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什么都没改变,外婆在八年前去世。
离开故土十几年的母亲特地从沿海赶到内地,葬礼上大人们寂静,小孩天真的笑着。外婆是得癌症去世的,死前她在遗嘱上把自己存的前给了舅舅和小姨家的几个孩子,房子留给了我,她说总得给我留个念头,留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姐姐比我大五岁,从小到大她都照顾着我,不让我受欺负,虽然她自己总是欺负我。姐姐讨厌父亲酗酒,赌博,讨厌他喝醉后还需要我们替他收拾呕吐物,她总是一脸厌烦的对我说:“我以后再也不想回来”,我和她想法一样,只不过我想带着奶奶一起走,她从未想过。
奶奶家不是很大,但什么都有,年轻时她是村上的干部,组织过很多镇上的活动,光荣退休过后,便收留了我和姐姐,奶奶脾气很怪,很古板,总是让我和姐姐读一些看不懂的书籍,也不会给我们零花钱,每次出门她都会啰嗦半天,让我们小心这,小心哪儿,一来二去我和姐姐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只能不厌其烦的怨声到:“知道了,知道了”
奶奶喜欢种各种各样的树,我则在一旁问她:“为什么要种这么多树?”
她总会一边浇着水一边笑着对我说:“总的留个念头”
这是奶奶以往的口风,总是把念头什么的挂在口中,我觉得奶奶有些矫情,姐姐也觉得。
七月炎热的天气把周围的空气晒出了形状,家里的空调奶奶不让开,我们婆孙三人只好坐在家中的松树下乘凉,奶奶躺在摇椅上,姐姐坐在小板凳上面,我干脆直接坐地上,这个时候总能听见奶奶的呼噜声,她睡的香可苦了我们,只好从家中拿出蒲扇铆足了劲往脸旁扇,姐姐总爱占我便宜,我扇的时候她就靠近我,自己也吹的着风。
暑期的日子总是很漫长,姐姐结束了高中,即将去大城市上学,我心里难受却从不说出来,用奶奶的话说:“嘴巴是钢筋做的”
那天早上我和奶奶早早的送姐姐去车站,在路上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看着我没有说话,我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我想挽留但我清楚留在这里就永远出不去了,对此我只能沉默。奶奶不知道我和姐姐之间的秘密,她可能还以为姐姐会回来,正在车站对面的早餐店给姐姐买她喜欢的油条和豆浆。来来往往的大学生着急的上车,大巴引擎的轰鸣声响起,姐姐在车窗里面喊到:“快回去,快回去”
奶奶坚强的要命不掉一滴眼泪,我没忍住回到家就哭了起来,那天以后我时常看着姐姐和我的合照发呆,我想思念这东西总是住在某个东西上面,你一看到就能回忆起某个人。
奶奶院子里的树越来越多,最粗的那一棵是在我们被接回来的那段时间种的,奶奶说这叫常青树,永远也不会老,那时候我以为奶奶和这棵树一样,也不会老,就像门口车水马龙的巷子一样,永远的待在那里,不老。
我的离开是在八月最后的一天,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连绵的小雨,奶奶没有送我离开,当我坐在离开故乡的汽车上时,透过阴暗的天空我能看见时间在车窗外划过,能看见弯曲的水泥路疯狂向后倒去,直到那座阴雨的小城消失在天边成为一个模糊的点。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踏上离开县城的汽车时,故乡便只能活在回忆中。
如今奶奶种的那棵常青树还待在原地,巷子的路口还是没变,只是小吃店的老板换人了,坐在巷口的老爷爷也不见了,听说前两年走了。姐姐后来再也没有回来,即便奶奶去世她也不曾回来悼念,我不怪她,就像奶奶从来没有怪过我们一样。
家里的一切显得有些破败,奶奶的摇椅还在她的房间里摆着,蜘蛛网沾满蚊虫的尸体,奶奶书架上的书籍还是没变,大多数我和姐姐都读过,姐姐的房间贴满从小到大得到的奖状,还有一本翻开的日记,里面只写着一句话: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再回来。姐姐梦想实现了,在大城市买了房,生了两个孩子,彻底的与我们破碎的家庭斩断了联系,我为她感到高兴,只是觉得奶奶有些吃亏。
奶奶的房间什么都没有变,书桌上摆着我们婆孙三人在大树下的合照,上面的灰尘让照片看上去很模糊,我努力的擦拭那张照片,显得苍白无力,泛黄的照片遮住了姐姐的面庞,挡住了奶奶的皱纹,只有站在中间笑着的我,那样痴傻。望着院中在寒风中依旧盛开着嫩绿的常青树,我终于明白了,奶奶留给我的不是一间房子,不是几棵树,更不是泛黄的照片,而是记忆,是我生命本该残缺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