱天天带回来还没有地方放呢!”龙所长接着又说,话说回来,关于粮食,不单秤砣老五,就是其他许多地方的农户都在说政府的”怪话”:什么卡着又不收,有人收又抓。比这还难听的都有,可是,你们替政府想过没有,公粮、“三提五统”还没有收上来之前,你们那些谷贩子都把农户的稻谷抢着收购了,政府去喝西北风呵?如今是共产党的天下,难道政府像过去的地主老财那样,去农户逼命呐?所以,每年政府应该征收的费用没有收到手之前,你们这些小谷小贩是不应该抢先开秤的。
最后,龙所长当着九饼子和吴红作了个总结,也算是定心丸吧:“收稻谷,贩走他乡,赚点辛劳费和差价,不伤天,不害理。不过,什么事都不要顶着政府的风头干,弄得我们这些人左右为难。当然,最后照章办事,吃亏的还是你们这些人。”
正谈得兴致勃勃的时候,老太太说吃了再谈,强伢子和他妈中午在学校里吃饭,不用等了。原来,龙所长夫人是南八乡中学教师,那个强伢子是龙所长的儿子,也在那个中学读初中。究竟是殷实的权势人家,饭桌上,除了普通的鱼肉外,还有斧头湖的野鸭,麻石岭的野鸡,老太太说,孩子难得来一趟,吃吧,不瞒你们说,这些都是别人送的。接着,龙所长从精致的酒柜里拿出大半瓶五粮液酒来,九饼子见状,客气道:“龙叔,不要太礼性了吧!留着后面贵客用啊!”龙所长不屑一顾地说:“这半瓶酒自春节开瓶到现在,一直等着客人来清底!”
酒过三巡之后,龙所长和九饼子嗨天嗨地地聊了起来,酒话连篇,吴红放碗后,一直听着他们叔侄吹牛逼……不过,九饼子带着吴红这趟总算没有白跑,也就是说,秤砣老五以后贩谷心里有谱了,他知道该怎么避开政府部门的“风口”干。就是说,政府“三提五统”完结后,收谷贩谷,赚取合理差价,完全属于正当劳动所得。
吃完午饭,从龙所长家里出来已经两点多了,九饼子带着吴红逛了一下服装店,吴红没有中意的内衣内裤或者文胸,就双双钻进了南八乡中心商场,在内衣柜台,九饼子为她买了一套时髦的内衣内裤和文胸,出来坐上摩托车的时候,吴红把九饼子的腰搂得紧紧的……然而,很快摩托车在一条很深的巷子尽头停了下来,吴红脸上泛起了红晕,因为,就在这间九饼子租赁的出租屋里,她和九饼子有好多次的春宵缠绵。
且说九饼子为何在集镇上租这所房子,起初纯粹是贩鱼的需要,从鸡子湖到南八乡的集镇上有十几里路,如果担着一百多斤鲜鱼,一大清早,想赶上南八乡去省城的早班车是不可能的。所以,租了这所房子,为的只是早晨贩鱼赶省城的早班车。而且由于南八乡相对于其他集镇,算是比较偏僻,经济不够活跃,租一间这样的房子,租金只需一个普工两天的工资,三四十块钱就够了。
只见九饼子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出租屋的门,吴红在后面帮着九饼子将摩托车推进了出租屋,并且顺手轻轻把门栓插上了……
现实生活中,富有感情的高级动物——人类都有一个臭毛病,那就是提及别人的婚外情时候,立刻嗤之以鼻,反而回到自己的心海里,却又波潮起伏,雀跃欲试!几乎人人鄙夷别人的婚外情,是因为他们人人都以为女人寂寞难耐,男人骚性不羁。而具体的婚外情的缘由却是各种各样的,不同的婚外情有着不同的理由,没有理由就是不会有婚外情。当然,最为人们不齿的是图钱和图势,其次便是互相帮助或者互为利用,最后就是人皆怀有的“鬼胎”,即相互羡慕对方的才俊而萌生的爱情。而我们主人公之九饼子和吴红的爱情,既不下贱,也不高尚,大概属于中等级别吧,因为他们的“苟且”,不是无缘无故的。
说起吴红同九饼子的私情,这还得“感谢”秤砣老五,嘿嘿……本来是新媳妇,初来鸡子湖,吴红一下子不可能认识和记住那么多的鸡子湖的乡亲,偶尔从秤砣老五那里听说过老五的同行九饼子,也只是耳边风似的,对九饼子只有一个大致印象。还是那次九饼子仗义出手,从小偷那里夺回老五的钱包之后,吴红对九饼子的了解欲望越来越深了:他是英俊还是一般?他有多魁梧?总之,吴红总想认识和感谢一下九饼子。希望老五在日后的贩鱼路途中,得到九饼子的照顾。
于是,就在追回钱包的第三天,吴红让秤砣老五把九饼子请到家里来了。说实在话,此前吴红看见过九饼子,只是没有同九饼子有细致的语言交流,因此也就无从谈起兴趣和欲望。偶尔看着九饼子那一身男人身架,还有一种女人对陌生男人的抗拒感。可是,这次,九饼子来到家里,摆在眼前,吴红自己颠覆了自己过去的看法,她甚至暗暗咒骂天道不公——那天怎么不是九饼子跳下水塘救吴红呢?老实说,吴红招待九饼子的饭菜都因为心猿意马而做得不及格,唯独让九饼子满意的是,吴红送九饼子出门的时候,久久握住九饼子的手不肯松开不说,临了松手的时候,竟然伸手摸了摸九饼子那宽厚结实的胸脯,情意绵绵地暗示,唉还不如直接说是直白告诉九饼子:这胸脯太好,什么时候让我靠一靠?
自从那天起,九饼子的形象在吴红的脑海里不单单只是英俊潇洒,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九饼子为人仗义豪爽,是她少女时代已经框定的王子偶像。于是,吴红有事没事地幻想着利用怎样的机会或者借口,接近九饼子。社会上一些人就这么怪异,本来他们智商并不低,你要是拿一张试卷来,他们往往不知所措,而要是找个有利于他们的点子却很快就会有了眉目。吴红也不例外,更何况平时她表现得比一般人灵活,所以,其后的日子里,我们见得多的是吴红搭乘九饼子的顺风摩托车,去南八乡镇上买东西……几个知道实情的婆娘不免酸酸的,啧啧地笑而不语。
说实在话,一个体格魁梧,英俊潇洒的男人与一个外表猥琐甚至有点畸形的男人相比,九饼子对吴红太有吸引力了,更何况吴红正值一个女人青春的高峰期呢!吴红硬是拉着九饼子在那出租屋里缠绵到天黑才罢休,因为在家里,秤砣老五没有这种独到的能力让她享受这种做女人的巅峰快乐。
及至九饼子载着吴红回到鸡子湖的时候,秤砣老五不仅吃了晚饭,而且中央台的新闻联播也开始了。对此,秤砣老五满肚子疑问,他想,整整一老天,难道九饼子载着吴红没去出租屋?关于九饼子那出租屋的用途,除了九饼子,最了解的莫过于他秤砣老五了,当年贩鱼去县城那阵子,秤砣老五还打趣九饼子:一个贩鱼的出租屋的床搞得这么讲究,要是有美女光顾就好了!想到这里,秤砣老五没好气地对吴红说:“我上街半天不到还买一杆秤,你逛一整天的街别说人家什么都不卖哟!”
吴红心虚,就拿办妥的事来打发秤砣老五:“怎么?我把事办好了,你倒还有不满意的?你同人家龙所长闹僵了,我去谈和反倒坏了不是?有本事你去呀!”
吴红就像猛虎下山一样,几罩子就把秤砣老五的气势压了下去,接着,她把龙所长如何看在九饼子的份上,才赏脸,把送去的礼物收下的事一一搬了出来。并叮嘱秤砣老五:稻谷在公粮及“三体五统”未完成之前是不能大白天公开套购的,工商所出面干涉是执行政策,龙所长也是种田的出身,他知道种田人谁不希望稻谷有个好价钱?倘若真的想摸秤砣的话,就得避着点,尤其是有乡政府领导下乡的时候,千万不要顶着干。反正两县交界,晚上出车一下子就过了“边境线”,到时天高皇帝远,龙所长——哪怕龙局长也只能“望你兴叹”了!
(五)
秤砣老五听完吴红那真真假假的“编剧”,内心不得不服,他颇有悔意地说:“哦……是这么回事!”他停了停,自言自语道:“好歹两个字评价一个人不准确!从过去到现在,总的来说,还是要感谢这九滑头。”
吴红接过话题,补充道:“不单要谢九饼子,还要谢龙所长,你贩谷卖谷,工商、粮站这条线上的人都得混熟,要混熟靠你?当然不是,还得要九饼子引荐,他的人脉关系比你宽,所以,我们还得要他帮忙。因此,不单单要谢他,而且要重谢。”秤砣老五想着自己刚刚买回的大秤,想着他即将上路的贩谷生意,不得不认可吴红的这一套,如果说秤砣老五村头湾尾收谷卖谷是一线战场的话,那么,吴红去找九饼子打探关系便是二线战场了!虽然,秤砣老五不放心这第二战场下的暗流,但是,碍于吴红的强势,同时也是迫于不便得罪“蓝精灵(人民币)”,即使内心有随时爆发“男人”一回的冲动,却都因为这两头拦路虎而默默隐忍。
当然,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天,某一场合,为了捍卫一个丈夫、一个男人的尊严,秤砣老五不是没有猛烈爆发的可能。
话说这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之所以叫好日子是因为这日是星期天,工商所领导休息的日子,没有人会稽查“套购公粮”,这不能不说吴红去了龙所长家一趟没有收获。深秋的骄阳已经升起,虽然不像夏日的骄阳那么刚烈灼热,但能给你在寒风中的脸部送来一缕暖意。南八乡丰收了,鸡子湖丰收了!秤砣老五正是冲着丰收,开着他的小型农用车,赶往鸡子湖最东端,离斧头湖心最近的一个湾子阉鸡尾。
婆娘吴红作为帮手,抱着大秤杆,坐在车厢里的麻袋上,随着农用车一颠一簸的,她的心也不断地忐忑不安起来。提及阉鸡尾,吴红心里充满陌生和好奇。由于秤砣老五和吴红的家位于鸡子湖的西端,也就是“边境线(县界)”附近,而阉鸡尾则在鸡子湖村的最东端,平常几乎没有去过那个偏僻的湾子,所以,比较陌生。但是,九饼子的家却就在那里,所以,她内充满好奇,总想了解那里的人情和风貌,当然,最主要的是想看看九饼子的家是个啥样子。但是,谁人都“做贼”心虚,吴红自然不例外,她还担心碰上九饼子的婆娘,以免尴尬难堪,所以,农用车到达阉鸡尾湾子口的时候,她让秤砣老五背着大秤,进到湾子里面去吆喝,自己则依然坐在车厢里的那一大卷装谷的麻袋上,俨然守护一般。其实,鸡子湖的民风淳朴,相对比较偏僻一点的湾子阉鸡尾更是如此,谁会惦记他们那几条破麻袋呢?
没等吴红的思绪平静下来,秤砣老五在老远的地方就冲着她呼唤起来,吴红知道第一桩稻谷生意谈好了。待秤砣老五过来,把农用车开到一家门前停下时,主人已经把一袋袋用化肥袋子装的稻谷从农舍里搬了十几袋出来。这个壮实黑油的主人姓杨不说,而且还是九饼子的堂哥,九饼子平常喊他喊作憨二哥。然而,最要命的是他这隔壁靠左边相当气派的农家院落竟然是九饼子的家。由于憨二哥的婆娘不在家,吴红立马从车厢拿着标准麻袋,帮着这两个男人把一个个化肥袋子的稻谷罐装成一百四十斤的标准粮食包。二十二个麻袋很快装满过秤了,只听秤砣老五一阵阵“一百四十二”的叫喊声,一袋袋标准粮食包便称好,只待用麻线缝纫袋口。
可是,就在还有四五袋即将过秤、秤砣老五卖着嗓子叫唤“一百四十二”的时候,九饼子的婆娘从她家里赶了过来,没好气地冲着秤砣老五说:“打住!打住!听说标准粮食包都是一百四十斤,你歪老五怎么要一百四十二呢?我憨二哥可是个老实人噢!”吴红被突如其来的九饼子婆娘惊呆了,可当秤砣老五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从忙碌的嘴巴边摘下“襄阳牌”香烟屁股,笑嘻嘻地说:“哦,九嫂子呀!哪里,哪里话!一个村的,做生意赚不赚钱,本分要紧。麻袋皮重一般有一斤六七两的,所以,一袋标准粮食包毛重要一百四十二斤……”
“可是一斤六七两也……”九饼子的婆娘还想说下去,堂哥憨二哥发话了:“哦,九妹子,你不要说了,我们去鸡子湖粮站卖粮那才叫亏,那里标准粮食包毛重要一百四十三呢!”听到这里,九饼子的婆娘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她的眼神却向吴红扫来扫去,眼珠子还上下左右转了一转,轻轻哼了一声,只好悻悻地回去了。其时,吴红瞧见九饼子的婆娘张扬的样子,一直默默无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女人的表演。不过,待她完全回去家里后,憨二哥朝着吴红做了个怪脸,不屑一顾地说:“看她今天这个样子,还真的把我老憨当个二哥似的。呸!平常在我们面前老占小便宜;在家里,老是揭我饼子兄弟的短,饼子兄弟经常做完鱼生意回来还要自己下厨房填肚子,你猜这婆娘忙什么吗?天天砌城墙呀!”
这时,秤砣老五笑着插话道:“这样好啊!外面有九饼子赚钱,里面有老婆赢钱,不发家致富才怪呢?哪里像我们,两个人抬着做点小生意。”
“这样好吗?好个屁!她儿子大军在县城读高中一年级,每次回家遇到她打牌就瞪眼睛,没好气地训斥她……啧啧啧,你看孩子都比她懂事!”憨二哥接着补充道。
就这样,秤砣老五一边聊着,一边干着,二十二包稻谷装上了农用车,不到响午,秤砣老五拖着一车稻谷,带着婆娘吴红,赶到了临县一处粮站赵家墩粮站,经过粮站工作人员验证质量和重量后,秤砣老五这一车稻谷总算结账兑现了。数了数票子,毛利就有三百八十多,除去柴油油钱,人工是自己的,车也可以看作是自己的,夫妻俩这一趟下来还净赚三百几十。
时间已过响午,秤砣老五和吴红在粮站附近的“贺记快餐店”叫了两个快餐,三下五除二地放了碗筷,夫妻俩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朝鸡子湖一路奔跑着……
乡村的夜,不仅比城市安宁,而且来得早。天黑之前,大多数人家的晚饭基本搞定,老人小孩除了几集黑白电视剧,瞌睡流到下巴,早早进入了梦乡。当然,晚一点入睡的就是那些霸王上弓的男人,使出“不要脸的绝招”,为寂静的乡村增添一点夜色的魅力。由于今天首次出征旗开得胜,吴红充满喜悦的心情自然引得春心荡漾,她一方面要赏赐老五,同时也是满足一下她自己,因为,每次鱼水之欢时,她都觉得生为女人能够享受男女这种癫狂,说明男人爱她的程度。可是,当她春意绵绵地侧着卧向老五时,秤砣老五竟然一边说困了一边真的打起了呼噜。深秋夜晚的月亮依旧明朗皎洁,一道清冷的月光流经窗台,照在吴红方才荡漾着春意的脸上……她的心里就像一条条小虫子在骚扰,她觉得她那亢奋的激情,必须马上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来掐灭,她脑海自然浮现出九饼子的那双有力的长臂,即使掐得她不能动弹,她也觉得比死要好得多。不至于像秤砣老五这样,把她冷落和忽视。其实,吴红在这高兴的日子里,最大的希望不是赏赐她一件漂亮的衣服,而是男人让她今晚表现一下女人的魅力,让她有个展示魅力的舞台,可是,老五经常这样因为有点累而忽视了激情四溢的吴红的感受,说白了,就是老五不解风情,这是秤砣老五经常忽略而做不到的事情。
这也是吴红难以启齿的苦恼,她平常只好憋在心里。可憋在心里不好受啊,是人不痛快的时候总得有个倾诉的对象,更何况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女人,她不能人为地去压制她那燃烧的青春激情。下半夜,万念俱静,月旁的天空偶尔飘过一片带着夜色的云朵,吴红似乎觉得青春的飘逝与此有什么两样呢?
人们常说家庭有钱就幸福。其实,那只是表面现象。实际生活中,许多像这种表面有钱的幸福婚姻里,有着像吴红这样,非常难以得到真正的性福。而且可叹的是,秤砣老五和吴红还不能算作“有钱”之列。
话说秤砣老五自开始这种贩谷的生意以来,接着像这样顺顺当当地做了几趟好生意,终于如愿以偿地赚了个一千七八的,这可是秤砣老五非常引以为豪的事,他觉得取得这样的成绩,便是很男人的事情,“我秤砣老五总算对得住天鹅吴红吧!”
秤砣老五认为,只要为家庭赚到了钱便完全可以满足吴红的心海,那样他便是“真男人”。
自此,秤砣老五开始变得有点飘飘然了,他感到自豪和得意……这也难怪!手上没有一叠钞票,一旦想起周末,秤砣老五和吴红便会发愁!因为,他们的大女儿龙亚菲已经读高中一年级了,二女儿也读初一了。顺风顺水的生意,一趟贩谷生意下来,秤砣老五口袋的钞票便看涨,这样的好事,不能不让秤砣老五和吴红着了迷,从鸡子湖的西头到东头,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看见扛着秤、背着秤砣的秤砣老五,他依然歪着脑壳,叼着烟的滑稽样子,人们只要看见他而不待他吆喝,便会主动招呼他:喂,老五,有稻谷哦,刚好一车,二十多包呢!总之,秤砣老五的形象,已经形成一个天然的稻谷贩子,也是鸡子湖的一道风景,因为只要秤砣老五背着秤来了,你就不用担心稻谷卖不出去!
然而,随着遍地原野的稻谷丰收,家家户户多收了“三五斗”,从国家粮库到地方粮库,层层粮库的仓里都装得满满的,秤砣老五这天高高兴兴收来的一农用车二十二标准包稻谷送到临县赵家墩粮站时,遭到拒收了。在那里,秤砣老五和吴红面面相觑,那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事情,一下子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俗语道:货到地头死。这句话是秤砣老五此时最准确的描述。
时近正午,赵家墩粮站宽大的大院里空荡荡的,由于停称收购,职工们也早已收拾好了相应的粮食工具和设备去吃饭了,因此,停在粮站宽阔地坪上的农用车显得非常孤单,秤砣老五低着头,不断地抽着闷烟……吴红也发愁了,不怕她在粮站工作人员面前能说会道,但是,一来不认识人家,二来人家也是执行他们上级领导的安排。的确,在一个外县,人生地不熟的,秤砣老五和吴红一筹莫展,更别想找到一条可以通融的旁门私道。
见秤砣老五依然低头抽着闷烟,吴红心里突然担心起来,宽慰地对秤砣老五说:“你不停地抽烟能够填饱肚子吗?吃了再说吧,本来老壳是个歪的,再不能把身子饿歪了!”秤砣老五从嘴角取下那半截香烟,疑视着吴红,好像有所发现似的,苦笑了,心想,这婆娘,泼泼辣辣的,关键的时候,还把老五当回事!于是,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踏了又踏,说:“是的,婆娘说的有道理,填饱肚子再说。”
说实在话,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按常理,爱情伴随着婚姻亦步亦趋,可现实生活中,夫妻往往仅仅属于婚姻家庭,而爱情往往不在夫妻的婚姻家庭中,这就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经常看到的那种貌合神离式的婚姻家庭。他们的婚姻家庭完全依靠孩子和社会伦理来维持存在,靠周围亲朋好友的社会舆论来约束。如同很多这样的婚姻家庭一样,即使双方没有多少爱情的成分,但是,因为婚姻家庭和各自所处的配偶角色,他们又不得不表现出其应有的爱和关怀,这种爱和关怀而又往往同夫妻之间的爱情却是两码事,不幸的是,这种爱和关怀人们往往没有注意细心加以甄别。
本来,赵家墩粮站正常收购粮食的日子里,这家“贺记餐饮店”的生意很不错的,尤其是中午,通常都是“高朋满座”,或者“客满主乱”的,今天却完全不一样了,时间刚刚才正午,前面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吃完午饭早已走人了,眼下只有秤砣老五夫妇朝着餐饮店走过来,那店老板娘眼睛尖,老远就招呼:“老五兄弟、吴大妹子,过来吃饭呀!”
店老板娘之所以已经能够老远叫出秤砣老五夫妇的名字当然至少说明两个问题,那便是贩谷到赵家墩的次数多而且在贺记餐饮店就餐的次数也多。还有,最重要的是这个老板娘肯定是个唠嗑的高手。
这不,还不等秤砣老五夫妇坐下来,店老板娘便筛了两杯茶上来,一边自言自语的唠叨起来,“这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好的稻谷送上门来不收。前一阵子,质量差而且短斤少两的麻袋也往仓库里搬……”
(六)
话说秤砣老五夫妇在贺记餐饮店囫囵吃完简单的午餐后,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一车稻谷拉回去,因为外县外地的,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人际关系,人家粮站也是执行上级规定,夫妻俩达成一致意见:拉回去再说。
秤砣老五夫妇贩来的一农用车稻谷没能够卖出去而拉回去的事,在鸡子湖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虽然早已经有小道消息疯传稻谷没人要了,从县一级大粮站到乡镇小粮站,几乎吃饱喝足了似的,大多处于停称收购的状态。
时近初冬,寒风一阵一阵地扫落村头树枝头的残叶,安宁的村庄透出一种为粮贱而担忧的沉闷气息,连西下的日头也了无生气地早早归去了。恰好这天又是星期六,一些读初中高中住读的学生们纷纷拧着空空的口袋,陆陆续续地回家来了。秤砣老五的二女儿龙梅同隔壁“老送”家的大女儿宋丹丹一起读初中,稍早回到家里;直到天即将黑下来的时候,大女儿、读高中的龙菲才回来。其时,吴红早已把晚餐准备到差不多了,问题是龙菲这孩子刚到院子门口一句话让秤砣老五的神经绷得更紧了,“爸爸,这次我要参加全县奥数考试,这次要交四百。”
秤砣老五听到这里,面向四叔公,苦笑道“看见了吧!催租的回来了!”
吴红听见大女儿回了,放下手中的抹布,顺手在一件旧衣服扎在腰间的围布上揩了揩油手,从厨房来到院子,连忙招呼在院子里的秤砣老五把四叔公请进来一起吃饭。也许是因为女儿周末要回来,吴红今天晚上的晚餐特别丰盛,所以,顺便也就把四叔公拉了进来。秤砣老五正好找个酒杯对手,特意将他舍不得喝完的半瓶黄鹤楼大曲拿了出来。叔侄俩边喝边聊起稻谷的话题。第一杯酒下去,秤砣老五就对四叔公诉苦道:“四叔您看到了,孩子在学校里的时候,我们天天盼孩子,孩子回来我们又犯愁!”
村头被秤砣老五称作四叔公的龙德泉是个种田大户,家里劳力多,承包的水田面积大,稻谷收成好,所以最先过来打听情形的是他,每次稻谷价格的波动他的心无不紧张起来。尤其是现在看见侄子好端端的一车稻谷又拉了回来,他关切地把这几天得到的消息告诉了秤砣老五:鸡子湖粮站也不是完全不收购稻谷,那里也会偶尔开门收一下稻谷,只不过那些能够买谷进粮站的多数是一个叫三疤子的鱼贩子。至于这是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难道这个叫三疤子的有什么特殊的人际关系?
晚饭后,大女儿龙菲检查了一下龙梅、龙欣两个妹妹的语文和数学作业本后,嬉闹了一阵子,终于高高兴兴地睡去了。
夜深月西沉,一阵云吞雾吐之后,秤砣老五躺在床上,心里在盘算着怎样才能将这收回的一大车稻谷卖出去。稻谷标准包连同拖拉机停在院子里,与其说是压在地坪上还不如说是压在秤砣老五的心上。他在脑海里扫描了一遍所有收购粮食的粮站,最近的粮站是鸡子湖粮食分站,第属南八乡粮食管理所。而这些粮站几乎都是停秤了,前几天,从南八乡镇上赶集回来,经过鸡子湖粮食分站的时候, 即使看见偶尔开门拉进去两三车稻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也许是有“裆”(指可靠的私人关系)的人物,私下交易吧!除此之外,秤砣老五几乎想不出其他任何有眉目的道来。
可是,当秤砣老五提到粮站偶尔开门,三疤子送进两车稻谷的时候,婆娘吴红兴奋起来,她想到了三疤子那条大草鱼!既然有时候有车拉进去,肯定有时会开秤收一下稻谷的,只是看你有哪些人际关系可以用得上,“三疤子不是和九饼子特熟吗?简直哥们似的!”。
这是一个开始讲关系的年代,尤其不需要触犯法律的事情,可办可不办的事情,走点旁门左道没人抓你。你走通了,人家都说你有板眼,有能耐;相反,你龟宿着不动脚,人家还要笑你是一团埃面团。
想到这里,吴红兴奋起来,她侧过身子,伸出右手,抚摸着秤砣老五的胸脯,神秘地说:“我看这样行不行?如果真的三疤子在鸡子湖粮站有‘裆’的话,我们让九饼子发个话就可以帮咱们把这一车稻谷买了!”秤砣老五不解地问道:
“你凭什么?”
“凭关系呀!”
“你和九饼子什么关系?”
“你个歪老五什么意思?”听到这里,吴红把已经摸到秤砣老五裆部的手抽了回来,气呼呼地质问秤砣老五。知道吴红又要发火了,秤砣老五只好不吭声,试图息事宁人,然而,吴红不依不饶:“哟,九饼子跟我什么关系且先不说,问问你自己跟人家什么关系!你以往哪一次遇到难题事不是人家出面帮你搞定的?难道不是同你有关系?同你有关系难道就没有我答上话的分?吃醋了是不是?既然这样,你就别提这层关系得了吧,怎么把这一大车稻谷卖掉,你自己拿个好办法。”
如果再次央求九饼子去找三疤子买稻谷的话,秤砣老五心里不免有说不出的不愿意,然而,大女儿上个星期从学校带回的喜讯又让他不得不感到欣慰,想到这里,在万般无奈的情形之下,秤砣老五只好依了吴红的提议——让九饼子去找三疤子。秤砣老五花费了一箩筐加一篮子的好话总算让吴红降低了怒气,不再用泼辣的言语回敬秤砣老五,秤砣老五也终于放下了他那悬着的心,径直睡着了。因为,结婚以来都是这样,只要稍微有点累了,秤砣老五就会呼哧呼哧地早早进入梦乡,至于吴红上床后的渴望与兴奋,他都不知道,或者想着明天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早点睡觉吧,明天还有事呢!”的确不错,明天是还有事情,从赵家墩粮站回来的路上,秤砣老五就感觉农用车有点不对劲,他得把农用车检修一下,以防拉着一车稻谷中途抛锚,甚至还有可能要把稻谷搬下来修理。想到这些,秤砣老五不得不早早睡去了。可是,虽然吴红背对着秤砣老五,但是,她那怒气,姑且说是怒气吧,经过秤砣老五好言安抚,早已烟飘云散了,只是出于一个女人特有的矜持,尤其是刚刚受过委屈,就算是委屈吧,吴红不便主动再次凑近秤砣老五,寻求进一步的安慰,她只能压抑着内心的渴望,可是,思绪万千的吴红等来的却是一阵阵非常有节奏的鼾声……
深秋明朗的夜,下弦的月光流经西窗,照在秤砣老五朦胧的睡姿上,被服上依稀可见男人雄浑的轮廓……可惜,这只是表象,因为阵阵鼾声确切地说明他不是个懂风情的男人,他不懂得女人真正的怒气所在,即没事生气的根源所在。一片片阴灰色的云朵偶尔从月牙儿前飘过,仿佛遮掩女人害羞的脸,这应该是多么浪漫的夜啊,妻子可以半推半就地享受着丈夫的“霸道”,可惜,吴红床上的男人是秤砣老五,不是九饼子……
此时,吴红满脑子都是她与九饼子在南八乡镇上出租屋里激情“拼搏”的画面,每当进了九饼子的出租屋,往往没等吴红放下手中的背包等什么的,就被九饼子那有力而又霸道的双手搂上了床,接着便是不让吴红喘口气,九饼子便熟练地进入了她的体内……也许常常因为秤砣老五给她造成的寂寞,吴红倒是反而非常享受这种被九饼子“强迫”的感觉。
由于是星期天,初高中住读学校的孩子们都回到家里,这个鸡子湖的气氛同平静的往常很有些不一样。大人们想着法子为住校苦读的孩子做点什么好吃的,小一点的孩子们急切盼望着和大哥哥大姐姐尽兴一天。因此,每当这个时候,鸡子湖比平时显得富有生气多了。太阳刚刚升起,朝霞从村头的树上照在村子里的大地上,吴红的早饭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等着三个宝贝女儿起床。这不,吴红一家早饭都没吃完,同二女儿龙梅一起读初中,那个绰号叫“老送”的女儿宋丹丹就来到家里,说是想约龙菲、龙梅、龙欣姐三个到湖边去捡落莲子(落莲子,莲子在成熟的七八九月份,如果没有及时摘下来,掉到水里,秋冬季节水净湖干的时候,可以捡到这些品质依然完好的莲子)。可是,不管女儿高兴不高兴,吴红冲着她们说:“昨天晚上我同菲儿她爸商量好了,今天她爸要在家修理一下农用车,梅儿欣儿必须在必要的时候听个使唤,我和菲儿去村东头的阉鸡尾有点事情。”
听到这里,秤砣老五和蔼地笑着对三个女儿说:“你妈说得没错,梅儿欣儿就在家里和宋丹丹玩耍吧,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给老爸端杯茶倒杯水什么的。菲儿和你妈去阉鸡尾九饼子伯伯家一趟。”
听完吴红宣布这种安排,秤砣老五和吴红以为三个女儿都不会高兴,所以,秤砣老五便解释和安慰一下她们姐三个。谁知让他们两个大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去九饼子家,正中龙菲的下怀,她正愁找不到星期天会“九公子”杨大军的机会呢!
你看龙菲,早已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只见她对吴红说:“妈,咱们走吧?”
“从做早饭到现在,我还没有好好梳理一下呢!”吴红撇了女儿一眼。
吴红带着女儿龙菲去了村子东头、阉鸡尾九饼子家。
龙梅龙欣只好待在家里,宋丹丹也只好随这姐俩在秤砣老五家里玩耍。
秤砣老五一支烟下来,他开始检查农用车哪里是否有什么状况了。然而,这两个孩子聊天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丹丹,你数学作业写完了吗?”龙梅问道。
“做个屁哟,我把这学期读到头,明年一开春我就去广东打工,那边的事情已经说好了,到发廊店里当学徒!”丹丹非常轻松地笑着回答。
“那怎么行啊?你现在初三只读了一学期呢!况且,初中还要半年才毕业嘛!”龙梅非常惊讶。
“哎呀,人家说小学毕业都可以,更何况我初中差不多读完了!”宋丹丹不以为然地说。
“可是,丹丹呀,你爸爸妈妈同意吗?”
“哦,我爸爸说女孩子读再多的书也是白搭,迟早是别人家的,不如早点为家里多赚点钱!”
“赚再多的钱都会被你爸爸在牌桌上送给别人。你妈妈怎么说呢?”龙欣人小嘴长。
“我妈妈倒是叫我至少读完初中,可是,还是爸爸说了算。”
“你们家凭什么是爸爸说了算?”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他们吵架的时候,只要爸爸说妈妈只会生女娃,妈妈就不吭声了。”
听到这里,秤砣老五笑了,他在一旁插话道:“嚯嚯,你们家还真的有趣的哟——刚好同我们家相反!”
话说这宋丹丹的爸爸,左邻右舍为何只是叫他的诨名,是因为他喜欢打牌不说,输钱的日子占多数,加上本来姓宋,读音相谐,于是,村民给他一个绰号“老送”。计划生育刚开始,政策尚不严格的时候,秤砣老五是三个女儿,他“老送”才两个女儿,想生第三胎,指望生儿子的计划却泡汤了。这样一来,他打牌的理由更充分了:我落得不用花钱娶媳妇,嫁女我还可以收笔彩礼。嘿嘿,这个想法不错!至于他动不动就骂丹丹她娘的理由则是生不出“带把的”!那女人正是这样觉得做了亏心事似的,慢慢地养成了什么事情都让着“老送”的习惯。
(七)
早饭后的鸡子湖,到处开始活跃起来,尤其是星期天,休假的孩子们都想趁此机会放松一下,好好和伙伴们乐呵乐呵,释放一下童真。
吴红踩上单车,载着女儿龙菲,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向村东头的阉鸡尾赶去……
阉鸡尾,这个湾子靠近碧波荡漾的大湖斧头湖,是个典型“靠湖吃渔”的渔村。湾子里面的劳力们农活一下地,心思就溜到湖里去了,眼睛盯着湖里的鱼儿!这不,已经是吃过早饭的九点多了,奇怪的是,湾子两头见不着一个大老爷们,哪里去了?还用问,湖里呗!吴红和女儿龙菲很快到了九饼子家门前的大路上。只见九饼子的儿子杨大军正好坐在门前院子右边的树旁看书。
话说杨大军突然瞧见龙菲和一位中龄妇人光临,非常惊喜,他琢磨着估计是她妈妈了,急忙起身招呼:“菲菲,这位是……”
“我妈!”龙菲用调皮的语气回答道。
“哦,婶婶,快到屋里坐!”接着又向后院喂猪的妈妈喊:“阿妈,阿妈,来客了……”
听到儿子大军的叫唤,九饼子的女人连忙揩了揩手,向前院走来,当她看见秤砣老五的女人吴红时,心里突然打个问号,不过看见不敢肯定的龙菲后,心中暗暗涌现一股热情,因为,龙菲这孩子的面相和神情,给她一种特别的好感。于是笑着问吴红:“稀客,这位是你家的……”
这时,杨大军在旁边急不可耐地补充道:“哎呀,阿妈呀,她就是龙菲嘛!”
原来,杨大军每次回家都会有意或者无意地在妈妈面前提到龙菲,九饼子的女人九嫂子明白儿子的意思,只是暗暗高兴而已。今天这孩子落落大方地站在眼前,这个做妈妈的不免意淫起来。所以,即使因为听了一点关于九饼子同吴红走得过近的花边消息,此时也觉得无所谓了,说实话,九嫂子还真的没有想到龙菲这孩子竟然这么养眼,弄得她一下子“摒弃前嫌”,“一笑泯恩仇”了。
于是,这九嫂子一改上次那傲慢的姿态,一把手拉了吴红的左膀,“大妹子稀客!今天不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到屋里坐!”
“哦,不要太客气,嫂子呀,我今天是找麻烦的!”吴红有点不好意思。
“唉,见外了不?咱大军是个野小子,多亏你家菲儿在学校多多盯着一点,多用心读书,将来考个好一点的大学,我们谢你们还来不及呢!”九嫂子说完,接着给吴红拉来一把椅子,递过一杯茶,继续说道:
“什么大不了的麻烦?说来听听……”九嫂子似乎非常恳切。
于是,吴红一五一十地把昨天一农用车稻谷没能够卖出去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九嫂子一边听着,可眼神却偷窥着院子里树旁边那对窃窃私语的两个孩子,心里美滋滋的!于是回答说:“哦,是这样啊!那么,大妹子你等一会吧,咱饼子去湖边收鱼去了,他回来就带你去三疤子那里一趟。咱饼子大概同那个三疤子关系不错,也许能够帮上忙的!”
听到这里,吴红心里热乎乎的,先前来时的紧张心绪都化作烟消云散了。人都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不错,问题在于你是否走到“山前”的山脚下。吴红暗自思忖,如果瞻前顾后地考虑九饼子的女人话,那还有可能失策失察。咦,人的感情是复杂多变的,这不,九饼子的女人一下子变了个样,人啦 ,好坏真是说不准的!不过,吴红还不敢肯定九嫂子变化的真正原因,她也没有闲心仔细考究这些,她心里急着的是怎样把手上的这一车稻谷早点出手。
两个小家伙还在那里有说有笑,九嫂子不断地为吴红加着热茶……半个多小时后,九饼子真的回来了,而且担着七八十斤黑鱼,他说是从湾里几个下湖的伙计那里贩过来的。
没等九饼子保养好黑鱼,女人九嫂子便开始介绍吴红这次造访的缘由。九饼子想起了三疤子同鸡子湖粮站站长王新彪的酒肉关系,而且自己同那王站长有过“同席”之缘。
那是有一次,九饼子从省城卖完鱼回到镇上已经五点半了,突然碰到同行的鱼贩子好友三疤子请人吃饭,从席上得知,三疤子所请的王新彪是鸡子湖粮站站长,他们不仅来自同一个祖籍地湖南,而且从他们的父辈乃至祖父辈起就是好朋友,因此,三疤子同这王站长可谓是世交了。
话说这九饼子,这次也有好一段日子没有私会吴红了,今天没有想到这机会竟然从天而降,心里不免暗自骚动起来,只是他不明白婆娘反倒为何好像主动成全他们的好事似的。
想到这里,九饼子看了看手表,十点过五分,他来到后院临时保养鲜鱼的鱼缸前,看着鱼缸里脏兮兮的旧水,那是前天保养过黑鱼剩下而没有倒掉的水,立即喊道,“大军,快来帮一下忙!”其实,由于九饼子已经是站在后院,他根本看不到前院的儿子大军,同时也忽略了同大军聊着的龙菲。倒是婆娘非常知趣地说,“喊什么喊?菲菲好不容易来咱家一趟,让他们聊会吧!什么事情?让我来得了。”
“哦,是的,是的,我糊涂了,差点忘了,一心想着怎么找三疤子的事上去了!”九饼子这时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意思。
“好吧,这里的事情就留给我了,你快点同菲菲她妈去三疤子那里一趟吧,现在才十点过十分。”婆娘越来越主动,她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意思,不过话说回来,她此时此地的安排不无道理。再说,本来每次九饼子出门卖鱼之后,鱼缸里剩下的脚水都应该是婆娘当天清理干净,免得发臭。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喜欢龙菲这孩子,好让两个小家伙多聊一会。
于是,九饼子挪动摩托车,推到前院,准备带着吴红去三疤子那里。但是,他仍不忘向儿子大军交代一下,“军伢,菲菲到咱家来玩,让你妈中午多做两个好菜哟!我带你婶婶去三疤子叔叔家里有点事。”
这时,已经坐上摩托车后面的吴红也不忘向女儿嘱咐道,“菲儿,在九伯伯这里玩要学着讲点礼节,不要老是像在家里那样,野头野脑的哦!”
“知道、知道。你去忙吧!”聊得正起劲的龙菲噘了噘嘴巴。
“哦,还有,吃了午饭,你踩着单车回去好了。我办完事,从镇上直接返回家里了。”吴红接着对女儿补充道。
由于阉鸡尾位于鸡子湖村东南端不说,关键是去镇上的路只有一条,非得往西经过秤砣老五他们西端的西牛角湾,再折向北,而三疤子的家刚好又在镇子的北边。所以,尽管吴红坐在九饼子摩托车的后面,没有走出西牛角湾地段时,她不敢伸手搂着前面的九饼子。然而,经过西牛角湾自家门前的时候,只是看见秤砣老五低头在农用车旁忙活着,另外,她那两个女儿同“老送”家的女儿丹丹玩得正尽兴……
摩托车经过西牛角湾后,便驶上了鸡子湖湖心大道,这条笔直的大道刚好将椭圆形的鸡子湖一分为二,飞驰在这笔直的大道上,湖里一望无际的田垄、草木一览无余,吴红双手前合,紧紧抱着九饼子的腰际,面部紧贴着他的后背,这样子,俨然好像一对夫妻似的……
南八乡镇子位于一片丘陵之西端,其西南西北尽是肥沃的湖区平原,这也大概是南八乡镇子历史比较悠久的原因之一吧。站在鸡子湖的湖区平原上,远远可以看到南八乡镇子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的楼房。九饼子的摩托车载着吴红很快就到了南八乡镇子的大街上,顺道经过菜市场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将摩托车掉过去看了一下,在鲜鱼摊位,九饼子没有见到三疤子或者其他一同贩鱼的好友,于是,立即掉回车头,准备向镇子北边的三疤子家去。但是,九饼子突然故意将摩托车停了一下,向身后的吴红挑逗道:“咱们先去出租屋一下吧!”吴红听了,生气地说:“耶!又想歪心思了吧?当饭吃唉?我才没那个心情呢!”
这时,九饼子将车头一摆,笑着说:“哟!我逗你的,一车稻谷还在院子里,我心里也是个事呢!”
不出十几分钟,摩托车便停在了三疤子家的农家大院里。
其时,三疤子正在同三个乡亲计算、兑付从粮站结账回来的稻谷款项。突然瞧见同行老大九饼子驾临,非常惊喜,“哦,九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然而,当他看到九饼子摩托车后的吴红时,不正点的话又来了,“哟,新嫂子上门,有失远迎,嘿嘿……”听到这里,吴做了个鬼脸,瞟着眼睛回敬三疤子道:“难得三兄弟还记得嫂子!看样子,我今天所来之事,三兄弟不会推辞的!”
“那是当然,能为九哥的新嫂子效劳,是我的荣幸!”三疤子笑嘻嘻地回答。
“好吧,你先把账同这几位乡亲结了再说。”吴红大方地回应着三疤子。
这时,九饼子为吴红端来一杯茶,顺手还给她挪来一把椅子。三疤子一边结账,一边歉意地对九饼子说,“婆娘在后面菜地里去了,真不好意思,端茶倒水还要九哥代劳。”
不一会,三疤子的女人担回两篮子白萝卜,后面还跟着一位中年男子,只见那男子刚进院子,三疤子便招呼道,“幺舅,您有空过来了!”
“哪有什么空?你小表弟学校要生活费,我想卖一两千斤稻谷。”那幺舅面无表情地说道,眼睛还四下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客人。吴红见状,连忙起身给这位幺舅递过椅子。
可是,这幺舅急忙客气道,“哪里话,你们是客人,我家就在菜地那边!”
说话间,三疤子的女人很快从堂屋拿来一把椅子,端来一杯热茶,让幺舅在院子里坐了下来。落座后,这幺舅吹了吹茶杯上面的茶叶,轻轻喝过一口后,面向吴红问道:“想必你也是我外甥的朋友,今天有什么好贵事呢?”吴红不好意思,面带难色地看着九饼子……
由于九饼子以往在三疤子家里做客的时候,与这位幺舅同席过几次,于是和盘托出道,“同你一样,也是想卖稻谷出去的……”
(八)
话说三疤子很快为那三位乡亲结完账付清款,来到院子,当他了解到秤砣老五是做谷贩子生意的时候,认真地对吴红说:“五嫂子,既然老五兄弟是做长期贩谷生意的,最好直接能够认识鸡子湖粮站的站长王新彪,这样日后你们直接联系就好了,不必到我这里拐个弯。”
“三兄弟这个思路不错!”九饼子接过三疤子的话头,接着问道:“怎么个法子让吴红大妹子联系上?”
“哦,今天刚好是星期天,这样好吗:现在十一点不到,你们在我家等一会,我去我王叔家里一趟,来回半个钟不要。”三疤子说完,立马跨上九饼子的摩托车,直奔鸡子湖粮站站长王新彪家去了。
三疤子刚走一会,他女人转身对三疤子的幺舅说:“幺舅,你不要见怪哦!你看你外甥就这么义气!你的事怎么办呢?”
那幺舅若无其事地说:“嘿嘿,这恰恰是咱们老三的过人之处!不过,你先借我两百块,打发你表弟上学再说。”
“哎,不好意思,幺舅,看样子也只有这样了,等三伢空下手来就来收您的稻谷吧!”三疤子的女人递过钱,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三疤子那幺舅接过两百块钱回去了。
且说三疤子,果然不出半个钟,他踩着摩托车突突地回来了。原来,他约好王站长后,顺便在南八乡镇上的聚四方酒楼定好了席位。
这南八乡的镇子呈靠背椅子的形状,笔直的靠背是宽阔的新街,是主要的交通干道和全镇最重要的经济中心;而垂直折拐了个弯的是坐板,这是天然老街的布局,相对于交易繁忙的新街来说,则要清静得许多。不过,恰恰就是这样的宁静,加上一些古老遗存,使得老街散发着一派恬静、古典而又优雅的气息,是人们聚会休闲的绝佳场所,因而,一些酒楼餐馆便悄悄陆续占领了这条街上的风水宝地。由于旧街地势突兀,相对于其背后的下沙湖来说,简直就是居高临下了,因而,这条街上的酒楼,无不给人一种“闲来亭台酒一杯,且闻荷香随风声”的感觉。
而这久负盛名的聚四方酒楼刚好位于这条老街的中部,经营地道,口碑不错,真可谓实至名归。在面向下沙湖的一个雅间里,在一张靠近窗户的圆桌上,王站长左右分别坐了九饼子和三疤子,对面坐了吴红和三疤子的女人,王站长扫了一下三疤子的婆娘……
“哦,我得向王叔介绍一下,这是吴红,我鱼生意道上大哥九饼子的表弟媳妇,她老公秤砣老五先前也是鱼贩子,只是后来转行和媳妇一起做起了谷生意。今天我借这个机会,把大家请到这里聚一聚,以便吴红和我王叔互相认识一下!”三疤子机灵地向王站长解释道。
这时,九饼子瞅着三疤子也满意地微笑了:心想,你这张专门不着正道的臭嘴,还知道看个场合,我就怕你又把什么“新嫂子”的端上桌来。
“哦,王站长——王叔叔,今天认识您非常荣幸!”吴红非常大方地接上了话题。
而王站长瞧着吴红和三疤子的媳妇,却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咱们三疤子要是讨上这样的婆娘,那才养眼呢!”但是他却很快地回答道,“哦,托福托福!贤侄三伢说今天家里有贵客,没想到是精明能干的吴红、秤砣老五家的呀!”
“哪里哪里,王叔叔过奖了!说实话吧,论能干就见笑了。您知道我们湖区除了鱼米还是鱼米,人均一亩三分地,我三个女儿,读的读高中,读的读初中,读的读小学,实在负担不起这些庞大的费用,只好做做苦力生意,收点稻谷,赚点孩子们的生活费。只是难就难在收到手的稻谷经常不好出手,希望从王叔叔这里了解一下国家对稻谷收购的准确政策,以便我们规规矩矩做生意,大大方方赚点生活费。”
“噢,是这么回事呀!既然是我三侄子的朋友,为叔我对你就实话实说了:现在从上到下,各地大小粮库爆满,基本没有收购,不过,偶尔在计划外找到一宗消化大单的话,还是可以开秤收购一下的。所以说,像我们这些基层粮站,能否开秤,根本没有计划,我们自己心里也没谱。因而,比你们所收购的稻谷的要求必须苛刻一点,比如水分、纯度等都得严格把关,只有这样,你才有优势,我们外调的渠道才更加顺畅。也正是这种三三两两地接到外调单,粮站收购稻谷也只能处于时开时关的状态,使很多急于卖掉粮食的村民辛苦而来,伤心而返,……每当此时,场面不无尴尬。”王站长抿了一口酒,微笑着补充道,“如今社会上混,人情和原则都不可偏颇,鸡子湖粮站站长姓王,但是,粮站不能姓王,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做出一些与国家粮食政策相冲突的事情就是了!”
“那是,那是!”吴红接着又说,“这年头,稻谷行情不好,只好凭靠质量和信息立足了,我们当然会珍惜王叔叔的关照。自然,我们更不会让王叔叔左右为难!同时,我们生意做好了,自然会感激王叔叔的。”
“哦,话说早了!等到我为你们帮了忙再说吧!”
“既然王叔叔这样爽快,我秤砣老五家的也就直说了吧,我们家现在就有收回的一农用车稻谷急着出售呢!”
“哦,是这样。”王站长停了停接着又说,“昨天刚好有一个粮食外调单已经落实,后天,也就是周二,粮站就会开秤收购。这样吧,后天开秤就送过来,不过,无论如何都要把关稻谷的质量哦,质量达标才可以拉来,否则,白跑一趟是你自己的事哦!”
“哦,王站长王叔叔这么爽快!晚辈我吴红豁出去先敬您一杯了!”说着,足足有一钱一杯“小黄鹤楼”白酒一咕噜溜进了吴红的肚里。先是一阵热乎乎的,不久她的话也慢慢多了起来。好在还能把持自己的身子,管住自己的一张嘴,知道今天买单的应该是她,下席的时候,急忙去服务台。可是,当吴红步子还没有提起来,三疤子早已递给收银员两张“蓝精灵”百元大钞,连九饼子掏出的两张“蓝精灵”也被三疤子挡了回去。
吴红这趟马到功成,使她非常兴奋,虽然晕晕乎乎地趴在九饼子的摩托车上,然而,双手紧紧抱着九饼子的腰不说,还把她那张热乎乎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至于九饼子将把她拖到哪里,她还没来得及去想……行车不久,好像一个不急不慢的刹车让吴红睁开了眼睛,这不是九饼子这镇上的出租屋吗?她一下子明白了九饼子的坏主意,娇滴滴地说,“又打什么坏主意呀?”九饼子笑着说:“你进去拿个镜子照照,酒鬼一样!你不休息一下,我哪敢放心把你带在摩托车后面?”吴红满脸通红,忸怩作态了一下,随着九饼子的搀扶进了出租屋……三个多小时后,九饼子从出租屋载着吴红回鸡子湖了。
坐在车后,娇滴滴地掐着九饼子的肚皮,“到手就舒服了!”
九饼子笑了说:“难道你不乐意?”
“好——你坏!得了便宜好卖乖!”
“下次你报警求救好了!”
“去你的下一次!臭美呀!”然而,吴红双手搂得更紧了。
如果说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用在这里,也许恰如其分。面对九饼子的帮助,吴红能不感激?面对吴红的大方得体之美,充满豪气的九饼子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一味不齿他人的私情,而不问私情的土壤。因为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私情的来由林林总总,其实,具体到每个私情的背后,往往都是各自眼前利益的选择。所以,只要有一粒这样的种子,便会很快借地生根了……
话说吴红到家的时候,深秋的晚霞刚刚涂尽了鸡子湖的村庄,那树、那屋、那屋前屋后的菜园子……总之,正是“遍地英雄下夕烟”的光景,秤砣老五正在淘米,大女儿龙菲正在洗白菜,二女儿三女儿还在看电视,只见吴红从镇上带回一些荤菜不说,还带回一瓶精装的“黄鹤楼”酒。
秤砣老五强压着一下午的怨气,不紧不慢地说:“你还知道家里有人没有吃饭呃?”
“你修车我也没有闲着——后天你直接把这一车稻谷拉到鸡子湖粮站吧!”吴红用极其平静的语气汇报着此行的战果。
“怎么?你找到门道了?”秤砣老五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非常兴奋起来。
“哦豁,不会修车还不会跑跑腿?”吴红的语气流露着丝丝得意。为了安抚秤砣老五满腹牢骚,吴红接过秤砣老五手上的电饭锅,“让我来做饭吧,待你两支烟加一杯茶的工夫,晚上让你品尝一下我带回来的好酒吧!”
秤砣老五讪笑着,似乎有点尴尬,点着一支烟,加入了二女儿龙梅看电视的行列。
且说吴红下厨不久,一桌丰盛的晚餐端上了桌子,可是,突然一阵摄人心魄的惊叫声从隔壁“老送”家传来……
原来这个星期天,趁婆娘外出聊天,“老送”私自买给秤砣老五两个化肥袋子装的稻谷,说是打发丹丹上学及家用。没想到“老送”揣着这一百多块钱上了牌桌,偏偏从早到晚牌局不顺,崭新的人民币婆娘没有见着面就改了姓,两口子从嘴巴吵到了拳头,宋丹丹和妹妹吓得大叫起来。秤砣老五和吴红赶过去的时候,只见一个电饭锅倒扣在地上,一溜大米在地面画出一条长长的函数曲线,这还是次要的画面,主题画面竟然是“老送”和婆娘各自拉开了马步,互相抓紧对方脖子上的衣领,怒目相向,八成都在暗中较劲,“你先松手——老子(或者老娘)再松手!”当秤砣老五看见“老送”脸上一条条鲜红的血痕时,忍不住朝吴红回视了一下,只差笑了出来……
尽管秤砣老五夫妇极力劝架,还是没有得到比较满意的效果。好在最终他们夫妇把“老送”两个女儿带回来吃了一顿晚饭。饭桌上,龙菲龙梅一边安慰宋丹丹姐妹,一边为她们夹菜,那样子,非常显得成熟温馨。
秤砣老五看着这五个孩子和睦相处的样子,想到“老送”夫妇拉开马步互不相让的架势,举杯一饮而尽,对着吴红长叹一声道:“本来咱们家今天可能吵架的。但是,看了别人吵架的惨状,想想可怜的孩子就没勇气了!”
这时,吴红回过头,眼珠子斜着秤砣老五道:“有酒下肚——精神了不是?”
“哎哎,我只是假设一下,你都当真起来!”秤砣老五笑嘻嘻瞅着吴红,接着说,“既然你今天把粮站的关系打通了,怎么会吵架呢?我应该高兴才是,我们还要好好谈一下心才对。”听到这里,吴红似乎记起什么来,她突然明白秤砣老五的“谈心”所指,于是怒目面对秤砣老五,目光偷偷朝着孩子们斜了斜,不过,吴红确切地意识到,秤砣老五的确好久没有兴致勃勃地找吴红“谈心”交心了!
然而,正当秤砣老五同吴红交谈甚欢的时候,宋丹丹一句话让秤砣老五一家人都震惊了:“我原本打算把初中读完再去打工的。看我爸爸这个样子,我这几天就准备去广州,那边发廊老板娘答应我随时去做学徒。”这孩子说完,还不忘补充道:“我爸爸巴不得我早点去打工赚钱。发廊老板娘是他联系的。”
其实,宋丹丹还是个孩子,糊涂情有可原,混账的是她的老爸,那个输多赢少的“老送”,一个牌鬼,一心贪赌无德无能之辈,输干了就打女儿的坏主意,让羽翼尚未丰满的女儿去挣钱。而且,最让人不放心的是发廊那种边缘人生存的场所。
别看秤砣老五其貌不扬。但在他的心目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本分赚钱,让自己的三个女儿好好读书,将来体面做人。至于自己,苦一点则无所谓了。
正是这种朴素的想法,无形之中,指引着秤砣老五及其家庭,在鸡子湖悄悄前行。
秤砣老五想,社会生活中,几乎没有人把一个家庭的治理与一个国家的治理相提并论,尤其是一家之主的行事作风,几乎完全决定了一个家庭的最终结局。在鸡子湖,我们见多了贪赌成性,好逸恶劳的村民把自己的家庭治理成了村民嗤之以鼻的笑柄,比如隔壁“老送”;当然,那些苦干加巧干家庭幸福和睦的村民也不少,比如木匠万福……
(九)
焦急等待的星期二终于姗姗而来。
深秋的早晨,寒气嗖嗖的。然而,红晕的太阳从村子东头慢慢爬上高高的树梢时,秤砣老五夫妇已经将那车稻谷拉到了鸡子湖粮站。由于鸡子湖方圆几十里都是湖区平原,而且绝大部分都是种植稻谷,因而,这个粮站的规模可不是一般大的。威武雄壮的八字大门坐东向西,承接着鸡子湖大道,一百多米见方的宽大晒场,其东、南、西都是国家标准粮食仓库,北边是粮站职工办公及生活区,那建筑和装修档次,远远超过粮站附近的农家房屋,所以,卖粮的农民兄弟姐妹们,每到这里卖粮,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羡慕或者嫉妒。
虽然说已经是八点半了,粮站的职工们才刚刚懒洋洋地起来洗口吃早餐,难怪,直到这个时候,站长王新彪才骑着摩托车过来。
停好摩托车,王站长径直朝吴红秤砣老五夫妇的农用拖拉机走来,吴红微笑着把秤砣老五介绍给了王新彪。
秤砣老五连忙习惯地把手伸进左边的裤袋里,拿出烟来,双手递给王站长,可是,当吴红看到秤砣老五手上普通的“襄阳城”烟时,急忙提醒道,“看你,粗心大意的,精装香烟‘黄鹤楼’在右边口袋里嘛!”秤砣老五非常不好意思,笑着解释道:“平常一向都是从左边口袋摸烟,今天特地带着的‘黄鹤楼’放在右边裤袋了!”
王站长接过秤砣老五递过来的“襄阳城”香烟,夹在右边的耳朵上,伸出左手,若无其事地对秤砣老五说:“客气什么?你看,我也是普普通通的‘襄阳城’!”
王新彪接着话锋一转,朝着粮站质检员小郭喊道,“小郭,把这车稻谷检验一下,注意车底下的粮袋哦!”
这时,吴红插话道:“哦,没问题的,在农户家里灌包的时候,我们可是仔细过目的哦。”
王新彪向着吴红解释,“严格收,保质存”是我们的指导方针,这是我们收粮不能忘记的工作准则哦!
“你们就这些?”王新彪停了停,接着问道。
“家里还有一点,都是昨天下午收购的一些散包。”秤砣老五连忙补充道。原来,这散包是相对于标准粮食一百四十斤包而已,它们都是一些大小不一样的化肥袋子任意灌装的稻谷,重量随袋子大小不一样,因此称为散包。
“把这车入库了,接着回去拉来吧!不过质量不可降低,不要给我来个‘后来者居下’哦!”王新彪随便从几个麻袋屁股后面,插出一把稻谷,习惯地放在嘴里嚼着,不动神情地对秤砣老五夫妇交代了一下,径直向那些还在吃早饭的职工们走去……秤砣老五夫妇对视着双眼,会意地笑了。不过,吴红接着显示出更得意的神情。
正当秤砣老五夫妇一心忙着为自己的一车稻谷过磅作最后准备的当口,陆陆续续地开来了七八辆拉着稻谷的拖拉机,这鸡子湖粮站又开始忙碌起来。
半个钟头后,粮站这些没年纪的职工,他们个个像大妈妈养的一样,在这些卖粮的农民面前,显得高傲而神气的样子。
领头的质检小郭,司称的小马,……这些“爹们”。没办法,那些希望顺顺当当卖粮的村民只好如此恭维这些吃粮食“官饭”的“公子们”,好不容易吃完早饭,打着饱嗝,慢悠悠地朝秤砣老五夫妇走来,秤砣老五虽然同他们的关系不是非常熟络,但是,即使不是贩卖稻谷,却也经常开着拖拉机帮忙农户运送稻谷来粮站销售粮,因而知道他们分别姓什么,各司什么职务,于是连忙从右边裤袋里摸出精装“黄鹤楼”牌的香烟,分别向质检小郭和司称小马递了过去。然而,小马的手接烟的时候,眼睛却留在吴红的身上打量……
“老五兄弟消息还蛮灵通的呵,竟然还知道今天鸡子湖粮站开秤哟!”司称小马带着嘲笑的口吻。
“哪里哪里,这一农用车稻谷收上手两三天了,本来急着出手的,所以,拉来看看!”秤砣老五遮掩道。
“哦豁,别装神秘了,王站长已经透风,特地告诉我们,说你们这车稻谷很不错,吩咐我们直接过来收了入仓。”站在一旁的质检小郭早就沉不住气了。
“看样子,你们同王站长的关系不一般啊!”司称小马阴阳怪气地瞧着吴红,色兮兮地补上一句。吴红听出了话的味道,为了顺顺当当地脱手这车稻谷,只是不便发作,忍了。
其实,突然在这鸡子湖粮站遭遇司称小马吴红心里本来就不舒服,这小马何许人也?他就是马四毛的堂兄弟,马瓜皮,也是马四毛搂脖子搂腰的搭档,从小一起混到大。他俩是堂兄弟,自然也是南八乡马乡长的侄儿。既然人称瓜皮者,想必肯定是个不及格的货色。至于他怎么能够位居鸡子湖粮站负责粮食称重的司称,南八乡的乡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的乡长叔叔“马书记”。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书记,然而,从乡政府机关,到田头地边,人们都慑于其权势,习惯了这样恭维马乡长。再说,此时此地见到马瓜皮,吴红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马四毛,也就自然而然地勾起了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粮食仓库里,一百四十斤的标准粮食麻袋包接近一层楼高,秤砣老五沿着斜搁的跳板一袋又一袋地将粮食包扛上去……扛到第十六包,当吴红撅着屁股帮秤砣老五把粮包抬上肩时,明显感觉一只手在她屁股上抚摸……
“摸我屁股干什么?”吴红惊恐地尖叫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个马瓜皮……自知理亏的小马只好打圆场:“哦,没注意看,我以为摸的是麻袋呐。”
“放你娘的屁——屁股上的裤子有麻袋那么粗糙吗?”明白后面是怎么回事的秤砣老五丢下肩头的粮包,热血沸腾了,看他那神情,简直好像要把这个姓马的撕成两半。
却说有些粮站年轻混混,平常高高在上,在庄稼人面前体现出一种优越感,高傲自大惯了,没想到一个驼背种田佬竟然如此剥人情面,于是摆出一副“八旗子弟”不怕事的架势:“屁股,哼,一个二手货——老子摸了!我四毛哥还睡过呢!嘿嘿……”
听到这里,秤砣老五这回真的第二次“男人”了。
别小瞧他秤砣老五,虽然个头不大、驼背,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耳光掌在马瓜皮的左脸上……人们平常老是预言秤砣老五总有一天会像火山一样爆发而又没有爆发,而这次却是真真切切地爆发了。而堂堂吃粮食“官饭”的马瓜皮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粮站,自家的地盘,竟然会被农民老粗修理了一耳光,他潜意识里不能受这口气,只见他顺手从磅秤上取下一块“0.25公斤”的砝码猛地砸向秤砣老五的头部,秤砣老五顺势将他那本来就歪的脑壳向右边一偏,躲过了这一击……这下子,算是彻底激发了秤砣老五的怒火,心想,你下死手呃!老子也不让你活——想时迟,做时快,只见秤砣老五以猝不及防之势,从磅秤上抓过“0.5公斤”的砝码砸向“瓜皮”的额头……司称小马,人称“瓜皮”随即倒了下去。
这下子,秤砣老五算是大祸临头了。据说,即使省城的大夫也没能留住“瓜皮”的性命,一审判决:龙昌浩因过失杀人罪,判刑二十五年。
从此以后,鸡子湖的人们再也看不到歪着老壳背着秤砣收谷贩谷的秤砣老五了!
出了这档子事后,鸡子湖的人除了关心秤砣老五吴红家庭的遭遇而外,最主要的还是惊叹于秤砣老五做男人的勇气:想不到平常在吴红面前唯马首是瞻,乃至不敢惊动吴红一根毫毛的秤砣老五,却能在别人粮站的地盘上演一番“真男人”的大戏。
不过有一点,对于秤砣老五,鸡子湖的人还是捉摸不透:明明知道吴红钻进了九饼子的出租屋而不见他有任何不满之举,反而,仅仅因马瓜皮一句下流话却连牢狱也不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