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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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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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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萍

几年前回家过年,母亲无意中提起翠萍的事情:“翠萍的男人,在煤矿上塌方被砸死了。”我很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着母亲:“竟有这样的事情,那她该怎么样过下去?”母亲说:“她跟这个男的有一个女儿,男的叫谷丰,跟我们一个村子,小时候常来我们家。听说矿上赔了一百多万。谷家怕她嫁出去,赔来的钱就落不在她的手上。”“她女儿刚好跟我姑娘同岁,谷丰被砸死了?。”我还是异常地震惊。母亲“嗯,嗯”地点着头,便去忙活她的年饭去了。

外面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公路上渐渐地冷清了,过年时雪怕要封锁了这路。弟弟在二楼上挂灯笼,父亲在忙着写对联。

我的脑子里便浮现出翠萍的身影,与她的过往也逐渐清晰起来了。她长着鹅蛋脸,脸上常有好看的红晕,眼睛总是眯着的,细细的、长长的,不大正眼看人,穿着很合腰身的衣服,走路昂着头,辫子就在脑后甩来甩去。她是很迷人的,我常偷偷地看她,她不看我,甚至不屑一看,只对我侧脸一笑。我因为心里有秘密,这个秘密竟然跟情窦初开有关,不敢正眼看她。我们仅仅是初中生,她跟我读初中时同届不同班。

有一天,我终于憋不住了,跟母亲说:“妈妈,我要说翠萍做媳妇。”母亲诧异地看着我,只平静地说:“如果硬要说是说得来的,等我问问。” 我就耐心地等了几天,也不小猫抓心地急不可耐,有时竟忘了。有一天放晚学,母亲说;“问着了,年龄大你叁岁。”母亲还加了一句:“女的岁数大男的不好。”这件事就此作吧,我也就安心地上我的学。一件青春萌动的事情,就此落幕,一点余波和浪花都不曾涌动或溅起。

但有一件事情,现在想起来还是很醒目的,这一件事情对于她可能影响改变了一生。

有一天,翠萍披麻戴孝,出现在她的班主任的办公室里面,引来很多围观的同学。因为是她,我就趴在她的班主任的办公室门口。听翠萍断断续续地说到:“太惨了……”也没有听见翠萍的哭声,只听她的班主任说:“死者不能复生,最关键的还是把书读好,读好书才对得起你父亲辛劳的一生。”翠萍便就哭了起来。我当时是很奇怪的,只觉得她一定遇上了大事。后来回家听父亲说,她的父亲昨天收庄稼赶牛车回家时,在一路窄处,牛惊起来翻车,一车包谷压在她父亲身上。抬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我觉得她好可怜,真想对她说坚强一点啊!

可能受她父亲意外死亡的缘故,她没有顺利考上高中,而我顺利地考取高中,又顺利地读完大学,又顺利地参加工作。因为人生道路上的际遇不同,很快我就把她忘记掉了。

听母亲说,她初中毕业后,就回家了。磨了几年的豆腐,每天背上二三十里山路到外村去卖,每个豆腐找几块钱。很厉害的,几年下来,积攒了点钱给哥哥娶上媳妇。她就去广州打工,在广州遇上同村的谷丰。

我想起来了。这个姓谷的小伙,长着一个圆脸,有一双大眼睛。不爱读书,但捉鱼摸虾,上树摸鸟蛋是个能手。他捉小鱼来,必喊我和翠萍到他家,几个人一起将鱼解剖洗净,后涂上盐巴,把鱼放在火炉边烤得滋滋冒油后,取了吃,那简直是一道美味。大家因为吃而争抢起来了,谷丰总是很谦逊地站在一边,睁着大大的眼睛,满脸很歉意地搓着双手。他在我们前两届,年龄应与翠萍相仿。

结婚以后,翠萍很幸福的。后来回家,在村子的磨坊边遇到过,那时她明显地胖了,已经见不到细腰,眼睛更长长地眯着,脸上的红晕更灿如桃花。

她一脸地笑:“你回来了?”

我被她吓着了,往右边退了一步。她斜着身子看着我。我一边点头,一边嘴里“嗯嗯”着。

她的脸上的笑容更丰满了,笑着说“有时间来家里坐。”

她家就在我家后面几排,一个山脚下。但我终究没有去,这事也就过去了。

外面的雪花更盛了,只见石阶上已经覆了一层簿簿的雪。有人戴了一个帽子,踏着雪走上来了。母亲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去,喊了一声:“翠萍!你来了。”翠萍有点讪讪的,说是想让大爹帮写副对联。

我听母亲喊她的名字,怔住了。赶忙走出来,只见她蒙着头的脸,看不到她眼睛里那快活的光芒了。我赶忙把她让进屋,把她引到父亲的桌前,那时写对联的人已经走光了。翠萍有点怯怯地,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块红布,红布里包着两张裁缝好的绿色的纸,嘴里对父亲说:“不好意思了,大爹!本不该来的,大过年的。”父亲说:“不要说憨话,孩子。明年的我也给你写。”父亲说着“孩子”的时候,有点哽咽,翠萍的眼睛也红了。母亲从灶上拿一些炸好的酥肉装在塑料袋里给翠萍,她不要母亲硬要给,一面推辞着眼睛却红了。母亲问:“在哪里过年?”翠萍说:“哥哥来接,我不愿意去,就在这里陪着二老过年。”母亲欲言又止。翠萍写好字以后要走,我赶忙把她送出院门,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硬塞给她,她哽咽着不要。我硬塞在她的口袋里,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只说:“慢慢就好了,如果要打工,可以跟我联系。这里离家近一些。”她嗯嗯着,消失在雪花里了。

翠萍终究没有跟我联系,但我始终放心不下。问母亲,母亲说翠萍现在好了,开了一个豆腐坊,雇了几个短工,她磨出的豆腐供给周围的学校。每年可以挣一二十万元。

村子里也没有谁说翠萍要改嫁,她侍候着公婆,抚养着女儿,坚强而幸福地生活着。在一个夏天的黄昏,也是在磨坊旁,天上悬着初圆之月,磨坊旁的小河清冽冽的,安静地淌着,又遇着了翠萍,她又胖了,脸上又悬着好看的红晕,眼睛又长长地眯起来。她手里拉着活泼可爱的女儿,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我摸着她的头,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谷甜,然后又轻快地挣脱翠萍的手。跑在月色中去了。

翠萍也沐浴在生活的月色中去了。这个不会被命运击败的女神,终究要在我的内心留下什么样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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