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树道|

清晨的凉风掠过耳际，我骑电摩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道旁两排黄山栾树，倒是早已醒了，枝叶舒展，俨然是这城市中最先迎接晨光的哨兵。

栾树生得一副好骨相。树干挺直，灰褐色的树皮纹理细密，犹如老学究额间的皱纹，记载着岁月的章句。枝条旁逸斜出，却不显得凌乱，分明是精心编排过的，疏密有致，错落成章。春来嫩叶初绽，是浅碧轻红，羞怯怯地窥探人间；盛夏则绿叶成荫，郁郁葱葱，为行人遮出一路清凉。

眼下正是初秋，栾树最为动人。枝头缀满了圆锥状的花序，金黄明艳，远望如霞蒸腾，近观则朵朵精致。花落之后，便结出三瓣蒴果，形似小灯笼，先是淡绿，继而转红，最后变作赭褐色。秋风过处，这些“小灯笼”轻轻摇曳，偶尔有一两个不安份，挣脱了枝头，打着旋儿飘落，竟显那份顽皮。

出于专业的热爱，我常停下车，立于树下，细细观察。栾树之花虽小，结构却极精巧。四枚黄色花瓣，基部点缀着橙红色斑纹，恰如引虫来访的路标。八枚雄蕊长短相间，一枚雌蕊居中共处。这般设计，既便于异花传粉，又避免了自花授粉之弊——草木之智，有时更胜过人工。

作为行道树，栾树实在相宜。耐旱、抗污染，树冠宽广而根系不至破坏道路，春夏有绿荫，秋日有艳色，冬季落叶又不遮蔽阳光。果实虽多，却不不碍清扫。最妙的是它不生毛虫，不招蚊蚋，免去了行人的诸多烦恼。

每日行经这栾树道，看它们春发叶、夏成荫、秋开花结籽、冬枯枝傲雪，竟如见老友，不必言语而自有默契。草木无情，人却有意，这一路的栾树，早已成为我晨昏往返的伴侣。

我想，城市里的树，大抵都是寂寞的。生在道旁，吸着尾气，听着喧嚣，却还要努力地生长，为人遮阴，给人观赏。栾树亦然，但它却以极强的韧性适应境遇，不仅存活下来，更活得蓬勃，活得灿烂。

电摩继续前行，栾树的身影不断向后掠去。

夜晚，忽又想起这些栾树。它们静立在城市一隅，不言不语，却自有一番气度。人来人往，车流如织，而栾树始终伫立，春发秋落，冬枯夏荣。它们不争喧哗，不慕繁华，却在四季轮回中自成风景。或许最好的生存之道，便是如栾树这般：深深扎根于现实的土壤，却不失自身的风姿与尊严；顺应四时的更迭与风雨的考验，却始终保持内在的节律与平静。它们以沉默的姿态诠释着生长的智慧，以年复一年的萌发与凋零，回应着城市的喧嚣与变迁。

如此看来，这一路栾树，不但是风景，更恰似行走于人间的智者。它们用枝叶书写从容，以果实点醒行人，在寻常的街道旁，完成了一种不寻常的生命的证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