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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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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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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写意

严岛影

见过孤山,又叫独峰。

见过峰丛,林林总总。

即便这种山,也有连缀。那是根与根相连,在大地之下,山也有根脉一一我们看不见的绵延。

山怕孤独。

群山连绵,那个连绵其实是山与山牵手远行。这个牵手,有搀扶,有顾盼,朝着共同的走向完成山脉的维度。尤其在逆光斜阳中,像绵延不绝的长城,雄性地标示出山的个头和山与山的垛口,渐渐消失又永恒地为天地划一条中轴线。

山高的地方云多。云把山打包成快递,山超重了,迟迟寄不出。山泉无须打包,轻盈盈自个儿把自已送走,百回千转,柔情蜜意。

山为水放生。

水为山殉情。

山攀上了云,也升不了天,顶多是云海里的飞来石。云是山的常客,留不住,顶多下凡打个卡。

山是树的原乡,树因山而有了攀附的高度。树的身板随山的挺拔而硬朗。再多的树山都养得活,山都愿意养,把树养成森林,直到把自已养没了,只剩下植被和百鸟朝仪的斜逸。

山好打扮,每棵树都是它的画笔,画巍峨,画峻峭,画藤蔓横逸,画万山红遍,画多姿多彩。山穿着花衣,披着迷彩,挂出银饰,抛出水袖,自个儿隐身臭美着。

雾在那里,山没了。雾不走,山不来。山是雾的骨身,雾是山的盖头。

雨水多的地方,山就长得好。山是雨水浇灌出来的作物。山开了花,也结出了果子,那些花果是山的儿女,它们甜蜜了,山也甜蜜。

山喜水,河流灌溉不了它,唯有雨水才能灌醉山。山红红的酩酊写在山花上,山沉甸甸的满足写在山果里。山不仅仅是石头做的,巍峨是低谷昂出的头颅。山藏不住水分,用它去浇灌河流,走一条很险的路,跌进深潭,把瀑布摔碎。

山是最好的邻居,打一声招呼都有回应。云是最好的邻居,随意抓一把可以不还。水是最好的邻居,它总是陪你走一段路。做邻居的山,把你送进云端你也不恐高。做邻居的云,给你剪裁盛装文钱不取。做邻居的水,为你铺展银地毯任你撒欢。还有山雀练声,想寂寞都难。

在山里小住,你连云都不是。

在山里久居,你就居在山的骨头里。

黄土溪,一个很草根的地名,只有咀嚼了泥土的根茎才咀嚼得出大山的味道。荞麦掺和着葛根,用新出山的泉水放入锅底,灶堂里燃烧的是松枝、藤蔓,也有艰辛的日子,再添一把阳光,起笼的蒸罾云雾缭绕,这或许是神仙般的日子。这些山不是名山,但水分很足,山泉顺着溪涧跌跌碰碰进了溶洞修炼。

山谷里有一条巴人河,溪水白花花地碰着涧石捧出一团团白玉兰似的水花,那水花千百年来绽放至今,不凋不谢。

峡谷里有一条江,奔腾千里,把山拖走也拖不去远方,于是便有了巫峡,神女守望了千年,把自己守成了传说,云雾是她的盖头,掀盖头的男人始终没有回来。

大山是天设地造的绣楼。

从山脚到山顶,正赶上春暖花开。一面山就是一堵墙,从下往上,一层野樱花叠一层菜花黄,又一梯的蚕豆蝶,再涌出一抹桃红李白,杂有麦绿荞蓝,到了山顶就是成片的松花黄竹叶青了。这是一幅怎样的画啊,层次、浓淡、斑斓,风过处,那画面都动了起来,那山味就香了起来。都说,是巫山神女的望夫泪飘进了花天河的溶洞,白花花地滴漏,汩汩地流淌,滋养着这幅“壁画”,浸润着这幅“壁画”,她才如此地鲜活,晨昏各异,季节有别。

这里的春天为生育一树的繁花,也要爬上技头怀孕。春天不胜酒力,那些涨红脸的桃花,是春雨给灌醉的。流红的每瓣花里,总是藏着对大山最深情的张望。

三月是野樱桃花出阁的日子,这些时令花瓣,是山乡廉价的化妆品。它的成本是春风吹了吹,是春雨润了润,给山乡美容,美得一点都不破费。

雨落在大地上,那叫下雨。雨落在庄稼地里那叫谷雨。春天最后一个节气颗粒饱满,那是庄稼的奶水。夏天也需要喂养,春天撩开绿色的胸衣,我们的万物就进入了哺乳期。把大地淋湿了,回头再淋淋行人,中国的雨水,总是积攒给了清明。

太阳离我们很远,但阳光离我们很近。把阳光放进溪水里洗洗,溪水便成了腊染。把阳光放进溪水里揉揉,溪水碎成了粼光。掬一捧山泉水,溪水从指缝里流金。

在绿荫里,是谁把自己谱成了一支红歌?在枝头上,是谁把殷红亮成了一盏盏灯笼?这里的樱桃一定更有营养。这些小红灯笼一定是阳光遗落的光斑。这些光斑跃动出红色音符,用串串红的炽热,给春天的山野弹一支透红的甜歌。

赶一朵云去放牧,连同群山都赶到云里。这里的羊是土生土长的云,越往高处越拥挤。云不啃草啃巍峨,直到把云啃没了。这里的云,是挑选出来的山货,即便掉下来也不伤人。这里的阳光是风吹来的,追赶着人便成了影子。

品味阳光,从芒种的土地上下架饱满,咔蹦一声就能生吃。这里每一粒成熟都经历过一次淬火。秸杆的脊线举高麦穗的体重,那些被阳光灌饱的颗粒齐刷刷弯腰铺排成一片金浪,层层叠叠将山乡淹没。袅袅的炊烟伸向土地把这片熟黄拢在一起,打个结,验收它们的便是喜悦。

我想去写一条河,这条悬在我们头顶上的绝壁天河,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精气神。把精神誓言刻在绝壁之上,用坚韧和意志凿开一条生路,用骨血和山石架设一条天河,这天河又被当地人称为红旗渠。

我还想在这里编一部春天的词典,用巍峨和山民做封面,将精准脱贫摘帽出列,以及第一书记等等作词条,放进这个春天最耀眼的阳光里,和我们的欢乐一起表情,让共和国每一寸爬满笑容的土地,自发举起群山般的手臂,将国家的高度由衷地托举,向山河喊一声:脱贫了。就这三个字,把天路搬走,不再让悬崖做路基,让最后一茬歉收从云端里迁出,让溜索不再成为门前的路,给大峡谷架一道命运之虹。为了这个史诗般的春天,我们衔着金色的种子,连同阳光一起挥洒。那粒种子叫初心,它的基因源于一面旗帜,一把割断穷根的镰刀和砸碎贫瘠的斧头,就这样在通红的旗面里煅烧,煅烧出人民至上的百年经典。她的每一次飘扬都是宣言。

站在北纬30度的高山之巅,就为了俯瞰。俯瞰真好,高度决定视野。风景是视野里的供品,连山果都点上了朱红。

你在树阴下避暑,我在阳光下乘凉,我不借助密织的浓阴炫凉,而是接受一个夏天最真实的光芒,让阳光酣畅淋漓向我泼来,让自己更接近阳光的体温。我在鄂西向你炫耀,炫耀高温也爬不上云端,低调不跟你玩热烈,用清爽的风款待我,我不抢占一片浓荫,给瓜果留出更舒适的绿头巾。我看见遥远的河,热得直打滚。还有一种水在额头,寻找河床,最后泛滥成汗流夹背。我的武陵山脉啊,用1200米的高度把我举过不知有夏的海拔。盛夏不是所有的阳光都烫人。我采撷夏日的光芒,为高山上的包谷作最后的成色抛光。

太阳从山脊探出头,天就亮了。大山把太阳藏起来,天就黑了。城市的霓虹是山寨版的光芒,真正的阳光是用来灌溉一年四季,而不是炫耀城市的颜值。晒五谷杂粮的院坝,也可以赛赛歌声和舞姿。银杏谷的夏夜,随便拉出大山都可作背景,月光和灯光争着炫亮,少了哪个都行,唯独不能少的是自产的欢乐。我和山民在山里唱歌,唱喜欢的歌,唱想唱的歌,唱五音不全的歌。大山听了也跟着唱,唱出的调调也五音不全。这就是回声,大山的音响真好!交几粒汗珠,这就是过夏的成本,为了留点水分养身子,就找一个无成本的凉寨。渐渐发现每次滴落的汗珠,其实是在给夏天付费,一个榨不出汗水的地方,凉爽是免费的。

一只金色的蝴蝶落在了藤椅上,赶走了又飞了回来。那只穿“袈裟”的蝴蝶似乎在寻找打坐的禅垫。我的想象不丰富,也不浪漫。一条河上,我顶多想到河有翅膀,那翅膀是帆,河飞不起来,能飞的是浪花,浪花追着船喊:等等我!我往死里想也想不到天河,更不会想到什么桥。我附近有一酒坊,酿酒的水是花天的泉水,老师傅说,有人把他的酒叫包谷酒。是吗,我这酒呀,叫花天酒。他就这样花天酒地了一生。别人酿酒是卖钱,他酿酒自个儿喝,一生未娶,有酒啥都是多余的。千万别跟他提“七夕",他不懂,也不需要。

生活其实就是一片叶子,换着季节讨巧。树高挑炫富,金子般的叶片,就像深秋的一颗金纽扣,解开一树的华丽,总想贿赂大地,却被风卷走了。每张白纸都是冬天给的,每片雪花都是撕碎了的冬天,你有多大的鞋码,雪地给你印证。那一长串的通往深深浅浅,只给一种颜色,冬天就像被清理的垃圾,堆在路边等阳光拉走。从火炉里掏出日子,就像掏出烧烤,捧在手里还是烫。但我相信那炉火将烬。深冬,写在一片枯叶上,一定有被日光啃过的痕迹,浸润过酷暑,热吻过风吟,邂逅过雨滴,慢慢变了肤色,炼出了生命最后的表情。一片叶子就是一张脸,皱纹就是叶脉,枯黄就是老年斑。落叶,是在为树下葬,飘零是在寻找墓地。因为飘落的是枯叶而不是种子。这是一棵栋梁之树,粗壮、叶茂、枝繁。五百年的腰身,依然挺直。做不了栋梁,就做村落的地标,让浓荫繁衍浓荫。

我看到了诗与远方。一滴水珠,趴在草尖上登高望远,让视野更开阔。一滴汗水,登上高高的额头滚珠,把水往低处流演绎得淋漓尽致。一滴泪水也要挂高在眼角,让跌落的痛楚也能发声。山村最柔软的煽情是把炊烟举过屋顶,一缕看得见的乡愁,用不善言辞的手语激活村落。炊烟是移植不走的植被,它以袅袅升腾的长势,让欠收的亲情颗粒归仓。乡愁的收割季在春节,游子的脚步就是回播的种子。老屋的瓦脊又肥沃了起来,烟火疯长蹿高了乡村的个儿。炊烟是一根长长的脐带,它是挂在乡村老宅上的一脉香火。在乡村,我们真把炊烟当饭吃。有炊烟,我们就不饿。掰着指头,就像搬掉一座座阻隔的山。算着日子,就像算着团聚的存折里又涨了利息。把一座城市的年货精挑细选。挑一件新衣,或南方的榴莲。挑选父爱如山,和资不抵债的那份愧疚,让这颗千里之外的归心上路, 即便超载超速,一条没有红绿灯的心路,就算罚款那也是一笔很划算的支出。

异乡和故乡,隔着春运就一张票的距离,有票的人很近,没票的人很远。春运,总有人被火车挤在了异乡。遥远的炊烟挥动年味可望而不可即,身子回不去,就委托思念探亲,用眼光铺一条不挤的路,有山河给你让道,想拥挤都成了奢望。蜀道难是说春运吗,李白出川后再也没有回川,他一定是无票的人,被挤在了唐诗里过年。

乡愁把我们惯坏了,乡愁喂大的孩子,只有一个味蕾叫家乡口味,只有一个腔调叫乡音。为了赶上一个日子,连春运也拉不完超载的乡愁。土地上庄稼少了,就长荒芜,空巢里一点都不空。孤独也是家产,粮仓里可以少装点粮食,空巢装再多的团圆都不嫌少。老人一定要坚守住最后的息壤,多一天存活为老宅延年。儿女远走他乡,会像候鸟一样回巢暖窝。再远也要赶一餐团圆,即便是先祖,摆上碗筷人回不来,魂也有一席之地,团圆桌上一个都不少,中国乡村的团年热闹非凡。

不是春天花就开了,而是开花时春就来了,花开给春天看,春天是花的看客。不是夏天瓜就熟了,瓜熟时夏就来了,阳光烹饪出的季节,切开夏天就是甜蜜和水分。不是秋天叶就黄了,叶黄时秋就来了,那些金灿灿的叶片,是秋天的挂饰,秋天的容颜全在叶子上。不是冬天雪就来了,雪来的时候正赶上了冬天,冬落在地上被阳光收走,用雪做的日子不会太长。太阳挂在山檐,像灯笼,把山河照得透亮;又像通红的烙铁,是要焊接山隙,还是为山额烫金?

故乡问你:回来了?

你说:回来了。

不走了吧?

要走。

为啥呢?

你说,我的命硬,一个故乡养不活我,还要有一个故乡养我,那个故乡叫异乡。你总是在故乡和异乡中找乡情。千万别说这是乡愁,没那么多的愁绪,就像一株有泥土的植被移到了另一处山水间。乡村是有些破旧,少了几片瓦当,那些瓦当作了国家的砖瓦;少了几根梁柱,那些梁柱作了国家的栋梁。人烟走了,山花还在,老屋剥落,地基还在。开花的树,展露出根部,踩上去就踩在了有根的土地。根是故土的一部分,根能发芽,泥土能发芽,即便撂荒也能长出割不完的乡愁。

好好读书,走出大山。老师对你说。

好好读书,走出大山。父母对你说。

一条新修的公路让山民盼来了通途,他们说,这下好了,咱们可以走出大山。

从此,多少大山的子民就这样走出了大山。你站在村口的这一端,看着年迈逐渐消失在山路拐弯的地方,而且是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都走了,谁来陪伴大山,还有和大山一样孤苦的父母呢。转身可能是瞬间之事,要回到大山该有多难。出山的脚步多了,炊烟不再像过去早中晚溢出瓦脊与山岚一起融入山岚。鸟儿的啼鸣撞向山石,只剩下回音。布谷的声带里——行不得也哥,听懂了吗?溪流的婉转唱向远方不再回来。

他们还是回来了,就像腾格尔《天堂》里的孩子,寻找天堂路的终点就是生命的原点。

这里有山,那是土家山民搭建吊脚楼的墙。

这里有水,那是千仞绝壁流淌出的人间天河。

这里有云,那是出出进进归去来兮的大山子民。

这里有名,那是中国最美银杏文化小镇。

这里有3000年的古银杏树,见证了中华民族有文字记载的历史。

这里有5000年的古银杏树,见证了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

这里什么都不缺,至少你们比外乡人多了一个身份——大山的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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