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的客厅还飘着饭菜的余温,母亲正弯腰擦着餐桌,洗洁精的泡沫沾在她虎口的老茧上,像撒了把碎盐。父亲坐在沙发里翻晚报,指腹划过社会版的标题,忽然抬头说:“隔壁老林家的小子考进事业单位了,我托人打听了,明年还有招考名额,你也试试。”
我手里的咖啡刚抿到一半,温热的液体在喉咙里卡了一下。窗外的路灯把梧桐叶的影子投在茶几上,晃得人眼晕。我想起上周加班到凌晨的夜晚,地铁里只剩零星几个人,手机屏幕亮着招聘软件的页面,简历投出去像石沉大海,连个水花也没有。那时候风从地铁口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我蹲在路边哭,怕被同事看见,只能把脸埋在围巾里,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我不想考事业单位。”我把咖啡杯轻轻放在杯垫上,瓷杯与木质杯垫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母亲擦桌子的手顿了顿,直起身来看着我,围裙上还沾着饭粒:“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稳定的工作不想要,非要瞎折腾。我们那时候,能在工厂里谋个差事就谢天谢地了,哪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
父亲把晚报折起来,指节叩了叩桌面:“我和你妈不是逼你,是为你好。你看我给你列的计划表,先考编制,再找个本地姑娘结婚,房子我们帮你付首付,这路多顺?你照着走,保准没错。”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像一张网,把“我”的未来框得严严实实。
我盯着那张纸,忽然觉得眼睛发酸。去年冬天我跟他们说,我想做自由撰稿人,写自己喜欢的东西。母亲当时正在织毛衣,毛线针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那能当饭吃吗?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父亲沉默了半天,只说 “你太年轻,不懂生活的苦”。
他们总说“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可他们没尝过凌晨三点改方案的滋味,没体会过投出几十份简历却只收到拒信的挫败,没在看到同龄人晒出升职通知时,偷偷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差劲”。他们的年代,压力是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让家人过上安稳日子;而我们的年代,压力是稍微停下脚步就会被淘汰,是想实现自我价值却找不到方向,是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走。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跟母亲说我觉得很累,有时候甚至想放弃。母亲却以为我在撒娇,拍了拍我的背说:“年轻人哪有不累的?我们那时候下地干活,晒得脱皮也没说过累。你就是太娇气,不够坚强。”我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是娇气,是真的撑不住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她没办法理解我的焦虑,就像我没办法完全体会她年轻时的艰辛。
他们总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从来没人问过我,我是不是要去罗马。他们以为把最好的路铺在我面前,我就会开心,却不知道我想要的,不是别人眼中的“好生活”,而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能在疲惫的时候,得到一句“我懂你”,而不是“你在小题大做”。
夜深了,客厅里的灯还亮着,父亲在沙发上打盹,母亲还在收拾厨房。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很心酸。他们不是不爱我,只是他们的爱,带着年代的烙印,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为我铺路,却不知道这条路,并不是我想去的方向。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我想起小时候,父亲把我扛在肩上看烟花,母亲在旁边笑着喊“小心点”,那时候的我们,多亲近啊。
现在的我们,像隔着一扇透明的门,我能看到他们的关心,他们却看不到我的迷茫。我多希望有一天,他们能放下那张计划表,认真听我说一次我的想法,能对我说“你想走的路,我们支持你”,而不是“你照着我们说的做就好”。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但我还是想试试,因为我不想活成别人眼中的 “成功者”,我想活成我自己,活成一个能让自己骄傲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