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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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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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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年年》+范宇聪

“可最后的最后,意难平也平,堪堪而不堪。”

少女撑着腮,踢踏着双腿,满眼无聊地望向木窗外,任凭一瓣瓣的花雪落进屋内。

江南本少雪,见雪应开颜。但今冬的雪除开格外热烈不谈,也分外连绵,已逾旬日未见晴空。初雪的欢悦早已散去,连日的暴雪使得她寸步难行,出门已成奢望,只有祈祷着贪玩的雪莫要再留恋人间,趁早随着东风离去。虽然父母长辈常言“瑞雪兆丰年”,但这盛世之下,豆蔻之年的她对“灾年”又有何认识呢?少女心事,总是单纯而美好。她只想...

“小蘅,快合上窗,不怕染上风寒么?”一道略带嗔怪的温柔声音如丝线一般,将她的思绪拉回了人世间并轻轻缠住。白蘅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旋即轻拢窗扉,转身望向张雨棠。“棠哥哥,这雪何时才能停啊,我好想与你出门去玩。”张雨棠轻轻摇头,今年的雪下得确实反常,不过这样想来,来年的农事应该极好。“无妨,围炉煮雪,也不失兴。”“雪还能煮?是何味道?”......白蘅的脑袋轻轻挨了个响。

半晌无言,唯闻瑶琴音。

“雨棠哥,来年我便及笄了。”

指尖一颤。

与所有美好的故事有着同样而老旧的开头,白蘅与张雨棠家不过三尺,张雨棠长两岁零一天,“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张家行商而富,居富而仁,广行善事;白家世代行医,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两家誉满泓州城,二人青梅竹马,自是为人引为佳话。张雨棠的父亲早有打算举家入京,却一拖再拖,个中缘由,众人心知而不言。

乱拍的琴音落下那一瞬,风雪更甚,吹进了张雨棠的心脏。

雪停了,春到了。

但白蘅似乎不这么觉得。

“棠哥哥,我等你。”白蘅泪眼汪汪地望向张雨棠。时雨霏霏,柳色凄迷。白蘅颤抖不止,张雨棠沉默无言。湖畔的薄雾笼罩着二人,笼罩着二人的点滴片刻,笼罩着二人的漫漫前路。他轻抚她的头顶,万般留恋,千般不舍,百般决绝。

马车终于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白蘅不想长生,她只想...

她从未觉得这场雪如此漫长。雪似乎停了,可她的春天未曾到。

原来又下雪了。

少女撑着腮,颓着身子,满眼木然地望向木窗外,任凭一瓣瓣的花雪落进屋内。

去年冬天未曾下雪,但她觉得这场雪已经下了两年。两年前,在这扇木窗下,她对张雨棠说了一句话。他听懂了吗?或许听懂了,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道乱掉的琴音。又或许没懂,否则...白蘅叹了口气,她也想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她突然感到一丝恐慌。

如今的泓州早已流传着那天的故事。张雨棠年满十七的那日,白蘅及笄的前夕,张家却离开了泓州城。个中缘由,众人心不知而纷纭。有人说张雨棠突然反悔,抛下白蘅而另聘贵女;有人说张家突生变故,不得已而离去;有人说张雨棠与白蘅本无情愫,一切皆是众人妄想罢了。

白蘅又何不知这些流言。但她不在乎,她只想等着他回来,击碎一切谣言。但将近两年光阴匆匆流过,他却仍然杳无音讯。张家声名在外,泓州城却如同一潭死水,吹不进半点风声。年已过二八,父母虽心疼自己从未提起,但她也知道,以白家的声望和自己的相貌,往来的媒人怕是并不比病人少多少。“棠哥哥,我还能坚持,但我还能坚持多久呢?”

春到了,雪融了。

雨浸了泓州城的草木,连日不绝。

今日的雨下得分外滂沱。檐雨织成帘幕,遮住了白蘅远眺的视线。杜蘅草枯在鬓边,沾着未化尽的雨雪。雨丝扑上额角,凉得像那年他指尖的温度。后院,海棠正盛。水染棠红,随波漂成碎瓣,流晕满园春。

那年马车碾过的水洼,也漂着这样的残红。

今日是棠哥哥的生辰。明年,他该行冠礼了。不知此刻他在哪里?会否也和我一样在听雨呢?

子正时了。又是一年生辰呀。

棠哥哥走了整两年了。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夜阑卧听风吹雨。

白蘅枕着雨声入了眠。

夜里梦见湖畔,雨水漫过时,马车化作水雾,银铃轻响,檐角风吟,雨叩窗扉。“哗——哗——”像谁在叩打时光的门。

开门见山,亦见水。

梦醒了,这不是梦。

哦,原来是洪水来了。

嗯,原来这样,我也可以不用再等了。

十七岁的白蘅静静地注视着泓州城轻笑。“嗯,史书会怎么记载呢?大概是,‘本朝十五年冬,江南大雪。十六年春,积雪方泮,霪雨兼旬,江水涨溢决堤,没泓州。’真的没办法啦。棠哥哥,对不起,我没办法再等你了。”

或许在滔天的洪水淹没泓州的那一刻前,白蘅永远都无法想到,先决堤的不是她的心,而是这滚滚的江水。

少女撑着腮,随波逐着流,满眼惆怅地望向山峦外,任凭一瓣瓣的水花漫过身子。

我自幼喜爱鬼怪神明传说故事,游览四方求之,日子久了,常见奇异,能视鬼神。这是在评书的茶馆,泓州的老人讲与我听的,关于泓州人民敬仰供奉的女神白蘅的传说故事,在泓州地方广为流传,甚至见录于泓州地方史。泓州临江近海而地势低,当地人民依水以生,敬水而又惧水,因此信仰虔诚,流传着许多关于女神白蘅的传说,这也只是其中之一。编排杜撰罢了,不过确实令人唏嘘。我赞叹一番,正准备离开,老人却叫住了我。“传说望夜子时,于二人当初诀别之湖,上现浮桥一座,桥上琴音悠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以此传说,后人又在湖上修桥,名湖曰蘅棠湖,名桥曰离琴桥。今夜正值望夜,既有缘,不妨前往一观。”

循着老人的指引,我来到了蘅棠湖畔。湖畔种着海棠树,生着杜蘅草,无不彰显着泓州人民的信仰之诚。轻轻踏上离琴桥,水笼月,月笼桥,静谧而朦胧。行将半程,望着波澜不兴的湖面,我的眼前似乎浮现二人诀别的场面。可张雨棠离去的原因至今未解,或许是世代流传中早已散佚。

我漫步而思。不知觉间,二人的身影却渐渐明晰。一少女哭泣,一少年坐上马车,向天涯远去。不知为何,我无法停下脚步,随着马车越走越快。一瞬之间,仿佛走过了千万里,穿过了千百年。我见那高堂之内烛火昏黄,少年颤抖着手,在宣纸上写下:

“贺卿十七岁生辰。昔别非棠所愿。棠心疾已甚,不欲误卿。遍访岐黄数载,未得良方,沉疴愈笃。今值生辰,恐难久持。卿见信时,棠应已化为泓州雨矣。今以魂魄赴卿,每月望夜,于昔别之湖畔...”

毛笔摔落在纸上,晕开一团墨色。

我回过神来,手中却抓着一团被墨染黑的纸。未完的句尾,几瓣棠花从泛潮的纸页上探出头来,随着不知何时而起的风而去。

“当年就是在这座湖畔,他离我而去了。”一道略带埋怨的温柔声音如丝线一般,将我的思绪拉回了人世间并轻轻缠住。我心下一惊,与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温柔女子对视。刹那间,我从她明丽的眼里望见了无数的情绪,寂寞,惋惜,埋怨,释然,不,或许更多的是无所谓......从那样深邃的眼神里,我瞥见了无数的时光。“上苍真是残酷啊。既然注定要让这朵花凋谢,为何要在花蕾绽放的那一瞬,就将甘霖洒向它呢?”

“他呢?他在人世过得还好吗?他那样聪颖,青史必将留名。”

我震撼,我讶异,我默然。我的手心攥紧了那张纸条,旋即又松开。

吻开笔墨,眼角染珠泪。

“一千年呀,足够把一个人的心泡得比泓州的老茶还淡。”她的指尖划过离琴桥斑驳的纹路,唇角的笑比月光还凉。“头一百年,我总在夜里盯着湖看,盼着他的马车碾过水洼而来,就好像当年碾过水洼而去。第二百年,我开始恨,恨他连句‘再见’都不肯留,恨自己直到如今都不知他的死生。”

少女撑着腮,满眼凄然地望向湖面下,任凭千千年的光阴在水波里飘荡,揉碎成银鳞。

“我也忘了是从何时起,有百姓开始在湖边祭我,他们说我镇住了江洪。他们年年祝祷,祈盼着我能护泓州永远安宁。其实不过是那年洪水退去,我抱着这琴坐在废墟上,被人瞧了去。从那以后呀,此间开始流传诸多故事。真真假假,碎碎念念,这么多年过去了,对那些模糊的旧事,我也不记得几分为真,几分作假。倒是我和他的故事,不知为何传了世世代代,未曾遭人编排戏写。再后来,香火越来越旺,故事越来越多,可我自己都快忘了,当年在木窗下数着雪粒等他的小丫头,究竟是怎样打发走晨露艳阳,打发走晚霞星月,看江枫渔火,听夜半钟声,岁岁年年,年年岁岁,直到如今。”

她轻笑一声。随着颤动,眼角的泪滴缓缓连成了水线。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这道水线仿佛盛着蘅棠湖的千年霜色:“又不知几百年前,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在桥头刻碑,说我‘棠花吹落百代梦,蘅草萦系千秋节’。他哪里知道,这世上最磨人的不是等待,而是一次次的绝望,又一次次地希望。就像这湖面的雾,你以为拨开就能见天日,可又有谁知,雾散了后,等来的是朝阳,还是又一场雪,又一场雨,又一场阴天呢。”

耳边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水织成帘幕,却唯独从白蘅的发髻上分流而下。仿佛轻抚她的头顶。

百般温柔,千般缠绵,万般愧意。

琴弦一颤。

她低下了头,莞尔一笑。鬓边枯着的杜蘅草轻轻落下,化作荧光,随波漂向远处。“你瞧,弦又颤了。我听见了,当年他没敢说出口的那些话。”

半晌无言,唯闻瑶琴音。

终究弦断。

“你生来等我两年零一日,我也等了你两年零一日。谁曾想你小气,先走了一日,让我亏欠你一日。是你自己不要了,可怨不得我。”白蘅轻抚着断弦,宠溺而又娇俏。轻轻呢喃着,她的身影化作雨水,点点滴滴地消散。“不过呀,还好我大度。我又等了你千年,终于将你等来了。姑且算你一日吧。这样,我们就扯平咯。”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絮果休负,旧事兰因。

离琴桥复归静谧,苍凉地仿若从未有人来过。

骤雨悄歇,唯有琴音依旧。海棠树摇曳不止,杜蘅草沉默无言。千年后的此地一如千年前的凄迷。他们的时光,点点滴滴,时时刻刻,随着湖风西去。

姓名:范宇聪

地址: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八一路299号武汉大学工学部10舍

学校:武汉大学

专业: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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