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胜龙的头像

刘胜龙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8/22
分享

一声叹息

一声长叹,双眉紧锁,再伴以轻摇的头,那得是饱含多少失望、失落而又无可奈何的辛酸。江华老师就在这山重水复的困境中踽踽独行,用一路的声声叹息换来柳暗花明的涅槃重生。

江华老师生性随和,与人还未及交谈,三分笑意已先写在脸上。他因喜欢而偏爱,又因专业而擅长,常常为老师们解决数学中的偏题、难题、怪题。在各级教研活动中往往能听到他精准、贴切地发言,为上课的教师解惑和前行提供指导性的建议。也许是长年累月的劳心劳神,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头发还在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加上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有一股淡淡的学者之风,好找,好认,也好交。

办公室里,一位女同学在断断续续地陈述着被沙包击中摔倒的事情经过,还时不时地抽泣几声,明显是受到了不小的委屈。旁边的男同学只是简单地用“是、是的”回答着江华老师的询问,漫不经心的目光游走在各个角落,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男同学的妈妈梳着精致的蜈蚣辫,连珠炮的语速,还把激动的心情夸张地写在脸上,丰富的表情难以搭配她那素底碎花的连衣裙。“把俊杰转到这里才几天,一点点小事就捉到家长喊,我们不要上班?不要吃饭?”她左腕上金灿灿的手镯时不时划过众人的眼前,如果说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气势,那也是离不开手腕上沉甸甸的底气。“开学这一个月来,算上今天的事情,俊杰跟其他同学是第3次发生矛盾了。”江华老师温和而又及时地解释道。“雨萱婆婆,你看要不要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江华老师再次向家长确认。“没得事,一点小伤,小孩子都是这样磕磕碰碰长大的。”雨萱婆婆看到肘关节地方的小伤口已涂上络合碘,手臂也伸缩自如,于是就主动放弃了检查。

学校梯步边的山茶花在温柔的春风里昏昏欲睡,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强撑着生命中的最后一抹颜色。俊杰妈妈行走在校园的地砖上,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在江华老师的耳边回响,和着临行前的那一句“还百年老校,和乡里一样”的感慨,更是萦绕在江华老师的心上。“唉——”轻轻地一声叹息后,他习惯性地挠挠头,本就不多了的头发不经意间又有几根随风去流浪。

俊杰同学的学习跟别人不一样,主要看心情。课堂上多是在找别人讲小话,特别是当老师板书时,他压低声音,用手挡在嘴角,附在别人耳边都要讲上几句悄悄话。老师巡视时,赶紧装模作样地开始抄笔记。心情大好时,遇上提问也能高高地举起手,江华老师往往能多给他表现的机会,可惜经常是错多对少。他偶尔也沉沉睡去,应该是手机玩得太晚的缘故。最影响心情的当数作业,他的基础实际还行,有时可以全对,也可能全错,唯一不变的是那书写应该是得到了草圣张旭的衣钵,靠猜的时间居多,批评、重做到他那里都不管用。

校门口的杜鹃花开得正艳的时候,气温明显回升,教室里所有的吊扇一刻也不曾休息,学生课桌上每人一个硕大的水壶,摆成了一道特别的风景线。偏偏俊杰同学喝水的方式与众不同,次数多,每次都发出“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的喝水声。太有节奏的声音,一些学生不时地扭头看他喝水,也有了些交头接耳的声音。多年来,江华老师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杂乱无序的“交流讨论”,随堂练习也好像有一群苍蝇“嗡嗡”地叫着,还不能发现它们的身影。他阴沉着脸,习惯性地挠着头,几根飘飘荡荡的发丝在双肩上找到了新的栖息地。

下午的课堂上,俊杰同学没有丝毫的收敛,看来跟老师的沟通没有放在心上。江华老师先是用眼神提醒,继而用轻敲桌面的方式来制止,甚至连批评也没有用,喝水的声音依旧在教室里回响。他既不吭声,也不顶嘴,就连歪斜的身子都纹丝不动,一只脚搁在桌腿的横梁上还在有节奏地抖动着。看到同学们飘浮的眼神,光明正大地讲着小话,江华老师感到有些气紧,智慧的大脑一片空白,颤抖的右手在积蓄力量,缓缓举过头顶的课本稍作停留,旋即在他面前如高山飞瀑那一泻千里之势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吓了他一激灵,冰冷的面孔下,终于能听见纸上沙沙书写的声音。

家访,是家校最直接、简单、高效地沟通方式。这不,在周末的下午,江华老师在蛛网般的巷子里一番兜兜转转地寻找,在一个陈旧的小院里找到了俊杰的家。他们一家6口人,租住在2楼,妈妈文化不高,在一家超市上班,身体硬朗的爷爷托关系谋得一份扫街的工作,奶奶接送俊杰和读二年级的妹妹外还负责家里的生活,还有一个一年回一次家,不怎么熟悉的爸爸。院子里的这些租户,大都是为了孩子能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一个个咬着牙加入到陪读大军,在城市的角落里苦苦挣扎。

他一路上作了几种设想,万万没想到情况是这样的严重。“这大热的天,唯独不让我儿子喝水,歧视我们乡里的人?”俊杰妈妈一上来就语气咄咄逼人。“他喝水声音太大,严重影……”“难道城里的学生吃饭喝水就没得声音?”没等江华老师说完,奶奶插话打断了他的解释。“我不是不准他喝水,只是……”“儿子一回来就讲你不准他喝水,小孩子是不会扯谎的。”面对老师的质问,俊杰始终用沉默帮着妈妈。

刚出门,一道耀眼的光刺过来,扎得他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摔倒在地。他努力稳住心神后,“唉——”叹息声急促、沉重,还拖得老长,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行走在人群中。

为了增加营养,俊杰壶里的水换成了乳白色的牛奶,“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后面还多了个“咝——”的尾音,喝酒那般的享受和回味。家访没能妥善解决问题,课还得继续上,既然不能改变别人,江华老师那就改变自己的教学方式。他精心挑选和完善课件,让例题在创设的情景中呈现,多用教具和学具让学生的眼、耳、口、手都尽可能多地动起来,通过吸引住学生的注意力,将俊杰同学喝水的杂音一丝一缕地过滤掉。

新鲜感的保质期很短,在小学生那双好奇的眼睛里,也就三五天的事儿,同学们渐渐适应了混杂有这种特别喝水声的氛围。

江华老师站在校门口前的拐弯处,不停地朝上学的人群中张望。“俊杰——俊杰。”他一边喊一边招手,几乎没认出眼前的俊杰奶奶:灰黑的头发里生出一缕缕显眼的白发,眼神空洞虚无,完全没有了农村妇女常年劳作的那股精气神。“哦,老师,老师呀。”凉白开一样的语气。“他这几天喝水都很小心,没讲小话,作业也好了很多,”他开心地夸奖着身边的俊杰,“希望你们和他妈妈多与孩子交流,什么都是可以改变的。”“他妈妈,他妈妈?”俊杰奶奶瞬间来了精神,不由分说地打断了老师对俊杰的表扬,“一有空就打麻将,白天打,晚上打,硬当得饭吃!不晓得输了好多钱,死到外头躲账去了……”老人铁青着脸,先是埋怨,然后咒骂。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匆匆把两个学生带进校园了事。

到了星期一调整座位的时间,老师有意提名让俊杰加入最优秀的小组担任小组长。“他能行吗?”听到同学们纷纷质疑的声音,俊杰缓缓站起身来,小脸憋得通红,低垂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红领巾下面来回摩擦的手指,好一会儿才从嘴里挤出蚊子般的声音:“二年级我就当过组长”。他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最后在老师的极力推荐下,同学们也同意给他一次机会。

在最优秀的小组里日子就难混多了,他总是最后一个完成作业,每当听到学习委员大声地催收作业时,总是弱弱地回答一声:“还差我一个,”然后赶紧低头去写。语文老师刚布置背书的任务,背书的组员立马来到他的身边,有时上厕所都有人在门口守着,他也很勤勉,要求组员一个字都不能背错。他自己也没有闲着,暗暗地在家里背个滚瓜烂熟,玩起了笨鸟先飞的招数,多次在生字、古诗词的背诵和默写时能一次过关,在同学们惊讶的表情里赢得一次次的掌声。慢慢地,老师这根燃烧的蜡烛,点燃了学生这根蜡烛,能发光,发热;老师眼里的光,点燃了学生眼里的光,会照亮自己,牵引他人。一个暖心的细节,治好了他拖沓、偷懒的毛病。

“老师,买菜呀,”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叫停了在菜市场徘徊的江华老师。“我在大桥那边各人种的菜,你拿点去!”俊杰奶奶亲切地招呼着。地摊上是些时令蔬菜,新鲜,打理也利索。“他爸爸几次打电话说,屋里欠了钱,加班的日子也少了,想回乡里去。其实我们都晓得,你的那一番心血,是最希望我们在城里读下去。”老人的一番自言自语,说得他只顾揉着酸酸的鼻子,竟然忘记了叹息。老人一边麻利地往袋子里塞着菜,嘴巴快活地唠叨着,眼睛里没有了前些日子的那种绝望,“俊杰在期中考试得了奖状,你还奖励他冰激凌,下学期,还要跟到你读书,不会再有回乡里的念头了。”一番推让后,他在菜堆上扔下钱,几步就消失在人流里,任凭老人还在善意地责怪:“老师,各人种的菜,哪个要你过钱哈……”

在学校这一片沃土上,老师多幻化成春风春雨来默默滋润,抑或引来轰隆隆的雷声惊醒沉睡的心灵,用一支粉笔描绘满园春色,用三尺讲台传道授业解惑。如果你是草,要记得破土而出,展现生命的绿;如果你是花,不要忘记绽放,你是四季的精灵;如果你是树,刻下风雨的印记,天空才是你延伸的方向。有了这些花草树木的点缀和装扮,学校这个大花园里才会有自然、和谐的诗情画意。

下午的太阳没有丝毫的懈怠,还在拉长球场上那些你追我赶的身影。已经“睡醒”的俊杰从肆无忌惮走向循规蹈矩,从课堂走向球场,观察良久的江华老师又是“唉——”的一声,长长地,轻轻地,不似往日那般沉重,这是习惯了的叹息,还是新的解脱?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