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酥

与它相遇，是秋天和冬天之间，秋天的末梢，冬天即将来临。这一段时间的间隔，大约是半月，阳光就会布得很深，很宽，很溫暖。在老屋的拐角处，平时阳光不很光顾的地方，我突然有了发现，一株嫩嫩的小草，在微风中点着头，兴喜着，今天的相遇，似是一个早的盟约，也许是去年的冬天？或者是今年的早秋订下的？偏要在此时此刻实现了的。

我便喊了雨儿，她便小跑着出来，如风般轻盈。我说快看，还没有说出口，她便蹲下去，伸出了她的小手捧起了新叶，慢慢地抬起了叶片，轻轻地看，生怕它会疼得喊起来，它会从手里溜走似的。

她对这株小草便有新的发现，在它的嫩叶上一只金色的螵虫正展动着小翅膀呢，它愤怒的样子，把雨儿吓着了。

我却大笑起来。说：“不要害怕，不会伤害你的。不要去碰那些嫩叶，更不要去折那些茎，它会被轻轻折断的。”在我们老家，我们把它叫做小香酥，先是一点小小的绿色，一小点绿色的嫩茎，葡伏在庄稼地里。到长得高了一些，不见它开花，倒结了一些如酥子一样的籽，闻起来有一些臭臭的香味。很好闻的，就是那种刚收完庄稼土地的味道。肯定是父亲在收庄稼的时候，无意地把它带到了这老屋的墙角，而它却倔强地绿起来了。

我和雨儿把那份温暖与宁静的阳光留给了它们，就像留给家人一样。这个屋后的拐角处此时是温暖的、幸福的。

雨儿问：“爸爸！下雪了怎么办？”

“过一段时间我们来把它移在花盆里。”

雨儿说：“看那小虫飞起来了！真好看！”我回头看时，它正在向阳光里飞，阳光千丝万缕照下来，照进了它的小翅膀。那一株小香酥在阳光的照射下，沉默着舒展着嫩嫩的叶片，那绿色的小茎也更苍绿了。似乎阳光也照见了那绿色的血液，在那脆的轻的嫩的血管里流淌。那流淌在阳光里发出轻响。这小螵虫有可能飞向另一株小香酥，也似乎是，它是为了盟约而飞去的。

我很珍惜这种遇见，这像是完成了一种缘分，很快乐的。我和雨儿的盟约是，让这株小草好好地越过冬天，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去到田野里，当有更多的发现。我们去到刚收完庄稼的田野里。那小香酥已经成片成片地长出来了，在秋天的阳光下招摇地站着。它们壮实的长长的枝干上也结出黑色的籽，封锁在一个长形的囊夹里。凑近去，那股浓烈的香味飘过来了。而你抬起头来，却看见山坳里几株上百年的古树，高过几十米，阳光安静地在那树叶上走动，不见轻烟浮起，只有金黄的阳光一样的颜色在那里燃烧。它完全红了，如火一样。这都是成片成片的小香酥带给我们的，这块土地如此地丰硕而平静。母亲说，这些小香酥的籽是不能食的，在田野里站一个秋天，到冰雪来了，土地上都是冰雪。小香酥僵了枯了的枝叶上，有一些鸟雀就来啄食。鸟雀争抢小香酥的籽时发出的争吵，倒是冬天的一幅雪景图。来年春天父亲就把这些枯干了的小香酥埋在土里，过一段时间，平静的大地上，就有一些野狗在翻压下的泥土块里刨。刨出那些黑而结实的籽，凑近鼻子闻一闻，又走向原野的深处。

过半月，我用一个青黑色的瓦罐，取一点故乡的黑泥土，把它移在瓦罐里。移的时候，是雨儿移的，她小心翼翼地生怕蹂践了它的嫩叶，折了它的绿色的小茎，她像捧着一个小婴儿一样，她把它移在瓦罐里时，还说：“乖乖的。”她给它覆上故乡的黑土，又用她黄色的小壶浇上清水。便安置在她的小书房里。

那小样子长起来很可爱的，叶片已不再嫩绿，呈现出部分的褐色，枝干也不再绿色似地透明，也有一点硬实的褐色。把它移在窗口处，引来好奇的鸟雀的逗留，而它却高傲地仰起了头，分明已经亭亭玉立，个子明显地高了许多。比起刚来的时候，明显地多出了生命的韧劲。雨儿跟它几乎形影不离。写作业的时候要它陪着，睡觉的时候要它陪着。冬天来了，还把她的小围巾给她围住那些嫩叶。我们都被她感动了，我们把她的这些举动跟老家的人说，爷爷奶奶感动地笑开了花，流出了泪水。说这孩子是个心善的人。

等它个子再高一些，换一个大一些的瓦罐，再给它加一些故乡的黑士。到秋天小香酥结出黑籽，发出浓密的土地一般的香味的时候。她又该多高兴啊！实际，我也有内心潜在的欢喜，它不仅让我想起那块故土上的亲人，也确确实实是故乡的一部分跟我秘密地朝夕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