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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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亲历者的深情回望：创作背景与史诗底色的建构
（一）生命记忆的文学显影：从高原岁月到文本重构
毕淑敏以西藏阿里高原 11 年的戍边经历为蓝本，在古稀之年完成长篇新作《昆仑约定》（《当代》2025·3月刊发表），将青春记忆淬炼为跨越时空的精神图谱。小说中未定国界处的恶劣气候（氧气不足平原一半、冬季 - 40℃低温）、匮乏物资（永远带着柴油味的棉袄、夹生馒头）、简陋医疗（用雪水消毒器械、凭经验处理高原病），均源自作者真实体验。这种亲历性叙事打破了传统军旅文学的浪漫化想象，以手术刀般的精准勾勒出高原戍边的生存本相 —— 当郭换金第一次在暴风雪中为牧民接生，因缺氧晕倒在手术台时，读者触摸到的不仅是故事，更是一代人的生命烙印。正如毕淑敏所言：“我把刻骨铭心的记忆交给这部小说，让高原的云见证理想主义的花开。”
（二）使命驱动的创作伦理：在时光中打捞精神化石
创作过程中四次住院、三次急诊的生死考验，赋予作品以悲壮的宿命感。毕淑敏坦言，70 岁动笔是怕 “技艺不够” 辜负那段历史，这种近乎虔诚的创作态度，使《昆仑约定》超越了个人回忆，成为对一个时代的致敬。书中楚直医生临终前将高原病研究笔记交给郭换金的细节，恰是作者自身使命的隐喻 —— 让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戍边故事，通过文学的方式永远鲜活。梁晓声评价其 “受义务感、责任感驱动”，正点明了这部作品在当代文学中填补高原戍边题材空白的特殊价值。
二、群像雕塑：在极端环境中绽放的生命光谱
（一）女性成长的精神史诗：从 “北京丫头” 到 “昆仑之子”
郭换金的蜕变轨迹构成小说的情感主线。初到高原时，她因战友肺水肿离世而恐惧哭泣，因缝合伤口时的颤抖被质疑 “能否扛住”，这些细节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年轻生命的脆弱。但当她目睹牧民孩子因缺医少药夭折，界碑被外敌蓄意破坏，内心的使命感被唤醒：主动申请加入 “女子巡逻队”，在海拔 5000 米的争议山峰上，用冻僵的手将五星红旗插进冰缝。这一动作不仅是地理意义的守卫，更是精神层面的成人礼 —— 她不再是带着傲气的北京中学生，而是与昆仑山脉融为一体的守护者。毕淑敏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揭示了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精神涅槃，让成长故事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二）硬汉柔情的多维书写：景自连的责任困境与情感克制
景自连作为作战参谋，其形象充满张力。战场上，他智勇双全，在边境冲突中多次化险为夷，展现卓越军事才能；生活中，却陷入忠孝难两全的困境 —— 母亲病危时，他正执行巡逻任务，只能对着家信流泪；对郭换金的感情，因军人职责而深埋心底，唯有在界碑前刻下母亲名字的细节，泄露了铁汉柔情。当他在母亲去世后跪守界碑一夜，说出 “守边关也是守妈教我的道理” 时，个人情感与家国责任达成悲壮的和解。这种对军人内心矛盾的真实呈现，打破了 “高大全” 的刻板印象，让英雄形象更具人性温度。
（三）群像背后的时代剪影：从 “昆仑诊所” 看集体精神
以楚直、麦青青、潘容为代表的群像，共同编织成高原戍边的精神网络。楚直将毕生精力投入高原病研究，临终前唯一遗憾是 “还有三个数据没记录”，诠释了 “功成不必在我” 的奉献境界；麦青青从对爱情的懵懂憧憬，到在战友牺牲中领悟责任的重量，其情感历程丰富了小说的层次；潘容作为指导员，用幽默化解战士们的心理压力，展现了基层指挥员的智慧。这些人物如棱镜，折射出高原戍边生活的多元面貌，让读者看到，所谓 “英雄”，不过是无数平凡人在极端环境中选择坚守的总和。
三、主题的多重变奏：在风雪中淬炼的精神密码
（一）理想主义的当代回响：当口号化为生命实践
《昆仑约定》对理想主义的书写，超越了空洞的口号，将其具象化为日常坚守。战士们的 “约定”，是巡逻时多走一里路确保界碑安全，是暴风雪中为过往牧民让出最后一口青稞饼，是明知危险仍主动申请加入 “女子巡逻队”。郭换金在日记中写道：“理想不是挂在嘴边的漂亮话，是缺氧时依然要站直的军姿，是伤口溃烂也要完成的任务。” 这种将理想融入生命细节的书写，让崇高变得触手可及，在当代社会物质主义盛行的语境下，形成强烈的精神反照。
（二）奉献精神的深层解构：从 “牺牲” 到 “传承” 的价值升华
小说对奉献的诠释，突破了单一的英雄主义叙事，注入了传承的维度。楚直医生临终前将研究成果交给郭换金，不是简单的 “牺牲”，而是寄望于 “后来的战士少受点罪”；景自连将母亲的教诲化作守边信念，体现了个人情感与集体精神的代际传递；甚至界碑本身，也成为精神传承的象征 —— 每一代戍边者都在为它增添新的意义。这种 “功成必定有我” 的担当，让奉献精神有了更绵长的生命力，正如昆仑山上的积雪，年复一年，从未消融。
（三）生命意义的哲学叩问：在死亡阴影下绽放的存在之光
高原戍边生活中，死亡如影随形：战友因肺水肿离世，牧民孩子因缺医夭折，楚直医生为研究高原病献出生命。但毕淑敏没有停留在对死亡的悲叹，而是探寻死亡对生命意义的反照 —— 当郭换金在抢救伤员时突然意识到 “生命在高原上如此脆弱，却又如此顽强”，当景自连在界碑前刻下母亲名字时明白 “守护边关也是守护生命的尊严”，死亡成为生命价值的试金石。小说最终指向的，是对 “何为有意义的人生” 的回答：当个体生命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相连，平凡的坚守也能成就伟大。
四、叙事的艺术：在历史褶皱处的精微雕刻
（一）以小见大的史诗笔法：从诊所窗口看时代风云
毕淑敏巧妙选择高原诊所作为叙事枢纽，通过一次普通的救治、一场突发的疫情、一次边境冲突后的手术，串联起新中国边防建设的历史脉络。郭换金初到诊所时，医疗器械只有听诊器和体温计；随着楚直医生的到来，开始尝试高原病研究；多年后，诊所已能进行简单的外科手术。这个微观场景的变迁，成为边防医疗体系从无到有的见证，也折射出国家边防建设的艰辛历程。这种 “以诊所见时代” 的写法，避免了宏大叙事的空泛，让历史变得具体可感。
（二）双线交织的情感结构：爱情与使命的和弦
小说中的爱情描写，如郭换金与景自连的感情，没有沦为浪漫点缀，而是与使命形成深刻对话。他们的爱情萌芽于共同的戍边理想，在风雪中经受考验 —— 景自连为执行任务错过与郭换金的约定，郭换金为抢救伤员推迟婚期。当景自连在界碑前刻下母亲名字，郭换金在手术台坚持为战友缝合，爱情已升华为对彼此使命的理解与支持。麦青青的情感历程则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爱情的真谛：从最初对浪漫的憧憬，到在战友牺牲中明白，真正的爱情是 “能与你一起守护同一片土地”。这种将个人情感与家国责任交织的叙事，让爱情有了更厚重的底色。
（三）象征系统的建构：昆仑意象的多重隐喻
昆仑山脉作为核心象征，承载着地理、精神、哲学三重内涵。地理层面，它是 “世界第三极”，代表极端环境的挑战；精神层面，它是戍边战士的守护对象，象征国家领土与尊严；哲学层面，它是生命与信仰的试炼场，见证着人类在极限条件下的精神超越。书中多次出现的雪崩、冰河等自然现象，既是环境描写，也隐喻命运的无常与生命的脆弱；而 “云” 的意象则充满诗意 —— 郭换金常仰望高原的云，觉得 “云是天空的信，写着我们未说出口的约定”，结尾 “只有云知道” 的感慨，将个体命运融入永恒自然，赋予故事以哲学维度。
五、文学的重量：在当代语境下的精神坐标
（一）军旅题材的突破：从 “宏大叙事” 到 “个体诗学”
相较于传统军旅文学的宏大战争场景，《昆仑约定》聚焦日常戍边生活，以个体命运折射时代，开创了 “新军旅叙事” 的范式。毕淑敏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捕捉战士们的心理波动、情感褶皱，让英雄走下神坛，成为有血有肉的 “人”。这种 “个体诗学” 的书写，使作品更易引发当代读者的情感共鸣 —— 当我们看到郭换金在日记中偷偷想家，景自连收到母亲病危电报时的颤抖，会突然明白，所谓 “伟大”，往往藏在这些平凡的脆弱与坚持中。
（二）毕淑敏的创作转型：从心理书写到史诗建构
从《女心理师》的都市心理探索，到《昆仑约定》的高原史诗书写，毕淑敏完成了创作生涯的重要转型。这种转型不仅是题材的拓展，更是精神境界的提升 —— 她将个人的医学经验、心理洞察融入历史叙事，在极端环境中挖掘人性的深度。书中对高原病的专业描写（如肺水肿的急救措施、紫外线灼伤的处理），既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也体现了医者仁心与作家良知的结合。梁晓声称其 “填补了当代文学的空白”，正源于这种跨领域的创作张力。
（三）时代价值的彰显：在喧嚣中守护精神的 “界碑”
在物质主义盛行、理想主义式微的当下，《昆仑约定》如同一座精神界碑，提醒我们：有些约定，值得用一生去守护。当郭换金们在缺氧环境中坚守，当景自连们在忠孝两难中选择担当，他们用行动诠释了 “责任”“奉献”“理想” 的真正含义。这部作品不仅是对历史的缅怀，更是对当代人的召唤 —— 在人生的 “高原” 上，我们是否也能守住自己的 “界碑”，让生命在坚守中绽放光芒？
结语：
《昆仑约定》是一部用生命书写的时代史诗，毕淑敏以亲历者的视角、诗人的笔触、医者的仁心，为高原戍边战士树起了一座精神丰碑。在这部作品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段被尘封的历史，更是人类在极端环境中坚守理想、超越自我的永恒精神。当最后一页合上，昆仑山上的风雪似乎仍在耳边呼啸，那些年轻战士的身影，却已永远定格在读者心中 —— 他们是高原的守护者，更是精神的灯塔，照亮着我们在时代浪潮中前行的方向。这部作品的价值，或许正如书中所言：“有些约定，不会因岁月流逝而褪色，只会在时光打磨中愈发清晰。” 而《昆仑约定》本身，便是毕淑敏与那个时代、与所有戍边战士、与人类理想主义精神的庄严约定，它将在文学的星空中，永远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