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椛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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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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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热的石

在满石子的河滩小路上,因为脚下的石,让原本安静的河滩多了一些声音。我的鞋底故意摩擦着这些无辜的石子,或者石子愿意和我的鞋底嬉戏,毕竟一动不动不知躺了多久,遇见我才会让它活动筋骨,或者我会让它飞出好远。

突然间瞥见一颗小石子,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注视着它。这是一颗精致光滑的石,圆形,些许的不规则,大小如一颗成人大衣纽扣,略微显厚,通体灰褐色,一条象牙白的细线镶嵌在石中央,让原本暗淡的石多了一些靓丽,宛如灰色的天空亮出一弯彩虹,彩虹会隐去,而这一抹象牙白,看起来和这颗石与生俱来。

不知为何,竟然对这颗石产生了兴趣。于是蹲下去,细细端详。这颗石是被另一颗石托起,可以说它是站在另一颗石的肩头,所以才如此醒目,让我看见。或者它是为了吸引我的目光,站上了另一颗石的肩膀。

雨季刚过,地面潮湿。这颗石朝向天空的一面,已被风干,密密麻麻细如针眼的小孔布满了全身,是石的毛孔?还是大自然的洗礼留下的伤痕?凑近看了看,它好像没有刚才的精致与光滑。只因端详了好久,与它产生了链接,心中升起不一样的情愫,用自己的目光赋予它亲切的光环。好吧,我想带你回家,心中冒出这个念头时,瞬间被理智否定。

于是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看向它。隐藏我的记忆和搜索我的记忆一样艰难。曾经,你从秦岭捡回各种石头,现已搁置在最隐秘的角落,是我再也不愿看到的沉重。而这颗石,仿佛释放出千丝万缕隐形的线,拉扯着我前行的脚步。既然如此纠缠,让自己走两步再回头,索性拿出小纸包,取出里面的纸巾装入兜,拿着空空的纸袋,捡起这颗让我犹豫不前的石,装入。

仿佛在一瞬间,它被我紧紧地攥在手心。于是,冰凉在手心慢慢散开,贴着我的温度,钻入我的肌肤,在我的血液中游走。我的肌肤接收着它的凉意,如同当年的我接受渐渐冷却的目光,接受凉意一次又一次袭击着那颗不能自已的心,让疼痛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难以凝聚的灵魂。

突然间,手心的凉意全无,温热爬满了这颗石,我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冰凉。此刻的我特别笃定,这颗石的心一定是温热的。我无法看清它的模样,这颗被塑料纸包裹被温热包裹的石,而我又如何笃定它的心是温热的?

只是被我手心的温度捂热了这颗石,离开这个热源,让它归位,毋庸置疑,它一定会很快凉下来。不要试图去改变什么,世间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属性,有属于自己的生存规则。让一颗石子归位或者带它回家,我能改变的只是它的位置,却无法改变它的属性。更何况一个人呢?

曾经想埋葬一段岁月,在匆忙中搬运泥土、沙石,蹩脚地堆砌着,想堆砌一座石塔,把曾经的美好与不堪压在深深塔底,今生再也不愿触及。一次又一次地堆砌,一次又一次地泥沙俱下,在逃离苦难时竭尽全力为自己修筑一座避难所,却未想到,让自己一次又一次跪在废墟前崩溃。命运的齿轮一次又一次地碾压我,让我身处低谷,但是苦难却开了花,从身体的废墟中拽出沉睡的灵魂,让我在迷茫与痛苦的捶打中撞倒遮天蔽日的一堵墙,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命运虽残酷,却又如此眷顾我偏爱我,那怕让我下地狱,让我在黑暗与痛苦中煎熬,却让重生的我看到不一样的世界。见山川见河流的瞬间,见树木见花草的瞬间,见土地见虫鸟的瞬间,会与它们产生微妙的链接,而这些链接带着我的思维跳跃,心中的细腻自然地流淌,文字便源源不断地输出,愉悦自知。

于是,这个世界终其一生让我愉悦。见过最黑的墨黑,一丝光明足以温暖我的后半生,而这一丝光明来自我身体的最深处,这一丝光明只与我同在。为自己搭建一座丰富而愉悦的精神家园,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带不走的存在。

如今,撒落在心口上密密麻麻的小石子,一颗一颗被岁月的光芒缓慢带走,留下坚硬而倔强的伤疤,让原本柔弱的心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砺中变得坚强而不可摧。回忆不痛不痒,不带任何情绪,无关想念,无关怨恨,只关这河滩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掠过我的发,让我看见这颗石,忆起那个喜石的人。

曾经的秦岭山下,你逐一筛选,细细端详,搬回一袋形状不一、大小不同的石头,堆积在角落。我找出黄色的滑沙板,冲洗干净,盛上少许水,放在阳台上。再提起袋子,好沉。石头倒入盆中,用清水冲洗,洗干净的石头,个个圆润透亮,一改来时的灰头土脸。

端起盆,来到阳台。把石头分类,整齐而有序地排列在滑沙板里。滑沙板是从沙坡头带回来的,一直闲置,这次才得以应用。滑沙板中的沟沟壑壑正好迎合着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凹陷处放入最大的石,平坦处放上中不溜的石,中间凸起来横梁摆上小巧的石。这样下来,不多不少,正好摆满。

接一盆清水,缓缓地浇灌这方石阵,水漫上石的瞬间,这一片石仿佛沾染上水的灵气,阳光又好似在此刻冲出云层,穿越我的窗,洒在阳台上。而这些被水浸泡的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每一块石仿佛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故事,眼前顿时热闹起来,我仿佛置身于一片人海,而你却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大概渐行渐远便是如此,知道你在那片人海,我却选择逃离。你说与我有八世情缘,我撇嘴不屑一顾。然而,这一世的情缘老天爷都舍不得给你。缘起缘灭是你我今生难以把控的事,不一样的人生是老天赋予你我不一样的精彩。飞鸟与鱼不同路,从此山水不相逢。

想起白居易的《双石》:“苍然两片石,厥状怪且丑。俗用无所堪,时人嫌不取。”于是这颗在我手心捂热的石和那颗垫底的石被我带回家。放在家里,它暗淡无光,仿佛离开大地的怀抱就失去灵气。我再也找不到被它拉扯的感觉,甚至有点后悔带它回家,因为自己一时的情愫,让它离开土地,离开石群,离开属于它的地方。无奈,清洗干净,晾晒,仔细收起。

妈妈说,蒸面皮的时候,在锅里放入一颗小石头,能压住沸腾的水花,防止它溢入盛着面水的锣锣里。于是,想起那颗被我手心捂热的石,派上用场。从抽屉的角落里翻出来,再次把它洗得干净溜滑,放入盛着清水的铁锅里,叮当一声,划入锅底。它在清水中灵动起来,干涸枯竭在瞬间得到润泽,透过清亮的水,这颗石安静地躺着惬意,一如躺在大地之上。水在沸腾时,我能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声,仿佛奏响一曲欢快的歌。我想,这颗石子的使命始终与温度有关。

因为这颗小石子,我想去看看渭水河畔的那一片乱石滩。于是上了河堤,走到通往渭河的那条小路。小路两边杂草茂密且旺盛,感觉和我一般高。记得曾经和闺蜜下去的时候,小路宽敞,杂草不高。路边的榆钱树依然在,它现在的模样我不认识,只是根据记忆判断,根据这棵树的位置才能叫出它的名字。

是个春天,斜阳西下。走过此路时闺蜜发现了它:快看!榆钱!抬起头,我看见片片榆钱仿佛被精心打磨的绿宝石,透亮且饱满,如串串珠帘密密麻麻挂在枝头,在落日的余晖里,在春风里,灵动且生机勃勃。闺蜜执意要撸两串,于是,个子不高的她仿佛要把自己挂在树枝上,费心费力拿在手心,让我放在舌尖品尝它的清甜,让儿时的情景重现。再一次路过,嘴角上扬,我会心一笑。

往前走,小路不见了。那些不知名的植物胡乱生长,肆意妄为,掩盖了通往河滩的小路。我没有胆量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路,于是原路返回。想在乱石滩里坐一坐,想在渭水河边发发呆,成了我的奢望。

再一次走上河堤,远远看见有人站在渭河边的石头堆里,心里便有了下去的冲动,找到另外一条路,看起来离河边很近。于是穿过绿化带,站在河堤边,怎么从这么高的地方下去?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鲁迅先生的这句名言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我相信有人是走下去的,甚至跑下去,但是我不敢。这么高且陡的河堤斜坡,我只能蹲着挪下去,两只手轻扶着砌出来的石面,好在它不平整,才能让我的小白鞋紧紧抓住地面。偶尔小沙石联合起来的移动,让我的脚瞬间快速下滑,额头会冒出一层冷汗。

歇一歇,喘口气,稳住。当还剩五六步时,我站起来,跑下来,怎么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轻而易举。大概我也能走下来,只是自己不敢尝试。终于,我接近这条河流,来到这片乱石滩。

这里的石杂乱无章,形状不同,大小不一,像极了秦岭。渭河的水没有秦岭腹地的水流清澈,但依然影响不了河水潺潺。择一块心仪的石头坐下来,河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白光,在空无一人的时刻,耳边只有水声、风声、偶尔的鸟鸣声。此刻,我想坐成一块石,安静地享受当下美妙;我想成为自然界的一份子,与草木虫鱼一起自由生长。

突然飞来一只白鹭,惊扰了我的心思。在我眼前盘旋几个回合,落在河对面的石头上。它通体羽毛洁白,体态修长而匀称,颈项细长,弯曲成一个优雅的弧度,仿佛用喙在整理飞翔时被风吹乱的羽毛。一顿操作之后,它终于安静下来,看见我的瞬间,它静止了,和我一样相互凝视。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我可以与一只白鹭对望,在秋日的午后,在渭水河畔,在这一片乱石滩里。

白鹭的眼睛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间的一切美好与宁静。此刻,我只想把所有的情愫都寄托在纯净与洁白之中,把心安放在白鹭的羽翼之间,在它起飞的瞬间,心便飘上蓝天,触摸高远。

疏疏落落下了几滴雨,好在我有伞。伞还没来得及打开,雨便携着风离去了。想扰乱我的思绪?还是想与我为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我不想走,想与这些石一起,落在此地,看天空的闲云浮动,看白鹭低旋飞过,看万物自由自在。雨仿佛看穿了我的坚定,象征性地来过,又走了。

天空的云慢慢散去,不密集,不浓烈,宛若我的心绪毫无戒备地舒展开来,流转在熟悉的河滩、草丛、还有这一片被我赋予生命的石。心绪被鸟鸣捡起,啁啾不休,疗愈着。可以把伤痛缩小成一粒干瘪的草籽,再也跃不上重生的心脏,不再守望一场又一场的大雪纷飞,在渐冷的空气中,不再纠结树叶枯黄的理由。一个人的生命要经历多少次断裂,才可以不慌不忙,坦然自若。宛如初春的树枝冒出点点新绿,宛如指尖写不完的诗情画意,宛如你今生从未来过。

我在这块石上坐了很久,沉默成散落在河滩上的每一块石。远处河流,因为地势不平,水流声大,延绵不绝于耳。近处水流平缓,偶尔一声咕咚,甚是好听。

本文刊于2025年第五期《秦岭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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