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医院的玻璃窗,滤去了几分暖意,落在病床洁白的被单上,也落在她清瘦的脸庞。我伸手,指尖刚触到她的手背,便被那片冰凉惊得一缩——这双手曾为我缝补过衣角,曾在冬夜里捂热过我的脸颊,如今却枯瘦如柴,连轻微的颤动都带着力不从心的疲惫。
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走廊,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又渐渐消散在窗外掠过的风声里。我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她艰难地呼吸,胸口微弱起伏,像风中即将燃尽的烛火,明明灭灭,叫人揪着心不敢移开视线。
从前在书里读“生死有命”,总觉得那是隔着纸页的道理,冷静而客观。我知晓这世上没有鬼神,没有所谓的阴曹地府,也没有能逆转乾坤的神明,生老病死不过是自然的规律,就像花开花谢,草荣草枯,本是无可抗拒的定数。可此刻,看着病床上的她,那些读过的道理、秉持的认知,竟在一瞬间土崩瓦解,碎得连一丝痕迹都寻不见。
我想起她曾笑着说,等开春了,要去院子里种些月季,就种在去年那株老槐树下。可如今,春天还没到,她却连睁开眼睛看看窗外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我攥紧她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气渡给她,就能留住那即将溜走的生命。
走廊尽头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忽然生出一种荒唐的念头——若是真有神明,若是真有可以祈求的去处,我愿意长跪不起,在佛前燃尽所有香火,在神前磕破额头,只求祂能高抬贵手,给她多一点时间,哪怕只是多看一眼春天的阳光,多闻一次院子里的花香。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像藤蔓般疯长,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可此刻,这份不信竟成了最无力的枷锁,而那份绝望中的祈求,反倒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原来人在面对生死的鸿沟时,竟是如此渺小而脆弱,那些所谓的理智与清醒,在至亲的生命面前,不过是不堪一击的泡影。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眼皮轻轻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看向我。我赶紧凑近,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我在呢。”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最后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窗外,那里有几缕浮云,正慢悠悠地飘过天空,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我知道,她或许是在想院子里的月季,或许是在想从前的时光。而我,只能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呼吸一点点微弱,看着生命一点点从她身上流逝,却什么也做不了。此刻,我宁愿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神,宁愿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哪怕只是自欺欺人,也好过这般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日光渐渐西斜,透过玻璃窗的光线变得柔和,却也带着几分凉意。我依旧握着她的手,心里一遍遍默念着那些连自己都不信的祈愿,像个迷路的孩子,在生死的边缘,笨拙地祈求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原来,所谓的理智,在深不见底的爱与绝望面前,从来都不堪一击。而那些曾被我们嗤之以鼻的鬼神之说,不过是凡人在面对生死时,最无奈也最虔诚的寄托。
我知道,或许终究留不住她。可此刻,我只想就这样守着,就这样在心底一遍遍叩问、祈求,哪怕回应我的,只有病房里那无声的寂静,和时钟依旧不停歇的滴答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