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归程的相逢

国庆与中秋的假期撞在一起，医学院的教学楼褪去往日的喧嚣，我背着塞满换洗衣物的背包，手里提着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包，脚步匆匆往学校北门口赶。天是阴沉沉的，秋风节气刚过没多久，雨丝裹着秋的寒意，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像极了家乡西吉山间清晨的露水。出门前就盘算着回家的事，往年总是大包小包扛着，这次想着要帮家里挖洋芋，倒精简了不少行李。娜娜说她姐姐的朋友李龙要回西吉，50 块钱的车费比车站便宜一半，对于还在靠生活费度日的我来说，这无疑是个实惠的选择。先前约好十点半在北门碰面，眼看时间快到，我站在学校的北门口，指尖捏着手机有些犹豫 —— 该叫叔叔还是哥？毕竟连对方的年龄都不清楚。

“嘟嘟嘟” 的忙音过后，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的声音，带着点西北人特有的爽朗。我心里一松，笑着开口：“哥，你好，我是娜娜介绍的，回西吉的，你到哪儿了？”“再等 30 分钟，路上有点堵。” 李龙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雨幕里的模糊感。我靠在北门的一个电动车旁，后面树干上的叶子已经黄了大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混着雨水贴在地面上。校门口很热闹，男生帮女生拎着行李箱，轻声叮嘱着假期注意安全；两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并肩走着，手里拿着刚买的奶茶，叽叽喳喳说着要去市区玩；还有情侣撑着一把伞，低头在手机上叫滴滴，指尖偶尔碰在一起，藏着少年人的羞涩。看着眼前的景象，记忆突然就飘远了。初中时校门口的小卖部，五毛钱一根的冰棍是夏日里的期待；高中晚自习后，父亲总是骑着摩托车来接我，车把上挂着热乎乎的烤红薯，寒风里的暖意能裹着我一路到家。那时候总盼着长大，盼着离开家乡去更远的地方，可真到了异乡，却又总在某个瞬间，被熟悉的场景勾得满心怀念。

等了 40 分钟，雨还没停，我怕李龙路上出什么事，又不敢多打电话，只好发了条消息：“哥，不着急，你注意安全。” 又过了 20 分钟，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缓缓停在路边，车窗降下，一个戴银色边框眼镜的男生探出头。他额头很高，鼻梁挺直，咬肌比常人丰满些，嘴唇也偏厚，笑的时候咬肌微微上翘，带着点憨厚的模样。“哥，我就是刚才给你打电话的。” 我迎上去，他点点头，下车帮忙放行李。可打开后备箱才发现，另外三个人的行李箱堆在一起，小小的后备箱根本塞不下。那三个人低着头滑手机，空气里满是尴尬，李龙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只能用手挠挠头。我看着眼前的窘境，赶紧说：“要不挤一挤吧，把行李放座位上，咱们稍微挪挪就行。”我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打破了凝滞的氛围。李龙眼睛一亮，连忙和我一起整理行李，把较小的箱子塞到座位底下，大一点的靠在腿边。可即便这样，空间还是局促得很，其中一个男生皱着眉说：“太挤了，我明天再回吧。” 说完便拎着行李转身走了，剩下的人沉默着上了车。

车子驶上高速，雨下得更密了，玻璃上蒙着一层雾气，远处的山峦隐在灰蒙蒙的雨幕里，连空气都透着压抑。李龙打开音乐，舒缓的旋律在车厢里流淌，我坐在副驾驶，看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有些泛白，大概是长时间开车累了。“你是哪的？” 我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苏堡王坪的。” 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带着点惊讶。“这么巧！我是田坪姚庄的，咱们离得不远啊！”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原本陌生的距离瞬间拉近。聊天中我才知道，李龙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跟着县里的师傅学修车，后来又到银川开了家汽修店，这次是趁着假期回趟家。他说起学修车的日子，冬天在冰冷的车间里拧螺丝，手冻得开裂也不敢停；夏天顶着烈日给车换轮胎，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那时候总想着，要是当初能好好上学就好了，不用这么累。”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遗憾。我听着他的话，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我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而和我差不多大的他，早已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我也跟他说起学校的事，说病理课上第一次面对标本时的紧张，说图书馆里熬夜复习的日子，说回家帮父母挖洋芋时，指甲缝里塞满泥土的踏实。他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一句：“学医是不是很难啊？”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难是难，但想着以后能帮别人看病，就觉得值了。”

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在路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李龙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他眼前散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我不知道他是在感慨自己的人生，还是在羡慕我的求学路，只觉得车厢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厚重起来。我的心里像翻涌的潮水，千头万绪。同样的年龄，同样的家乡，我们却走着截然不同的路。他在修车店里与油污为伴，我在医学院里与书本为友；他早早体会到生活的艰辛，我还在象牙塔里憧憬未来。可这不同的人生里，又藏着同样的底色 —— 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心里的那份牵挂。车子驶下高速，熟悉的乡音从路边的店铺里传来，远处的山坡上，洋芋花开过的痕迹还在，黄绿相间的田地里，大概已经有人开始挖洋芋了。李龙熄了火，笑着说：“到县上了，你家还得再走一段路吧？” 我点点头，拎着行李下车，雨水已经停了，空气里满是泥土和庄稼的清香。

“哥，谢谢你啊！” 我朝他挥手，他摆了摆手，发动车子，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站在路边，看着远方的群山，心里依旧波涛汹涌。这场秋分雨里的相逢，像一颗种子，落在我的心里。它让我明白，每一种人生都有各自的艰辛与温暖，也让我更加珍惜眼前的时光，好好读书，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那些为生活努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