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孟夏,连绵的雨季弥漫雾气,将村子锁在一片氤氲里。窗台上那几本旧书的边角,也早已被水汽润得发软。
那夜,雷声霹雳,狂风肆意拍打着村里我家的老瓦房。
“韶博,妈要回城里赶工....过秋时再见你...”母亲的声音混杂雨声,有些模糊。她厚实的手掌,在我头顶揉了揉,像一种无声的抚慰。
屋外,天幕上依旧闪烁着雷光,我有些担心,拉着母亲的衣角。
“妈,今天就不去了,行吗...”
“为什么?”她眼角略过一丝不解,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她将泛黄的围裙缓缓卸下,我看见边缘的毛边早已染上油污。
门槛旁,行李箱底轮还残留着新鲜的壤土。
“我怕....”我站起身,抱着母亲瘦弱的背脊。
我感受到她身体微微一颤,便将她搂得更紧,像泥泞里翻涌的顽石,沉沉地坠在她身上。
闪电轰鸣,殷白的尾翼划破天空。
母亲停下了脚步,转身蹲下,将我抱入怀中。
“傻孩子,待会下大雨就难见路了。”
她深深地吻了我的脸颊,吻去了上面流淌的泪珠。
沧桑的眼眸凝视着我,温柔,是母亲一以贯之的常态。
“春华!快一点啊。”
父亲的催促声穿透雨幕。
庭院里,那辆老面包车,正轰轰的散发噪音。
我低下头,从母亲怀中脱离,手指还勾着她的衣角。
而后,我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父亲用力的打开车门,母亲坐在副驾上,工衣的帽子被风吹得歪歪扭扭。
车灯刺破雨幕,像道细弱的光,慢慢拐出村口,融进那片白茫茫的雨里。
那一整夜,我守着窗前。
外头犀利的雨滴正无休无止的砸向泥路,也砸在我心里。
焦急与不安无处排遣,视线瞥见床角散落的那堆典籍。
我从小爱捧着那些小说看,虽然每次因为耽误学业,没少被母亲责骂。
但她总会默默嘱咐父亲:“回来时,给儿子捎两本新书来看,他机灵。”
父亲在院子里锄草时,也常笑着用沾泥的指尖点着书页:“倘若我下次有空回来时,就给你买最新的。”
后来,那些书籍,堆满了我的卧室。
可此刻,书里那些英雄都无法降临现实。
骑士的剑斩不开垂帘的雨幕,冒险家的罗盘找不到一条通往平安的路。
那些令我热血沸腾的传奇,在真正的风雨面前,却显出了纸页的苍白。
而我第一次感到文字的无用。
只能守着窗,看雨露浸润野草,听狂风掠过树梢。
桌上的书被溜进来的风翻动,在那夹角处,压着张全家福。
照片里,昔日的辉光仍在。
我们的笑容,正毫无阴霾地、殷实地眺望着,那一个仿佛触手可及的未来。
雨滴溅上窗台,我合上书,默默揩去封面上的一点水渍。
随后,抬头凝视着那漾望的秋天。
那是一个关于重逢的、湿漉漉的许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