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雨总不停,往事裹着雾气在脑中萦绕。
只不过,那年喜欢听雨的孩童,如今久不立屋檐下。
少时,因父母工作繁忙,我回到村里念书。
僻远的村落里,少有玩乐,语言的不通,使我难以同周边人交流。
于是我常站在屋檐下,仰望星空的璀璨。
当雷光犀利,云霁黯淡时,我总会光着脚,到门前感受那淋漓的大雨,看着它滴淌在瓦檐上,缓缓浸湿沙地。
那味道带着海风的腥臭,又弥漫些草味,谈不上多好闻,只是闻多了,到后来便选择接受。
当雨势稍大时,起伏的地面,会将雨水倒灌在家门口。
每到这时,在外玩乐的孩子就会散成一团,焦急地往家里跑,淋得浑身湿透,像一根挂满水珠的稻穗。
等回了家,也免不了被家里人一顿数落。
待我擦干头上残留的水渍,整理好衣裳坐在门口时,房檐垂下的雨帘引起我的注意。
走向前去,伸出手想捧住雨水,感受雨滴沿着指缝流走的滋味。
过了一会,久逢的晴空当照,空气中的土腥味被田里的稻香冲淡,我默默深吸一口这属于雨季的独特味道。
雨继续下着,敲打如今课桌旁的铁窗,声响清脆而单调,少了瓦片上的那份清幽的共鸣。
手上的笔尖将卷子染黑,我望着窗外被水光模糊的长虹,思绪却再次沉入那片泥泞的沙土地。
那时的雨,下得及时,也下得热烈。
村里人盼雨,只因雨后能去插秧。他们也怨雨,暴雨后,庄稼被砸的凋枯。少时,当我淋完雨回家,奶奶数落我之后,总会转身去厨房,熬上一碗姜汤。
那味辛辣顺着干渴的喉咙滑下,烫得我眉头紧皱,但一股暖意却从胃里扩散开,驱散皮肉的寒意。她嘴里叨叨着:“着了凉,又要请阿公来看病是吗?”如今才明白,那数落声里,裹着同样的暖意。
雨停后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狂欢。孩童们呼啸着冲出家门,专往那最大的水洼里跳,溅起的黄泥,贴在裤腿和笑脸上。有时还能到排水渠处,捞到几条刚被水流冲出的泥鳅,宝贝似的捧在手心,是想着养起来,还是准备去喂了鸭鹅,这点我并不清楚。
只知道草丛里,蛙声顷刻间便连成一片,从村口到巷口,深沉而又响亮。
而如今,东海镇上的排水系统还有待改进,马街的过道在暴雨时,积水成河,仿佛回到了水乡。
幸好,我的伞足够大,鞋也从未湿过。
我小心翼翼的踩在裸露的石板上,将自己完美地隔绝在雨水之外。我再也无需奔跑,却也再无缘那般酣畅的淋漓。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我无趣的转着笔,同桌嘉权,他的笔尖,仍在纸上掠过。
我忽然想起老家的那处屋檐,不知经过这些年岁,是否已换了新的瓦片?那雨水是否还能汇成一道垂涎的雨帘?奶奶大概不会再数落谁了,或许她正坐在门内,看着同样的大雨,想着那个从前那冲回家的孩子,如今又要立在何方?
放学铃响了,我背起书包,随着熙攘的人群向门口走去,墙壁上,挂着嘉权的伞,我默默拿去。
校园里的空气中没有难闻的土腥味,也没有草味,只有书页腐烂的恶臭与食堂里弥漫的饭香。
我闭上眼,试图深深吸入一口记忆里的夏天,却发现那味道,原来需要那片土地,那场淋漓的大雨,和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小孩,一同在场,才能酿成。
我知道,雨终会停。
但有些东西,如同心底那被雨水浸透的沙土,永远地留在了记忆中的夏季,再也未曾干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