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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泽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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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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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月

于是便披了件外衣,轻轻地阖上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是寂寂的,白日里孩子们嬉闹的秋千,此刻只是一个沉默的、黑黝黝的影子。我拣了一条通往小园深处的小径,慢慢地走。脚下的石子,给月光洗得发白,一颗一颗,温润得像是不经意洒落的玉珠。路旁的草叶上,露水已经悄悄地凝了,月光一照,便闪着极细微、极羞怯的光,仿佛每一滴露里,都珍藏着一个更小的、完整的月亮。空气里有泥土的、还有不知名花草的、淡淡的清气,吸进去,肺腑里都觉得透亮、凉润起来。

我一个人在这月华下漫步,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日里一定要说的、一定要做的,此刻都可以不理。这好像是独处的好处了,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塘月色好了。这月光,并不像正午的太阳,有着通人的威势;它是流质的,温软的,无所不在的。它漫过矮矮的冬青树丛,那些叶子便成了一团团墨绿的、蓬松的梦;它流过那架紫藤,虬屈的枝干在地上画出些疏疏落落、离奇斑驳的影子,像是怀素的狂草,又像是无人能解的篆书。我停住步,看那影子,风一过,影便微微地颤动,那字迹仿佛也活了过来,有了呼吸。

这般的景致,总让人心里软软的,生出一种既温柔又怅惘的情愫来。我忽然便想起了古人的诗句。那《春江花月夜》里的句子,是何等的孤绝与华美!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轻轻的一问,其间蕴着的,是宇宙的苍茫,是人生的微渺,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隽永的悲哀。我们此刻所见的,与千年前张若虚所见的,竟是同一轮明月么?那照过李白床前清霜的月,那在苏轼的酒杯里摇曳过的月,想来也便是这样,清清冷冷,不言不语,看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古人今人,如流水般逝去,而这明月,却总像一个冷静的、永恒的看客,这真是一件令人感到寂寞而又有些甜蜜的事。

我抬起头,从交错的枝叶间望上去。月轮已经升得更高了,光便更显得清辉熠熠。那月光其实并不是纯然的白色,而是一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浅青色,像上好的甜白瓷,在窑火中煅烧后,透出的那种温润的、内敛的光泽。天是那种明净的、微微发着亮的蓝黑色,仿佛一片无垠的深海,而月亮,便是这深海里唯一的一颗明珠了。几丝薄云,被风拉得长长的,像新撕开的棉絮,又像仙女遗落的纱巾,正慢悠悠地从月亮脸上飘过,月儿便在这云后,忽地朦胧了,忽又明澈了,像一个娇羞的少女,在悄悄地偷窥着人间。

看着这脉脉的流辉,心里那一点莫名的愁绪,也似乎被它洗得淡了。月光是公平的,它既照着朱门的绮宴,也照着寒士的蓬窗;既照着情人的偎依,也照着游子的孤影。它不言,却仿佛能慰藉一切;它清冷,却偏能温暖人心。这或许便是它的魔力了。

夜渐渐深了,风里的凉意也重了几分。远处的灯火,早已一盏一盏地熄灭了。我慢慢地踱回我的门口,再回头望时,那月,已悄然移过中天,清辉却似乎更澄澈了。我悄悄地推门进去,屋里还是那片黑暗,但我的心里,却仿佛盛满了一捧柔和的、明净的月光,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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