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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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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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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折纸

报纸是个稀罕物,但它几乎承受了我整个童年的重量。

彩色图文印刷的新报或者被裁剪只剩粗黑标题的老报纸都曾是我的玩物。将老报纸叠上几叠,相对着撕开,那感觉不知为何远比褶皱的作业纸更令我着迷。或许是不用承受来自母亲的怒火吧,又或者我天生就是一个听话的料,不愿损失自己昂贵的作业纸去拿来玩弄糟蹋。

折叠时更加工整,细细摸来还有一层粗糙的褶纹。比沙更贴合掌纹的手感,从油条铺里顺来的几张废纸——我将拿它来做一次伟大的实验——无论谁的童年都必然躲不过的实验。它庄严,神圣,几乎承载了孩子王所有的幻想。

顶着母亲淡笑的目光,我把好几个早餐铺顺来的废纸,整整齐齐地摊在天台上。蹲得手脚麻木,让它们替我承受正午烈日的拷打。我则躲在楼梯间,远远观望。其间也有浇花的大爷路过,只是瞥了几眼,摇头轻笑。

只是怕来路不明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毫无自知之明的野麻雀弄脏了我的宝物!倒叫我心疼。晒报这一环节是神圣的,只有孩子王才懂得拥有最珍贵的物料,也只有其中的王才有打磨物料最魄力的神匠。晒过一两轮后的废纸会脱胎换骨,轻弹一下,还能发出清脆又细腻的别样声响。至此,它已今非昔比,与那沾满油渍的“臭报”再无干系,是独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圣物。

等着吧,伟大的船长将会带领他最雄奇的座舰一举攻破敌方!

我轻轻地,以至于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收好这一摞,我可不忍心提前将它们折起来,那会害了它们日月精华的苦修,硬生生破坏掉最纯粹单一的质感。幸好,我有偷学卖报的哥哥的手法,把它们卷成一筒,手里沉甸甸的厚实感是我一整个上午最大的收获。

我正醉心于厚实的收获中,耳窝里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地响动,不,是身后!来自于我的挑战者,他们毫不遮掩的动静,来势汹汹!目光如箭,战书已下,相视一笑。眼前大军临阵,充斥少年意气的几人纵然自命不凡,但被挑战的元帅怎么会感到怯懦胆怯呢?

地面咕噜咕噜转的陀螺几人是玩腻了,或许是同我较量怕了罢。捞金鱼又显得太过孩子气,几人商定要与我来同一场自由的较量——纸飞机。

规则自不必细说,只是其间手法,物料全凭自己选择。瞅见他们手里拿着的,淡黄色的,纯白的,硬的软的。各有各的本事。

指尖翻动,厚大的报纸在我手底发出愉悦的声响,沙沙的,却不挠人,环在我周边的弟兄皆是一阵笑意。不多时,一架纸飞机便折好了。但我不大满足,挥手请他们一同来折上一折,数架纸飞机顷刻陈列在面前。并非是我懒惰,羞于一次又一次地折叠。只是怕他们无赖,倒怨我没同他们分享这么好的物料,平白欺负了他们。

对着纸飞机头呼了呼气,我那体型最为庞大,颜色最为沉郁,以至于给人一种笨重却不容置疑的、宛若歼敌战机般的错觉的它,轻飘飘地起航了。天台视野开阔,遥遥望见了一支支淡黄的箭矢,或是纯白的鱼鳞,只是,落在最后的,是一架青稞馒头色的报纸飞机,我的那一架纸飞机。

天台上忽然起了一股风,托举起它,载得愈高愈远——高到我的目光不得不与太阳正面交锋,刺得生疼,但我知道它还会飞得更高。我倔强地眯上眼,直到黑点被金光彻底吞没。半晌,我才揉眼慢慢睁开。

楼宇间尚有零星战果仍在滑翔,脚边也有一两架残骸,还没正式起飞,就晕晕乎乎坠下来的。对面银色钢管支撑的衣架上,那卖油条大婶的衣服上也意外地挂了两三架。可我那架呢?我恍恍惚惚的,问着:“我的呢?”

也许是向天空发问吧,孩子们只关心着他们的战果。也许是太阳,谁知道呢。

我打心底知道,它飞得最远最高。并不是希望它无忧无虑地飞行,只是私自期待着,它能带着我那点微不足道的,不肯坠下的傲气,去到更远的地方。

终究,没人注意到那架最笨拙的纸飞机去了何方。或许是落在了谁家的院子里,又或者飞进了燕儿的窝里,落进水里。不无可能。

但我知道,它消失的方向,航线上有金色的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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