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沟的花火

有人说：“家庭代沟的根源常常是思想观念的不同。”我对这句话颇有感触，出自两年前我们一家人龙岩自驾跨年游的尴尬境遇。

那是 2023 年 1 月二十四节气中最后一个节气大寒当天，我们一家人按照行前安排的旅游路线，打算除夕奔赴拥有千年历史的长汀古城过年并游玩，特地提前一天出行，顺道到连城冠豸山游玩，住一夜后经由培田古村落作短暂游览后，再赶往目的地长汀。

一天半的旅途蛮顺利的，当我们下榻长汀宾馆吃完午饭后，见离当地导游带我们出游的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决定午休一下再起身。我眯了一会儿，竟没有睡意，便抬起像灌了铅的双腿，踱步来到窗前。透过玻璃，大街小巷挂满的红灯笼尽收眼底，浓郁的年味、喜庆的气氛正弥漫在路人的熙攘里。想起我们“一家子自驾出游辞旧岁、三代人结伴同行迎新春”之举，可谓一路苦旅，却换得了心灵的休整与愉悦，疲惫的身躯顿感轻松了许多。

下午三点，手机的铃声响起，一听竟是旅行社杨副总来电，说她已在大堂等候了。我连忙打电话给儿子，他却说实在太累了，他们仨想好好休息，不去游玩了。突如其来的变卦，让我顿时措手无策：是规劝孩子他们呢，还是谢绝旅行社呢？冷静想了想，一路走来，导游、住宿均为热心的老同事事先联系安排的，总不能失信于人吧？此刻，心中的期待如同被风吹散的云朵，已无法再聚集，但也得硬着头皮撑起家庭和谐的“门面”。我只好悻悻带着妻子，来到大堂与杨副总相会。

“今天是除夕，我们旅行社那些年轻导游都不想接单，我只好亲自替补。”杨副总笑着说明来意，其实也是为了诚信经营。我们相视一笑，就像两面镜子，映照出的不仅是年轻人一样的身影，还有我们彼此一样的感受：现在年轻一代跟我们这代人理念、想法真不一样……

穿过三元阁古城门，沿着古街漫步到卧龙书院时，正遇景区关门谢客，无奈只好经由古老的店头街，从惠吉门登上千年古城墙。也许是故地重游，我没心思观赏美景，只觉得空荡荡的古城墙正与静悄悄的汀江水低语，嬉笑我的失落与迷茫。

最后，杨副总带我们到店头街对面的汀州文庙参观，兴许是首次造访有新鲜感，抑或感受到了历史的沉淀和文化的韵味，我那低落的心情伴随着街上鞭炮鸣放的火光渐渐明朗起来……

回宾馆后，我们一家子相约来到餐厅。餐前付款，让我一怔。没想到价格跟平常一样，这让我很是意外，因为家乡的年夜饭价格比平时要涨二至三倍，而且至少需提前一个月预订。

在香气扑鼻的包厢里，我们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其乐融融地享受着年夜饭。望着色香味俱全的客家菜肴，想起首次在客家聚居地过年，我心中顿然涌起一股无与伦比、不可替代的美滋滋味道。

窗外，忽然下起绵绵细雨，却没能阻断“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只见夜空中还不时升起五彩缤纷的烟花，仿若无数的希望在瞬间点亮。屋内，炉火熊熊，香气四溢，欢笑声与祝福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美妙和谐的交响乐。

说实话，我们的观念已算是比较前卫了，没有死守着过年必须在家“围炉”的传统习俗。选择自驾旅游过年，是基于一家人结伴同行，到哪里都是团圆。何况，到陌生的地方可以体验不一样的年味，品尝异地他乡的美食，过一个别具一格的新年，亦是美事一桩。

年夜饭后，听说古城三元阁广场是烟花集中燃放点，这下子可把小孙子乐坏了！望着儿子、儿媳带着孩子去买焰火的背影，不由勾起了我童年时年味尽在烟花爆竹里的美好回忆。随后，我们也撑起雨伞，顶着寒风细雨，姗姗来到人山人海的三元阁广场凑热闹。

一场久违的人间烟火，一个久违的过年“标配”，让我们一家子都沉浸在“烟花并作长春国，日月潜移不夜天”的喜悦中，感觉这种生活里的烟火气比什么都治愈！

正月初一清晨，天已转晴。按照家乡“初一早，初二早，初三睏甲饱（睡到饱）”的传统习俗，我们夫妻俩早早就起床了。八点半，打手机提醒儿子：该去吃早餐了！没想到他们依然睡意惺忪，听筒里传来的是含混而低沉的声音：“你们带孩子先去吃，我们不想吃，想再多睡一会儿……”

急性子的我挂断手机，嘟囔着抱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错过游览最佳时间岂不浪费？妻子则温和地劝说：“算了，年轻人爱怎么办就随他们吧。”然而，当我们带着孙子吃完早餐回到房间，等候了一个多小时仍不见动静后，不得不再手机催促：“十一点了，该起床了！”见我不耐烦的口气，他们才勉强答应，又过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过来，一见面竟抛出一句看似商量但挺扎心的话：“能不能别出去游玩？难得一个春节长假，还是以休闲为主，不要搞得太劳累。”

“不然你们想怎么办？”我抿着嘴唇，强压着怒火，语气里还是带了点嗔怪。

儿子弱弱的答道：“我在网上查了，返程可以顺道去永定，那里有一个温泉度假区……”

儿子又一次的“突袭”变更，就像临时变卦的天气，让我措手不及。想起这次过年定在长汀，出游重点也放在长汀，古城内外还有诸多景点未曾光顾，我心中那一团火，不甘心就此熄灭。妻子见我阴沉着脸，已猜出几分，从背后扯了扯我的衣袖，抢先答应。

我明白妻子的用意，但不理解儿子他们的奢求。也许，这就是代沟！我们 60 后这代人成长在那物质相对匮乏、集体主义较强的年代，更重视稳定、节俭、服从；而年轻人生活在这信息爆炸、个人价值被强调的时代，更追求自由、个性和多元选择。

瞧见气氛有点不对劲，妻子赶忙缓颊：“这几天你真的安排得太密集了，我也好疲惫。到那里泡泡温泉，放松放松也不错。”

我转念一想，他们的改变与请求，虽有点突兀，但也不无道理。更何况，家是港湾，亲情如在线的归航，而妥协正是爱的地图、温情的灯塔。

很庆幸，已是大年初一，永定天子温泉旅游度假区的酒店还有床位。待儿子在网上预订后，我们才收拾好行李驱车前往，抵达时已是傍晚。

晚饭后，儿子他们就迫不及待去泡温泉了，我推托要与去酒店前的河畔散散步后再去，妻子晓得我有散心的用意，便紧跟不舍。

对岸有个小村庄，原本沉浸在寂静夜幕中，忽然间人头攒动，锣鼓喧天，鞭炮声此起彼伏，绚丽的烟花腾空而起，犹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定睛一看，依稀可见村里正在舞龙，跟家乡的年俗一样。

一阵清脆而娇妮的声音传来，吸引了我的好奇的眼球。只见不远处的岸边，一位穿着棉裙子的小女孩，像个受惊的小鹿，紧紧抱住妈妈，嘟起小嘴巴：“我也要放烟花嘛……”眼中闪烁着祈求的光芒，撒娇缠人的样子真让人心生怜爱。

也许是拗不过孩子的执着，我们漫步返回酒店的路上，又遇见那一对母女正在河岸边燃放烟花，小女孩笑得像朵花，让我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边放烟花边欢呼雀跃的样子。

我蓦然若有所悟，孩子的执拗都是大人惯的。代沟从来不是暗渠，而是需要双向辉映的焰火。我这岸的烟花，或许正是照亮他们通往彼岸的光。

夜朦胧，灯阑珊，我们脱下浴袍，缓缓地走进温泉池内，一股暖流霎时传遍全身，所有的忧虑仿佛都被水流带走，只剩下心头的宁静和身体的放松。

辗转的旅程，源于两次无奈的变卦，更在于兴趣历史韵味与青睐现实享受的碰撞。血脉相连情难变，小心思里藏深情。一家人同行虽有异，却也能绽放出别样的亲情花火。凝望着泡池里的裸露双脚，我心中的不舍与怨气早已随着氤氲热气烟消云散……

写于 2025 年 12月 3 日·福建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