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山河（组诗）

启川

漏勺，在沸水里晃动一下

就打捞起苏醒的

巴山经脉

和半句噎在喉咙的童谣

酸醋绕过勺子，抵达粗瓷碗底时

敲响出一片悬着的青瓦

瓦楞在汤面转了几圈

而葱花碎，在红油里

浮沉

浮沉着一碗迟迟未打开的

正用胎动，测量着

暮色

风骨

七星椒在屋檐下

将寒冬，腌制成了火红的家书

连同揉碎的红苕泥

被柴火焐热，再漫向巷口

去接住那缕

用慢板吟唱的炊烟

粗瓷碗的轮廓

在白雾间渐渐清晰

从一勺红油的滚烫里

舒展开来，凝聚成

温热的风骨

我们捧着碗

任巴山的风，在骨缝间游走

年年，丈量着山河

烟火

红苕粉在沸水里浮沉

红油浇下

暖意便漫过整条长街

轻轻推开

一扇扇虚掩的窗

这场酸辣的对白

在瓷碗里静静生根

蒜末与香菜

不曾打断轿房沟的闲谈

所有柔软的心事

都被搓成

柔韧的经脉

路灯点亮街角

照着一碗，被晚风煨熟的故乡

是那样的浓，又被烟火

细细熏着

于是，捧起碗

便接住了所有

为灯火守夜的楼影

回甘

是你教会我，味觉的暗喻

藏在一碗山河里——

花椒在瓮底指认你的风骨

巴山的经脉从红油中翻身

长街蜷起时，油花溅起

两三勺压实的黄昏

瓦檐又低垂了，在七星椒拐弯处

酸，是信。是竹筷探入寒冬

喉结滚动的弧度

让整片青瓦，洇出了湿润

待碗底露出瓷光

我们咽下所有被辣意封缄的

每一片都叠在舌根

缓缓回甘

传承

粗瓷碗扣在木桌

红油渍，印出半轮浅红的念想

我想巴山的夜晚，依旧浸着

未凉的热

等待竹筷划过碗沿时

一些悬着的话，都落进了尘埃

在齿间，红苕粉的筋道还留着

就这样把陈醋的柔

藏进粗瓷碗里

等那些酸慢慢爬上来

在碗底，我便有了七星椒的温热

碗底的落款，磨得模糊

当风从巷口吹来时

吹动房檐下悬垂的椒串

晃动的影子里，我仍见——

碗底，那片不肯散去的

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