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我同一,亦痴亦狂,虚实相生,庄周梦蝶之妙,唯求知音。
序幕
昨天夜里,我在梦中,又回到了平原郡。
“弓箭手准备!放!”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上千枚弓箭“唰”得一声射向前方。烽烟和火光一同照亮了尚且青色的天空,我忙睁开眼来,伸展了一下身体。发现我正在书案之上,身旁几位身穿铠甲的将士正在说话。
“报!大将军,弓箭手已经放箭,叛军还未见退缩之迹,下一步当如何?”
“传我将令!派几队人马加固城门,再命右威卫骑兵先前冲锋,之后命步兵向前推进。”
“末将领命!可太守,这样派兵我们的营帐就陷入无人可守的境地了啊!”
“守什么守!我誓与将士百姓共存亡!我马上起草塘报,立马派人呈送朝廷。”
说罢这位太守提起笔来写下了军情,迅速折叠整齐装入包袱中。
“这是官牒和通关的文书,还有本将军的印信,记住,一定要快。”
于是我和传令人一同上马,看着战场上拼杀的将士,我不经陷入疑惑:为什么交战双方人马都称呼对方是叛军呢?还有那陌刀不是对付吐蕃和突厥骑兵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战场上硝烟弥漫,火光在阵阵硝烟中闪烁。交战双方纷纷擂响战鼓,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大地,唤醒正在沉睡的大地。军旗被带着的士兵摇的烈烈翻飞,横刀、槊刀、宝剑,长枪,士兵们穿戴厚厚的铠甲向前冲锋。上到将领下到士卒,他们的眼里不见对生死的恐惧,只见保家卫国的决心。短兵相接的声音、战马嘶嚎的声音和战士们冲锋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马蹄声伴着阵阵鼓声,骑兵们仿佛钢铁洪流向敌军冲锋,尘土飞扬。剑影刀光中,响声冲破云霄。弓箭手们整齐等候,全部崩紧弓弦,随着一声令下,利箭黑压压的射出,在青色的空中画出一道道完整的弧线,无情的进入敌营,瞬间哀嚎遍野,一片片血花渐出。
战场上的死尸乱糟糟的躺着,血液、汗水、泪水和在一起染红了大地。哀嚎声、哭声还有少数士兵拼杀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令人触目惊心。我们绕道战场后方,一路向西前往京都。很快,我们便穿过太行山,我看向身后,赤红的太阳正在山上缓缓升起……
“啪……啪……啪……”,我将三张练习纸一个个揉成团,狠狠地扔在房门上。心里越是急躁,手里的毛笔越是不听使唤,最近还老是做奇怪的梦,写着写着还不小心睡着了。
“咣”一声,老妈几乎是把门撞开,满是怒气地站在我面前。“不想练就出去转转,不要生闷气!”老妈的怒火像晴天霹雳完全震慑住了我的烦闷。
我只能低声说:“可能这次书法大赛太重要了,我怎么也写不好……”老妈是个望子成龙的女人,一个星期前就跟亲戚们炫耀,说我这次肯定能拿到书法大赛的第一名。可是我很无奈,我不知道书写的意义在哪里。小小的书房现在对我来说就是牢笼,黯白的房间、乳白的灯光、布满线条的纸,我就像待在一个令人压抑的白色海洋里。我手上的笔并未停歇,奇怪,《勤礼碑》可是我从小写到大的。为什么感觉这一笔怎么都写不好,不是下笔重了,就是收笔不干净。
“妈,你真让我出去玩?”我心里有点胆怯,但是故作镇静地挑衅的问道。
“男子汉要顶天立地,老妈我今天给你放假!”
“我要去西安看碑林。”我平淡地抛出很久以来的愿望,现在是大学一年级的暑假,我羡慕那些可以到处旅游的朋友们,可老妈非要我回家练字拿大奖。
老妈没有理会,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照进房间,老妈说我是“着魔”了,她走出房间,两分钟后丢给我一叠人民币,“敢跟老妈顶嘴,说明你能耐了,我认输”。
下午,列车风驰电掣,飞快地穿越张着巨口的秦岭,随着列车驶入尚勤门下的火车站,我站在了古都西安的土地上。
到达西安已是夜晚,街上灯火通明,游人三三两两的在拍照留念,因为经历长时间的路程,我和朋友先到住处休息。
“明天我们先到碑林去,再去钟楼、回民街……”
“好啦,知道了。我先休息了。”
我“哗”地一下摊在旅店的床上,打开手机搜索引擎输入“西安碑林”,点开词条我看到:“石刻”“碑刻”“书法”“篆刻”等词语,我向下继续浏览。突然我看到一个关键词“颜真卿”,颜真卿,著名的大书法家。我点开蓝色的超链接进入“颜真卿”的词条,身体实在是太累了,我闭上双眼打开了朗读听着:“颜真卿,生于公元709年,卒于公元784年8月23日,字清臣,小名羡门子,别号应方,京兆万年人……”
“诏——书——到,琅琊颜氏真卿听旨!”“敕曰:琅琊颜氏真卿,朕常叹尔之德才,又为颜氏后人,故累赐功名利禄,然今遣汝劝降之事,汝竟未就。此事甚大,关乎国危。朕观尔之此举,乃有意与朕相违。念汝半生劬劳,为朝奔波,特赐毒酒一杯,留汝全尸罢,以示君臣之谊。钦——此——!”面朝西方长安方向跪拜的颜真卿缓缓直起身来,他上下整理了官服,收拾好系在腰上的玉带,端正头上的冠帽,又向着长安三叩九拜。他接过象征皇权威严的黄色圣旨,他泪眼模糊的抚摸着诏书上的每一个字,他的眼睛已经昏花。轻轻拂去圣旨上的尘土,他抬起头眼神坚毅的说道“罪臣颜真卿接旨!”就在颜真卿直直走向毒酒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这路是多么的漫长。这路程他彷佛走了一辈子,走着走着,他又想起了在千佛寺书写碑文的下午……
誕生
我,是一株沙地水稻。我在皖南的水田里已经生长了4个月了,我疯狂汲取沙地里的营养、水分。我沐浴阳光,享受微风。现在,到了收获的时节,我被勤劳的农民收割、装车,他们将我身上的种子脱粒,送到作坊去糠、碾压、脱壳、去胚、研磨、筛分和去杂,变成珍贵的粮食,再经过淘洗、蒸熟,成为千万人家餐桌上香喷喷的米饭。而我、我的身体,也就是通常说的稻草,则被一捆捆的收集起来,去除杂草,切除草头。之后浸泡在碱水里,这是为方便漂白,之后在蒸煮半天,出锅。我们被一捆捆的挑到山坡,接受阳光的洗练。山坡上已经有上一批来的兄弟们了,原本青绿的山被装饰成一片白色的海洋。“哎呀,哎呀,兄弟你挤到我了。欸,兄弟你说我们还要在这里晒多久呀?”“不知道,刚刚离开的那些前辈已经是十个月前来到这里的了。你看那边,那边是青檀树皮兄弟,我们到时候要跟他们一起到山下的作坊里去。”
冬去春来,虫鸣秋风。农田由绿到黄,又由黄到绿。十个月,终于我和弟兄们被收集起来,我们换了一个名字,叫燎草。我们被带到作坊里,被石碾碾压,碾碎成草浆。“欸呀欸呀,压疼我了,身子都碾碎了。”这之后我被暂时放到一旁,等待青檀树皮兄弟们的到来。同样,青檀树皮也经历碱水浸泡,在山上暴晒,他们,也改了一个名字,叫燎皮。之后,师傅们将他们中的杂质挑出,将一根根的燎皮锤炼成块。再用长刀将层层燎皮切成菱形小块,放入大缸中踏料,每一脚都是功夫。燎皮被装进布袋中,投入充满山泉水的大池子中,清洗皮浆。这之后,我和燎皮浆一起在池中混合均匀,一下一下的打浆。同时,加入猕猴桃藤汁做成的纸药。在经历一次次的捣练。师傅们就开始用纸帘将我们捞出。“程师傅,查师傅,我们用点劲儿,嘿呦欸,起!”“终于要出来了,听说最大的一帘有一面墙那么大,欸,青檀兄,你见过吗?”“那边不就是?上个月画圣吴道子刚在上面就画的《送子天王图》。”“以后也要让书画大家在我身上创作。”我们被捞出来后,师傅们还要计数,一百张是一摞。之后又是一层层木板压在我身上,榨出我的水分。再用水浇到我的身上,便于一张纸分离。又是一木鞭一木鞭的鞭挞,我被一张张的牵引下来,贴在用米浆刷洗过的焙面上,我,又离变成纸近了一步。我被一张张收下,摞成一沓。师傅们这时开始检查我的每一张是否合格,合格的又用剪刀剪掉毛边,折叠,称重,最后盖上我们作坊的印章,我终于拥有了完整的生命。在作坊等待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一直注视着吴道玄的画作,想象着书画大家在我身上尽情、肆意的挥洒笔墨。随着仓门的打开,我也要走向天下了。
就在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内,一名男婴呱呱落地。其父母为其起名真卿,我与真卿这辈子的缘分就此开始。
盛世
我被送往长安,同行的还有岭南的荔枝。“听说没,贵妃很喜欢我们,皇帝陛下专门为贵妃修建了道路用来运送我们呢。”我也刚好乘上了机会,能够坐顺风车到达京城。一路上青山绿水,千里江山,大唐盛世里每个人都安居乐业,繁衍生息。终于我们到达长安,“来羊肉泡,肉夹馍咧!”“波斯上等的布料咧!”“让一下,让一下,贵妃娘娘的荔枝到了!”东市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西市里有来自各国的商人;北胡南越的舞女们在一起跳舞,东洋人、西域人无不仰慕大唐的文化,纷纷来到大唐学习、经商。乐坊里演奏者皇帝为贵妃谱的《霓裳羽衣曲》,宽阔的大街上,长安的权贵们在骑马奔驰。路旁的酒肆内,新科及第的状元郎们正在举办烧尾宴,他们把酒言欢,赋文吟诗。而我就呆在商铺货架上,等待长安的文人墨客来购买选用。
“嘿,宣纸小伙,我看你都来一个月了,咋还不走啊。”说话的是柜台上的老木雕。
“没找到合心意的人,我不走。”
“欸,上个月不是清河崔氏家的大公子要挑你走吗,你可倒好,硬是从人家手里跳下去,还把人家吓了一跳,老板还跟着赔了半晌不是。”
“诶呦,木雕叔,你看那崔公子那样子,吃得身宽体胖的,指甲缝里还黏着油。我可不想身上沾满酒肉气,要是想显摆,买个金诏书让他写去,我才不跟他走呢。”
“哎,年轻人呀,嘿,小声了,有人来了。”
“欸,殷夫人,您有幸到我们店里来呀,来买些啥呀?”“我屋小子该上学了,来给他买点纸笔。”“巧的很了么这,我们刚好进了批新来的泾县宣纸,质量么麻达,千年不朽。”“那成,给我拿一刀,娃用就用好的”。我注视着这位妇人,听着老板十分客气的语气,这位夫人身份应该不低下,可她怎么身穿布衣呢?为了得到答案,我选择跟随这位妇人离开了。
就这样,我来到万年县敦化坊颜宅。颜氏,本是琅琊人,祖上出过孔门七十二贤之首的颜回和文学家颜延之。颜家世代显贵,书香传家。前隋年间,就迁居大兴城了。“妈回来了,给我买的啥好吃的?”“你这蕞[1]娃就想着吃,在把你吃成个猪娃了。明天送你去学堂,给你买是的纸笔。好好上学去。”小真卿顿时垂下头,神情低落。“哟,我娃想哭呀,嫑哭嫑哭,给你买的甑糕吃,吃完明天好好上学去,听教书先生的话。”看来小真卿也是个可爱的娃娃呀。据说小真卿抓周时就抓到了纸笔,颜父和殷夫人顿时喜出望外。可还没高兴太久,小真卿砰的一下丢掉纸笔。原来,小真卿看到了外婆手上的石榴。颜父颜母哭笑不得,也是由着小真卿慢慢长大了。
小孩也是淘气,刚上学堂就不好好听讲,教书先生让他一笔一划的好好写字,他却在我身上乱涂乱画,给我身上弄的满身墨点。“卿娃,你今天学的啥呀,本子给我看一下。”小颜真卿慌乱的说“没有,没有学啥。”“没学啥?我咋听教书先生说你不好好听,光在纸上乱画,啊?你看你这脸跟猫动了一样!”小真卿几乎是躺在地上算无赖说道:“妈,我写不好,我写兀[2]是干啥么?”小真卿母亲则十分生气:“你达[3]要是在,你看你还敢不?”小真卿三岁丧父,自幼随母生活。童年时同一般的小孩一样,上课时不时分心望向窗外,看着蓝天发呆。教书先生一戒尺打到小真卿手上:“羡门子娃,在不好好听课,你下课留堂。”小真卿并没有留下,他偷偷溜到后院里掏鸟窝去了。“蕞娃!你给我下来!你不下来你试活一下!”小颜真卿被其母灰溜溜的提走了。
一天,小真卿又逃课了,他跟小伙伴们到大慈恩寺去耍。在慈恩寺里,他看到了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顿时,小真卿愣住了,他没有听见伙伴们要他跟上的呼喊,他沉浸在线条的海洋中了。“嘿,蕞娃!又逃学!在这做啥呢!”“老师,这是谁的字啊,这么美。”教书先生瞬间投来欣赏的眼光“嘿,你这娃还懂书法哩,这是咱有唐一朝最厉害的书法家。你看这字灵动、美吧?”小真卿在碑前看了许久,下定决心也要写出这样的书法,于是他逃课的次数少了,发奋习字的时间多了,我身上少了花猫、小狗,更多的是横竖撇捺了。墨写光了,就用黄泥蘸着水在墙上书写。“先生,咋样笔画才能写直啊?”“要用心,多练。那王献之都练完几缸水了都撵不上他达。”
此后的真卿学习勤奋努力,写字方方正正,学问渊博,还善于写文章。后来写了一句“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已是世人皆知的名句。
二十四岁这年,我随真卿一起赴吏部应试。“羡门子娃,你也来考试来咧?”一位笑脸盈盈的大叔,拍了拍真卿的背。“对呀叔。”“嫑紧张,你娘在屋等着你的喜讯呢。”“谢谢叔,我先进去咧。”“呀,你看这娃长得俊的,长得还高,跟他达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达要是能看见就好了啊!”
这场考试后,颜真卿中进士甲科,开始任吏部校书郎,也就是公认的“文士起家之良选”。而我,也有幸进入吏部,与上流的文书前辈们一同工作。殷夫人和街坊邻居看着身穿浅青色官服的真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真卿,做的好!
“嘿,小伙,办事要用心呢,咱这是给皇上干活呢,可不敢分心,弄不好杀头呢。”“嘿!羡门子娃!上班嫑摸鱼,好好对正!”前辈叮嘱我们好好工作,真卿每天校雠典籍,订正讹误。期间真卿结识了早他入部的李安。
“呀,这位兄台,你这字写得还不错,看着是学太宗年间褚侍书褚遂良的吧?”
“不错,我常临摹褚公《雁塔圣教序》,这位仁兄也对书法感兴趣吗?”
“你可算是问对人了,对了,在下李安,赵郡李氏。李某不才,曾真书求学欧阳率更欧阳询,行书求学圣人王羲之。”
“原来是李兄啊,赵郡李氏乃名门望族,请受颜真卿一拜!”说着真卿和李安互相叉手弯腰行礼。
“在下颜真卿,琅琊颜氏,今后请多指教。”
“欸,颜兄,你琅琊颜氏不也算是名门之后吗,书圣王羲之不也是琅琊人嘛!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敬称了。”
真卿笑着说:“那就都听李兄的。”
就这样,真卿在吏部认识了与他志趣相投的好友。正在同李安饮酒的真卿突然说道: “唉,李哥,我今天校对《诗经》的时候,看到秦风里有一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你说,这太平盛世,咱这下品小官,能为国做些什么呢?”先入官场的李安答道:“唉,真卿兄弟,嫑提这了,咱把自己管好,把家顾好就够了,上面的事自有官大的管。”说罢,真卿和李安没有再说话,只是喝酒。之后的日子里,他们经常一起切磋书艺,品酒论茶,对诗宴饮。真卿度过了生命中他最难忘的时光。可是这样安稳又有升职空间的工作,真卿只作了两年,他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却去世了,我同他回到洛阳守孝。在此期间,他并没有停歇,依旧每天读书习字,王琳的子孙听说他字写得不错,便请他为去世的王琳写一篇墓志。这时真卿的字还不出名,他从褚遂良中取法,还曾拜访过草圣张旭。他一笔一划的在我身上练习,还略显稚嫩。就这样几十字在我身上写完,便拿给工匠刻到石碑上了。
在洛阳守孝结束后,我随真卿回到了长安,在历任县尉、内史和殿中侍御史之后。他升任武部员外郎,就是在这一年,他结识了千佛寺的禅师楚金、书法家徐浩还有文人岑勋。一天下午,楚金法师邀请岑勋徐浩和真卿来到佛寺,真卿还叫上了李安同来。只见狭小的寺院内耸立一座宏伟的佛塔,与庄严肃穆的佛寺形成鲜明的对比,“楚金法师真是功德无量啊。”“唉,出家人哪讲什么功德,都是在行善罢了。岑夫子啊,现在佛塔已经修好了,你来写一篇文章吧,叫徐浩来题额,真卿来书写。”“好啊,这么一座宏伟的佛塔我来撰文真是太荣幸了。”“咱岑夫子写的文章我来书写真是沾了光呀。”
不一会儿,岑勋就写好了。“圣札飞毫,动云龙之气象;天文挂塔,驻日月之光辉。”“呀,美的很!夫子写的好啊,来真卿,你字写得好,请你给书写来。”楚金法师其母当年始终生不了孩子,直到有一天晚上梦见了佛祖,佛祖告诉她:“你将有孩子了。”第二天她就有了怀孕的迹象,后来楚金法师就出生了。从小楚金就与别的孩童不一样,他拒绝吃肉,也不跟同龄的小孩玩耍。当楚金七岁的时候,他竟然就开始说自己厌弃尘世,发誓要剃度出家。他开始虔诚研究佛经,九岁便剃度落发,成为一名僧人。二十岁时开始升座讲法。后来楚金法师夜晚诵读佛经,在读到“见多宝塔品”这句时,他进入超然的境界,他真的见到了多宝佛塔,塔身惟妙惟肖,彷佛就在眼前,顿时泪如雨下。楚金法师决心要建起这座多宝佛塔,整整六年的省吃俭用,塔终于建起来了。
真卿正在书写正文,他的字到这个时候已经打出了名声。“大唐西京千佛寺多宝佛塔感应碑文”,写的真好啊真卿,这个“大”字,横划起笔露锋厚重,我感受到了力量。中间行笔快速细致轻盈,收笔处顿笔回锋,墨刚好形成一个方点,含蓄圆润。撇划藏锋起笔,调制中锋快速出撇尖,轻盈挺健。接下一笔捺尖头,逐渐用力,顿挫后踢出开衩,粗壮有力,似“蚕头燕尾”,我感到刚健的动感,含蓄而又有峻利之感。横划两端粗中间细,充满筋骨力量。悬针竖,笔直落下,似一把宝剑,孔武有力。横细竖粗,撇细捺粗。撇划又像一把弯刀,斩杀不正之气。捺划踢出力量,是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的支撑。横竖撇捺之间一个线条的世界诞生,每一个字,每一条线仿佛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我,则像承受这些线条生命的大海,宽容的拥抱每一跟线条。每个字方方正正,端庄平稳,正气饱满。“粤《妙法莲华》,诸佛之秘藏也;多宝佛塔,证经之踊现也……天宝十一载,岁次壬辰,四月乙丑朔,廿二日戊戌建。”这一篇将近两千字的文章,无一涂改,完完整整写在我的身上,结体宽博,布白较匀整,字型稍方,端庄平稳,正气饱满,字的大小配合得当。整体雄伟恢弘,实也秀媚多姿。李安拿起我来,看了一遍又一遍,说道:“呀,写的太美了,秀丽婉约又不失豪放之气,美哉!”李安又开玩笑的说道:“就这一个捺划我都要学十年啊,哈哈哈,看来我要向你真卿学习啊,你出了名可不要忘记兄弟啊!”就这方被后世称为“多宝塔碑”的碑文,成为了真卿的代表作,而我也真正体会到了一次出名的感觉。随着石碑在赑屃上立起,这部作品即将流芳百世。
驚變
天宝十二年,也就是为千佛寺书写碑文的第二年。因真卿为人刚正不阿,拒不谗言阿谀,还得罪了五姓七望的子弟,受到奸相杨国忠的排挤,真卿即将被调离京城,前往平原郡,出任太守。
“哟,这不是颜员外嘛,奥,不对,马上升迁正四品下到河北[4]的颜太守啊,祝贺祝贺。您本从六品上,这可是升大官呀!”杨国忠一派的同党讥讽道。
“那可真是谢谢这位大人了,只可惜颜某害怕像您这样不为国为政只想着结党营私的人,之后可怎么办啊!”真卿笑着说完,甩了甩深绿色[5]的衣袖,头也不回走出朝堂。
回到家中的颜真卿气势低落,饭也没吃几口便走进家族祠堂。
“达、妈,我不孝啊!你们辛辛苦苦的养我,就盼着我出人头地呀,刚有点名气你们都走了啊!”真卿跪在父母的灵位下,委屈的说道。
“这次我又性急招惹了人家,现在要把我调离京城!可是我做错了吗?!”
就在真卿哭诉的同时,我看到颜父和殷夫人的魂灵走到真卿的背后,他们轻轻抚摸真卿的背,为他擦去眼泪。颜父说:“我娃没错!大丈夫立于世间不要趋炎附势,不要管这些小人。”
“达、妈,你说要不我软点,求李哥寻熟人算了。”
颜父听见之后直接给了真卿一巴掌,“呸,寻谁呀,你就去河北去,干成一番事业给这些小人们看看。”真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奇怪,咋感觉被打了一下。”,正是这一巴掌,坚定了真卿前往平原郡的决心。真卿起身又擦拭了父母的牌位,跪拜之后走出了祠堂。之后真卿收拾好行囊,抚慰好妻儿准备赴任。
到达延兴门外,李安还在挽留真卿,“我乃赵郡李氏,可以再寻关系跟皇帝说说好话,兄弟你别走啊。”真卿决绝地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能开心颜!我最看不惯这奸相了,走了也罢。李哥,多保重了。”李安见劝说不成,便说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真卿你也保重啊,到平原郡了我再寻你切磋书道!”,真卿双手交叉在胸前,向着李安,也向着长安叉手道别。
我随真卿一同到达平原郡,一路上北地的风景尽收眼底,河北道的土地平到一望无际,一览无余。真卿一路上大大咧咧,并不失落,遇到熟人也会奏乐饮酒。“真卿,你真的不后悔吗,你甘愿放弃自己的仕途吗?”真卿仿佛听见了我的呼唤,他大声道:“手持山海经,头戴漉酒巾。兴随孤云外,心随还鸟泯啊!”
“郡、原、平,欸!先生,这三个字刚好是您教过我的。”小书童稚嫩的声音吵醒了熟睡中的我,我缓缓地睁开眼。
“不错,这就是平原郡了,颜春啊,我们快加紧脚步,到太守府上任了。”
“是,先生。”说罢真卿下马快步向城里走去。城内路人三三两两走过,我从行囊中探出头来,看着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美食,心想到:这平原郡看着还不错嘛!真卿到郡府里拜见了督邮和主簿,当然还有其他官差,就穿上深绯色的官服,佩好金带开始办公了。
到达平原郡的两年后,这天傍晚,真卿正在屋内临帖。侍卫突然传话到:“报,太守,屋外自称您好友的人要见您,好像叫什么赵郡李安。”真卿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向屋外。
“呀,李哥,好久不见啊,你来咋不提前写信呢?我好多准备准备。”说着真卿忙拉住李安的胳膊走向屋内。
“你看你个大忙人,一天天都不联系我,我哪敢打扰你啊!”
“诶呀,我一天就跟百姓种种地,有时有案子再审审案,倒是李哥你在忙啥呢?”
“嗨,我到东都武部选事卢奕的幕府中了。不说这个,看,真卿,我给你带的张旭新的书帖,这是他在观看舞剑后写的。”真卿拿着这书帖,爱不释手。
“李哥,你说你来就来嘛,还给我带东西,啥也别说了,侍卫!上酒菜来!咱俩今天不醉不归!”
“李哥,你看,这是河北道的驴肉火烧,跟咱长安的肉夹馍差不多”说完,真卿就和李安边喝酒边欣赏书道,情到深处真卿甚至站起来说:“来,李哥,咱俩好久每一块切磋了,现在咱来写写看。”不多时,我身上充满灵动的线条,弯弯曲曲,又不失规律。“嘿呀,真卿,看来你平时也在练呀,我还是赶不上你呀。”酒过三巡,真卿问起了李安的近况:“长安最近怎么样?”“嗨,表面上歌舞升平,暗地里早就暗流涌动了。”真卿皱起眉头:“此话怎讲?”“先是奸相李林甫一句:“野无遗贤”,天大的笑话!圣上竟然还信了。再是圣上刚刚接见了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没问出什么就放他回去了,这一回去安禄山肯定要反啊。真卿,你在这河北道可要小心啊。”“好,李哥。”“真卿记不记得咱俩在吏部的时候,你问过我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看来不久咱俩真要穿上战衣了啊。”这场酒一直喝到天明,李安便告辞回到洛阳了。
此时,平原郡正属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管辖区域。这安禄山的谋反迹象早已显露出来。当皇帝问道他的肚子为什么这么大时,他奉承的说道:“这里面装的可都是对陛下的衷心啊!”皇帝顿时大悦,甚至还要封赏他。真卿在安禄山的地盘上自然不好受,每天安禄山都会派人来监视,美其名曰为给人生地不熟的真卿解闷。既然美酒好菜都送来了,那真卿可不得不收下。于是真卿每日与宾客在水上驾船饮酒,吟诗颂文,麻痹安禄山。这武人安禄山果然就以为:“这颜真卿,就是个花花书生嘛!不足为惧的!”真卿假托连日的大雨不断,需要防止雨讯,暗中加固城墙,疏通护城河,招兵买马,储存粮草。以应对安禄山随时可能会发动的叛乱。
风暴到来前的夜晚总是宁静的,平原城的月光洒在大街上,就像琉璃一般透亮。真卿治下的平原郡,如此的平静宁和。这晚,真卿正在帐内和安禄山派来的探子喝酒,酒到深处,探子率先说道:“颜太守啊,你我也认识这么些天了,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安禄山派来监视你的啊。”真卿摆摆手说:“兄弟,我早就知道了。这些天咱也算老相识了,我劝你弃暗投明,咱们还是好友。”忽然营帐被风吹开,伴着大风和急速的脚步声,守卫的声音传来:“报!报!颜太守!军报!军报!”真卿放下酒坛,“莫急,说。”“安禄山!安禄山反了!叛军自范阳出兵马上到平原郡了!”
天宝十四载冬,安禄山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反叛之心,他以讨伐杨国忠的借口,在范阳起兵。安禄山的势力和野心,最终吹散了瑰丽胜景的泡沫。唐帝国潜在已久的危机,以最惨烈的方式席卷了所有人。整个大唐、整个河北道没有任何准备,官军顿时节节败退,河北多数郡县都被叛军攻占。只有平原郡城防坚固,叛军没有攻下。真卿遂在我身上写下密报,速派人送往长安,禀报玄宗。玄宗初听到安禄山叛乱的消息,气得脸上的肉都震动了,大骂道:“河北二十四郡,难道就没有一个忠臣吗?!”等道真卿的密报送到玄宗手上时,他又大喜道:“这个颜真卿,我还真是不了解他啊,他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啊!”
当时平原城内守军只有三千,面对气势汹汹的叛军,真卿他又招募了一万士兵。他任用有军事才能的文臣武将们为将领,自己亲自在城门犒劳将士们。他慷慨陈词道:“将士们!我们周围都是叛军,我们不能让他们越过我们半步!想想我们的妻儿老小,想想我们的国家!将士们!杀呀!为了大唐!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说罢,真卿涕泗横流,全军上下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河北道剩余没被占领的将士纷纷领兵前来归附,朝廷也派来了援助的士兵。叛军见平原城久攻不下,于是便放弃,直奔洛阳而去。
不久,叛军攻陷洛阳,派人将洛阳将士卢奕和李安等人的头颅送到河北示众。真卿的脸震颤了,他的眼睛也瞬间放大了,他转过身去,不敢再看。还来不及悲痛,叛军又杀来了,真卿于是忍痛说:“洛阳守军李安是我多年的好友,这不是他们的头。”于是转身叫人将头颅扔了出去,自己却在暗自痛心。过了些时日才用草编成人身,接上这些首级,装殓后厚葬了他们。真卿在他们的灵位前大哭道:“兄弟对不住啊!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啊!眼下叛军示众,只能这么做啊!我,我一定拿下逆贼安禄山的头颅祭奠你!”真卿为招集其他郡的将领们,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儿子为人质。“太守!颜太守!万不可啊!”“我心意已决,就这样办!”
此时真卿的堂兄颜杲卿为常山太守,颜杲卿多次杀退叛军,还杀了叛军的将领,清除了城门的敌人。但是叛军不断地增兵,终于在天宝十五年,安禄山派史思明围攻常山,俘虏了颜杲卿的儿子颜季明,也是真卿最疼爱的侄子。叛军想以此逼迫颜杲卿投降,“投降吧,我大燕就要占有整个北方了,不要在抵抗了!”颜杲卿破口大骂安禄山:“我呸!一群乱臣贼子!我大唐众将士岂会投降叛军?”叛军见颜杲卿拒不投降,便残忍的杀害了颜季明。随后常山被攻占,颜杲卿被俘。即使被俘虏,他依旧拒不投降。被押往洛阳后,安禄山问他:“是我保举你做常山太守的,今天为什么要反叛?”颜杲卿大骂安禄山:“我呸!反叛?谁是叛军?!尔等残害百姓,祸乱国家。终会得到报应!”不耐烦的安禄山命人割下他的舌头,他依旧支支吾吾没有停下,他耗尽最后一丝生气说道:“颜家,宁死不降!”兄长和侄儿的死讯传到真卿耳中,他还来不及悲伤,叛军又反攻了。直到两年后,才找到侄儿季明的头颅。
刚下阵来的真卿就收到了侄儿季明的头骨。“我的好侄儿啊!”真卿跌跌撞撞的拿起装着侄儿头颅的盒子,还来不及脱掉身上的甲胄,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抱着痛哭。“我,我要杀了这些叛军!”“来人!来人!召集所有人!我们杀出去!给我侄子报仇!”侍卫们拼命拉住真卿,“不可啊!太守!我们同叛军兵力悬殊啊!去了也是送死啊!”,说罢真卿便放弃。真卿哭着说道:“季明啊!我,我羞愧啊!我从小看你长大啊!我拿你当亲儿子看啊!你,你怎么就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为我颜家,为大唐,从父不会让你白死的!”……“要是当时多留你一晚上就不会这样了啊!季明啊!”不知道真卿哭了多久,直到我不再听到声音。真卿,他晕厥了过去,我大声呼喊,可是,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我拼命扭动身体,奋力一跃,从案上摔下来,好痛,可我这身体上的伤痛如何与真卿的心痛比拟呢。所幸,帐外的侍卫听到了我的响动,将真卿抬回床上养病。
不知过了几天,真卿醒来了。醒来后真卿为季明置办了祭台,摆好祭品。于是说道:“拿笔来!我要为我的好侄子写祭文!”真卿拿起笔哭着重重得蘸了一笔墨写道:
现在是肃宗乾元的第一年,农历戊戌年,九月初三日壬申时。从父,不对,真卿涂掉从父二字。是第十三叔,银青光禄夫,真卿少写了一个“大”字。到这里,墨水已经写干,真卿重新蘸墨:蒲州刺史……丹阳县开国侯爵[6]颜真卿。现在用酒和美食来祭奠赞善大夫颜季明。正文是:只有你季明啊!一出生就显露出出众的美德啊!不像是一般的孩子啊!你就像是我颜家宗庙里的瑚琏[7]重器,又如颜家庭院里的香草美玉一般啊!墨,又写干了。他蘸墨又写:你每次都行善积德,“不,这句不要写了!”真卿于是涂掉这句。你经常能让我们这些长辈欣慰啊!我正希望你能幸福平安的做个好官,哪成想!这逆贼!叛军!竟然乘机起兵造反!“墨怎么干了!来人!再磨!”真卿重新蘸墨写道:你的父亲受制于,“不对!”,你的父亲被迫,“不对,还是不对!”你的父亲竭尽全力在常山做太守。我那个时候受朝廷任命,也在平原郡做太守。我仁兄,也就是你父亲爱护我啊!害怕,害怕,“算了,不写这个。”你父亲爱护我啊,让你来给我传信,墨又干了,笔也写得分叉了,真卿颤抖着蘸墨、调整笔锋。你刚刚回到常山啊!就拿回了城门!城门拿回之后,逆贼安禄山的士气大受挫折。可贼臣王承业手下拥有那么多的兵马不解救你们!“不对!”贼臣拥有,“不对,不对!”真卿擦了擦眼眶划掉“贼臣拥众不救”,又写下“贼臣拥”,他圈掉“拥”,起笔接着写道:贼臣不解救你们!以至于常山就像座孤城一样被叛军围攻啊!真卿的嘴唇已经颤抖,笔也从手中掉落,他颤抖着拿起笔,又重重的蘸了一笔墨。你父亲被擒,“不对!”,真卿涂掉“擒”,接着写道:你父亲被围陷至死!你也跟着战死啊!就像一个鸟窝被打落掉到地上,哪里还有一个完整的蛋!老天爷!你!面对这样的人间惨祸!你难道不感到悔恨吗!到底是谁造成了这等惨剧啊!就是给我一百个躯体又怎么能换回侄儿你回来啊?![8]呜呼哀哉!天子的恩泽……墨,又干了。真卿重新蘸墨写下:我受到天子的恩泽被派到河东,接近,“不!”真卿涂掉“河东近”,接着写道:我被派到河关,也就是蒲州这个地方。我请求你兄弟颜泉明再次到常山,终于找到你的遗骨。提着,“不对!”,捧着装有你头骨的木盒,从常山回来,“不!”真卿涂掉“亦自常山”。接着写道:捧着装有你头骨的木盒,于是一同回来了。真卿已经握不住笔了,他用力捏住笔管蘸墨又写道:失去你我的心是多么的沉痛啊!这悲伤令我心灵震颤,容颜憔悴!等到选定一个好日子,“不!”真卿涂掉“吉辰”,改为:选定一个日子,我要把你的遗骨放到上好的墓地,这墓地是我亲自占卜找到,只为让你入土为安。悲痛的真卿甚至分不清阳舍阴宅了,他涂掉“舍”改成了“宅”。又蘸浓墨,他继续写道:你的灵魂如果有感知的话,不要怪这暂时的飘荡,之后一定让你入土为安。呜呼哀哉!好好享用这些祭品吧!
我依然静静地躺在几案上,夜,静的出奇,风掠过树梢,树叶是否也在悲痛。真卿已经泪眼模糊了,写罢,真卿看了一眼又一眼,总觉得我的小小身体无法写出侄儿的忠烈。我的一角已经被抓出抓痕,歪歪扭扭。我能感到,这每一个字都像钢针一般扎进我的身体,更深深刺入真卿的心里。真卿!你可是写真书闻名的啊!现在怎么连起笔来啊!写时来不及蘸墨,多数字都是干枯,开始真卿还能平稳得写下“维乾元元年”五个字,到最后,已是完完全全的草书线条了。在千佛寺时真卿你是多么的容光焕发!这二百三十四个字,字字泣血啊!我身上这哪里是墨啊!这分明就是用颜家的血写成的啊!过了一会儿,真卿从椅子上坐起,又工工整整的抄写了一遍,烧掉了工整的那张祭奠,留下了我这个涂涂改改、歪歪扭扭的草稿。
与叛军抗衡数日的平原郡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城内除了镇守的士兵没有其他人了。雨,终于下了起来,账外轰隆的一声带来暴雨。我在案上静静地听着雨声,享受着风雨中的宁静。豆大的雨点落在平原郡,洗刷着血与泪混合的土地。最终这泥水汇聚起来流向大河,奔向大海。帐外的侍卫们叽叽喳喳说道:“这场雨下的美呀,农夫的地有着落了。”大雨的声音惊醒正在休息的真卿,他拉开帘子,看着账外的雨雾,吟诵到:“平原澍霖涟水覆,久矣西京此景无。余行骤雨侵途苦,伞护难遮半袖濡啊!长安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雨,李兄、侄儿,你们看见了吗。”曾经热闹非凡的街道上也只有野狗游荡,真卿看着满目疮痍的土地,他第一次对形势产生了迷茫。随着越来越多的伤兵被抬下战场,真卿不是没有想过投降。可是投降了那战死疆场的将士们那不就白白牺牲了吗,奋力抵抗的堂兄侄儿不就白死了吗?于是他自顾自的踱步,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帐外忽然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真卿快步走向帐外,原来,已经逃难的百姓们不顾暴雨又聚集了起来,“大将军/颜太守,我们不会走,您是个好官,您为了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们拿着农具木棍一样能上阵杀敌!”真卿看着这些上下一心的军民,他流下决绝的泪水,为颜家,为百姓,为大唐:不降!
落幕
此后,叛军节节败退,安禄山和史思明也被他们的逆子所杀。宝应二年春,史朝义在范阳林中自缢,历时七年的安史之乱落下帷幕。大时代的浪潮下,每个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尘。失去亲人、挚友的真卿依旧在向前行走。曾经繁荣昌盛、万国来朝的大唐急转直下,进入藩镇割据的时代。因反叛有功,真卿又被调回朝廷。我随真卿走在回长安的路上,一路上不见曾经的路不拾遗、安居乐业,只见千里孤坟、饿殍满地啊!长安,也再不是那座流光溢彩的都城。进入明德门,长安的里坊内十室九空,路边的酒肆商铺也都被洗劫一空。这还是那个“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的长安城吗?。走进大明宫,只见丹凤门的匾额已经掉落,太液池也已干枯,这还是那个“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明宫吗?在含元殿下,真卿仔细整理了官服官帽,我随真卿走上台阶,进入朝堂,此时坐在龙椅上的已经是代宗李豫了。之后,我随真卿历任工部尚书、御史大夫、浙西节度使。这期间他写下了《争座位帖》《麻云仙坛记》《大唐中兴颂》等书法作品。大历十四年,真卿又因刚正得罪宰相,被改为太子少师。
第二年,既是建中元年。这一年,真卿的勋爵以至第十二转的最高——上柱国,封鲁郡开国公,大家又叫他颜鲁公。老年达到功名真卿把自己在敦化坊的祖宅改为颜氏家族祠堂,并为父亲立庙,书撰写碑铭。真卿又拿起笔了,这一次他选择了他最拿手的真书,只不过,与他三十多年前在千佛寺时不同,真卿的背已经驼了,手也拿不稳笔了。我的身体上也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只是比不过真卿。他在我身上写下了颜氏家族为官的经历以及仕途治学经世的情况。“昔孔悝有夷鼎之铭,陆机有祠堂之颂,皆所以发挥祖德,敷演家声……三超赠,保储躬。流光盛,庙貌融。永不祧, 垂无穷。”为了拿稳笔杆,他用手腕发力,每一笔都十分用力,我的身体能感到十足的力量。曾经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的一撇一捺,真卿已经写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每一笔都带有弯曲。笔,从真卿的手中滑落,他沮丧的看着自己的这双布满老茧的手。“唉,怎么写不直了?”真卿重新拾起笔来,看到李阳冰已经书写好的篆书碑额,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对呀,我可以把篆籀笔法结合起来!”说罢,真卿在我身上重新写下一个“唐”字。与三十年前的“唐”字不同的是,第一笔改为藏锋,形状也更加圆润雄厚。第二笔横也逆锋起笔,开始重,中间轻,结束又重,整体中部向上外扩,尾部重重的骨节也消失不见了。撇划也不似弯刀一样了,末端突然的提起再留下尖尖,如同燕尾。各个笔划的两端也更加圆,横折的接笔处也不再连接,改为提案两笔,更接近隶书的笔意。所有的字不再是横平竖直,章法严谨,而是外扩浑厚,参差不齐,错落有致。化硬瘦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我感受到遒劲而凛然的骨气和气概。少了年轻时的锋利,端严中有洒脱,规矩中有变化。每个字也更加活泼立体了,只是,真卿这次写了整整一天。唉,真卿,你真的老了,其实我也老了,还好你已无法写出锋利的笔划了,不然我这老朽的身体可不一定承受的住啊。写毕,真卿便命人将我刻在石碑上了。
就在重整家族祠堂之后的第三年,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叛乱。虽然这次叛军势力不及安史之乱,但风雨飘摇的唐王朝却经不起折腾了。叛军攻陷河南大部,离长安越来越近了。为招降叛军,奸相卢杞竟然向皇上提议派真卿去李希烈营中,唐德宗李适竟然同意了。消息传来,朝野震动,除卢杞一派外所有大臣都在劝皇帝收回成命。宰相李勉甚至不惜当堂顶撞皇帝:“陛下!鲁公可是三朝元老啊!是镇压安史之乱的忠臣啊!陛下万不可派鲁公前去啊!”李适在龙椅上还搂着舞女,喝着美酒,慢悠悠的说道:“朕之所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成命岂可收回啊?”
当晚,几乎与真卿熟识的大臣都来到真卿府中,纷纷劝真卿不要前去,真卿叉手鞠躬说道:“诸公,感谢你们能来寒舍,可是,圣旨能逃避吗?”说罢真卿将他们一个个的送了回去。我躺在几案上,烛火的身影在我的身上舞蹈。真卿好似在向我问道:“我该去吗?”,我急出了眼泪,奋力扭动身体,在说:“不,真卿,你不能去啊!去了必死无疑啊!”可在真卿眼里,我只不过是受风吹的乱动罢了。真卿拿起签筒摇了起来,一下、两下、三下,签还没有投出,签筒却摔到了地上。真卿颤颤巍巍地捡起签筒,还想再摇。这时颜父的魂灵一把夺过签筒,他大骂道:“算!算!算!算出凶卦还能不去了?!”颜母的魂灵在一旁默默哭泣。真卿看着摔掉地上的签筒或许下定了决心。于是他又对着季明、李安的遗物说:“李兄,侄儿,你们说,我该去吗,去了必死无疑,不去,那就是忤逆圣旨。”李安和季明的魂灵在真卿身边一起说:“真卿/从父!去,必须去!为国死,死而无憾!”或许真卿真的听见了这些话,他收拾好象征一品大员的紫色官服,安置好家人,最后祭拜了父母兄侄一遍,看着他为之奋斗一生所修建的房舍,他踏上了前往李希烈营帐的路。
夜,静悄悄的,野风吹动着真卿的官服,吹歪了他的官帽。真卿正了正衣帽,看见在树梢上吱呀乱叫的乌鸦,继续赶路。在真卿的身后,我看到从小聪明伶俐的颜季明,同真卿一起长大的颜杲卿,跟真卿一起切磋书道的李安,还有千千万万为国赴死的将士。他们身上闪着金光,他们眼神坚毅,走着走着,这些金光一齐汇聚到真卿的身上。我听见他们在说:“从父/真卿/太守!我们都不会离开你,在你身后是我们,是整个大唐!”我躺在真卿的行囊内,聆听着这些话语,行囊里除了一块锅盔,笔纸和皇帝的圣旨就没有什么了。
见到李希烈后,真卿就开始宣读诏书。可这李希烈竟叫来部下一千人来,各个手拿尖刀,围着真卿谩骂、威胁。真卿面不改色的读完诏书,拂去官服上的尘土,大声呵斥道:“逆贼!你们这些人,受朝廷委任做官,不报答国家,现在还要造反!”李希烈见硬的手段不行,瞬间便改变了脸色,笑脸盈盈的说:“太师,我登基后,还想请您来当宰相啊。”真卿瞬间气血上头,怒喷了一口血说道:“我呸!汝等逆贼!还想登基!真是何等的狂妄!你听过颜常山没有?那是我堂兄,当年安史之乱时被俘拒不投降。我己近八十[9],是不会屈服于你们的!”说罢李希烈的笑脸瞬间消失,命人将真卿软禁起来。
在狭小的房屋之内,真卿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于是拿出笔墨,将我摊开,在我身上写下了遗书和墓志铭。真卿开始下笔后,我和颜春遍哽咽不止。
“颜春啊,不要悲伤了,我也该走了。墨都干了,快磨墨吧。”真卿安慰颜春道。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先生这样为国为民操劳一生的好人却落的如此下场?先生当年教我认字读书,可书中并没有您这样的啊。”颜春并没有停下磨墨的手。
“好了,你能认识很多字我就很高兴了。我死后你就帮我收尸吧,我想要完整的身体,我怕到了阴间李哥侄儿他们不认识我啊。”说完屋内只剩下颜春和我无声的哭泣。
在他沉痛写完这绝笔后,他抚摸着我说道:“这辈子都是我在给别人写字,今天,终于可以为我自己而写了啊!”“宣纸啊,你也跟了我一辈子了,你说,这写字是为了啥呢?”望着窗外,大片大片金黄色的麦子亟待收割。他说道:“也罢,我这一辈子,不过就是麦子成熟了一百五十次而已啊。”真卿是否又想起了在平原郡和百姓们在一起劳作的日子。“李哥,侄儿,你们准备好啊,我就要来寻你们了!”
后来,叛军节节败退,李希烈也一退再退。叛将在我们住处架起干柴,怒着说道:“快投降!不然就烧死你!”,真卿并没有理会,他支起身来,快步走向火边。突然地,真卿直接一跃跳入火中,叛将急忙拉住他。于是李希烈派人前往诱降,使者说:“诏书来了!”真卿看着身穿朝服的使者缓缓向他走来,手上拿着代表无上权力的诏书。在使者后面还有一位端着三彩釉色酒壶和酒盅的副使,瞬间,真卿怔住了,他什么都明白了。于是他收拾了一下官服,跪拜听着……
“颜真卿!你没有完成使命,皇上要赐你死!”真卿低着头羞愧地说:“罪臣未完成使命,确实该死,敢问使者是何时从长安来的?”“我们从大梁[10]来。”真卿瞬间抬起头来,怒骂道:“原来是逆贼!还敢称诏!来吧,我颜家,为国死者数百人有余,不差我一个了!”随后真卿瞪大眼睛,正了正官服,对着叛军冷笑道:“正义!是杀不完的!我还有儿子,儿子还有儿子,即使我颜家被杀光,大唐依然有千千万万正义的人!”“别废话了,喝了快上路!”“我乃堂堂上柱国公爵,大唐的臣子,琅琊颜氏之后。闪开!我自己来!李哥,侄儿,我来了!”
对着长安三叩九拜之后,真卿咬舌自尽,紫色的官服浸满猩红的鲜血。又是一轮巨大的太阳出现,不过这次是夕阳,大地、天空、山川也染上殷红。绯色的大河静静地向东流淌,一只乌鸦融入绛色圆盘的裂纹处,发出阵阵刺耳的鸣叫。在几案上的我目睹着这一切,我大声喊道:“不!不……”
夢境
“不,不!不要!”我猛地坐起来,快速睁开双眼。我伸了伸腿脚,被子也被我踢到床下。看着朋友头上初生的太阳,原来,只是一场梦境。我的身体十分沉痛,脑中不断回闪起颜真卿的一生。“嘿,起床!走,咱今天要去碑林”。我快速的穿好衣服,走上去往博物馆的道路。
走进碑林,我像置身于黑色的原始森林,一方方黑色、高大的石碑矗立着。在这万千石碑中我一眼就看到了这块名叫《多宝塔碑》的石碑。“这是大书法家颜真卿在公元752年的作品,风格俊秀。”我看着黑乎乎的石碑,仿佛又置身于千年前千佛寺中。石碑上的字一个个跳了出来,涌入我的脑中。走到石碑的另一侧,我看见一位穿着唐代服饰的老先生。老先生欣慰地看着碑文,奇怪的是他喊身边的年轻男子为兄长[11]。“这边是《祭侄文稿》,又叫《祭侄季明文》。这是安史之乱中颜真卿为战死的侄子颜季明所写的祭文,是颜真卿最为重要的墨迹作品,后世称为天下第二行书”。老先生看着发黄的纸张,留下了泪水。身边年龄尚小的青年安慰着他。 “这是颜真卿存世的最后一块碑石,《颜氏家庙碑》,是颜真卿为父立庙时所撰,书写颜氏家族世代为官的经历。……公元1133年,宋高宗赵构御赐颜真卿庙额为“忠烈”,尊其为神。这就是书法史上仅次于书圣的颜真卿的一生。”导游简简单单的讲解,讲述完颜真卿的一生。
我看着这些活生生地石碑,我的手不自觉地伸了上去。我的手掌感受着石碑的温度,手触摸到每一个笔划高低起伏的凹槽处。老先生看见我,并没有觉得奇怪,反而送给我一支毛笔,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励我写下去。于是我的手又在空中起势,在脑海中想像着每一个字的点划。奇怪,总感觉这位老先生我在哪里见过。“嘿,出来玩还想着你那书法!走啦,导游都走到前面了!”我猛地想到了什么,于是我拼命的找寻刚才的老先生。当我在转身寻找的时候,他们早已走出人流,笑着向着相反的、光亮的门外走去。这一切显得有些不真实,可我手上的笔还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之后,我和朋友在西安度过了我的假期。回到家,老妈笑着问:“怎么样,玩的开心吧?”
“嗯,不错,不过我还要继续练书法。”
“咦,奇怪了,怎么出去一趟还更想写了?”老妈疑问道。
我没有正面回答老妈的问题,径直走进书房。与以往每次机械式的临摹书帖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开始脱贴书写了。一个月后,我即将踏入了大学生书法比赛的赛场。
“嘿!快起来!你看现在几点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起疲倦的脑袋,目光移到挂钟上。
“怎么七点半了!老妈!你怎么不早叫我!”
“谁叫你一天就知道临时抱佛脚,夜里还‘努力’呢?”
于是我急忙下床穿衣服。出门前,老妈又开始唠叨了:“诶,证件都收好没?笔墨工具收拾好没?”我可来不及听完老妈的絮叨,收拾好我的背包就出门了。“诶诶,吃了早饭再走啊!”
我飞快地奔走在路上,终于在比赛开始前进入会场。迟到和高规格大赛的压力让我非常紧张,为了缓解缓解,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当我抬起头时,镜子里又出现红色唐服的老者。是颜真卿!是的!绝对没有错。 可是由于比赛马上开始的缘故,我来不及与他对话,就走入了比赛所在的会场。
当题目发下来时,“创作一幅作品,书体不限,字数不限,篇幅……”,我愣住了,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内容。这时,我想起了颜真卿壮怀激烈的一生,于是我的作品就创作楷书《祭侄季明文》,我用方方正正的楷书又重新书写了颜真卿家族忠君爱国的一生。“维乾元元年,九月……”我一笔一划地写下每一个字,生怕没法传递出浓重的感情。在我书写过半时,我停笔了,我眼前又浮现平原郡的那个夜晚。我实在没法平复我的内心,巨大的痛苦和悲愤涌入我的心头。我的心脏,我的手腕,都在颤抖。裁判老师注意到我的状态,询问我能否继续完成比赛。我支支吾吾想要放弃时,红色的身影又出现了。颜真卿,是他又一次站在我的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接着写下去。我告诉监考老师我还能坚持,我拿起笔蘸墨、下腕、逆锋写道:“天不毁祸,谁为荼毒!”……“呜呼哀哉,尚飨!”随着铃声的想起,我上交了我的作品。大家散去后,我满会场寻找那抹红色的身影,可我不管如何呼唤,都没有找到他。
回到家后,老妈端上热乎乎的饭菜,“怎么样?比赛比得还可以吧?”
“写的还行,就是我跟你说呀老妈,我看见颜真卿了!”
老妈愣了一下:“颜真卿?就你天天念叨着要追随的人?那不是个古人吗?我看你是太入迷了,比赛结束歇两天吧。来,我熬的排骨汤,喝吧。”
几天后,我又拿起笔开始写起来。“老妈,我的书画纸用完了,给我点零钱我要买纸去。”
到文具店里,我转了三圈才在老板的指示下找到角落里的宣纸和毛笔等书法用品,这片区域积满了灰尘,与其他经常受人关顾的新式文具们形成对比。我蹲下身仔细地挑选,可是我挑了半天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我问老板:“店里只有这些纸笔吗?”
“对,你看你要哪个我给你便宜,再卖不出去也是要扔了。”说着老板又找到了几幅纸笔。
我只好从里面拿了些品质不错的,付完钱我在其他区域转起来。我听见老板小声嘀咕着:“欸,现在这年代,谁还写毛笔字啊。”听到这句话,我不免有些失落。就在我走出店门的时候,走进来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还没有收银台的柜台高,他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老板,有卖毛笔吗?我要学写毛笔字用。”
“大哥哥,你的毛笔要掉了。你也写毛笔字吗?”
我把毛笔放进袋子里收好,笑着说“嗯,小朋友。谢谢你啊。”
“太好了,你可以来我家里教我写吗?我家就在附近。”
我跟着小男孩走出文具店。沿着路走过一个村子,这村子像极了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可那村子不是早就拆迁了吗?村中的人们也仿佛认识我一样,跟热情的打招呼。我们穿过几个小孩子正在追逐嬉戏的小巷,来到一个小区。
“小朋友,你们家也在这个小区呀。”
“快点跟上了,就在前面那一栋楼。”
小男孩也真是活泼,跳着蹦着上了楼。我跟着越走越疑惑,这不是我回家的路吗?我跟着小男孩一会儿到了他家门前,小男孩叩响了房门:
“妈妈/妈,我/我回来了。”
“买个笔墨这么慢呀,菜都要凉了,快进来快进来。”
“大哥哥,你认出我是谁了吗?”
“对不起啊,现在才认出你。”
“你找到写书法的意义了吗?”
[1] 西安方言,意为“小”。
[2] 西安方言,远指代词,意为“那”。
[3] 西安方言,意为“父亲”。
[4] 此为唐代河北道,不同于今天的河北省,范围大致包括今天山东、河北及广大的东北地区。
[5] 此为唐代官服颜色,在唐代,不同品级的官员官服颜色不同、配饰也不同。下文中“深绯色”、“紫色”不再解释。
[6] 以上为颜真卿此时的爵位官职,古代书法家在创作书法时往往会先写明自己身份。
[7] 祭祀时的器皿,夏时叫“瑚”,商朝叫“琏”。
[8] 《祭侄季明文》此段原文: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
[9] 颜真卿生于709年,实年不到75岁。
[10] 叛军李希烈根据地,今河南开封附近。
[11] 颜杲卿和颜季明都在安史之乱中为国捐躯,他们牺牲时都还年轻,颜真卿相较来说是“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