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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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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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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沉泽湖


沉泽湖,这个名字,是我依着故乡的土语音译下来的。它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我从未细究。其实所谓“湖”,并非天然,而是先人采石遗留下的一个大水坑。年深日久,雨水与泉水汇聚其中,水面渐渐开阔,四周的丘陵、祖山都环抱着它。人们顺理成章地称它为“沉泽湖”,就像一切与乡土紧紧相连的事物,不需多问来历,只需一声呼唤,便觉亲切。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沉泽湖就是村子的“后花园”。湖周围的山地种满了油茶树。秋冬时节,油茶籽在阳光下沉甸甸地挂满枝头,像一盏盏不起眼的灯,等待被收获。那是乡亲们最殷实的盼望,背篓、扁担、簸箕,一年一度的忙碌都系在这片山地上。

油茶林间夹杂着自留地:红薯、花生、西瓜、大豆、荞麦……这些并不高贵的庄稼,却是我们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和希望。土地把它的丰盈交给了人,而人又把一生的辛劳系在土地上。孩提时,我只觉得田垄间一片热闹,长大后才懂得,那些看似寻常的作物,承载着一个家庭最笃实的生计与尊严。

沉泽湖的山地与邻村相接,每逢油茶籽成熟,地界不清,总要引起争执。大人们吵得面红耳赤,孩子们却在一旁看得起劲。那时年少的我不懂纷争,只觉得乡村的日子,就连争吵也带着烟火气,是真切生活的一部分。

沉泽湖南面,是一片平展的田地。我已记不清它究竟属于哪个生产队,只依稀记得那是大队的西瓜种植地。夏天,藤蔓蔓延成一片绿海,一个个圆润的瓜藏在叶下,静待成熟。瓜棚里守瓜的人大多来自外村,其中有一个个子不高、外号叫“聋子”的人,待人极其和善。我们这些淘气孩子时常忍不住去偷瓜,他也只是吆喝几声,从不真抓。后来才知道,他竟是我的表舅。

偷来的西瓜,往往格外甘甜。烈日下,把瓜掰开,红瓤里闪着晶莹的水光,一口下去,清凉沁人心脾。那种甜味,并非来自果实本身,而是来自我们稚气的冒险与心中的窃喜。如今回想,那些夏天的笑声,依旧在记忆里回荡。

湖的东北,有一条名叫“郭修坝”的大水渠。它从郭家村蜿蜒至县城,灌溉着数千亩良田。老人们说,这水渠在解放前修了几十年也没能完工,因地界、因水源,几个村子甚至闹过械斗。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才终于修通。

水渠边建有一座磨房。每逢端午、中秋,爷爷便会和希圣、辉圣几位老人一起去磨粉。粽子、蒸包子、烤月饼的香气,便从这里飘散出来。那是粮食最匮乏的年代,食物的香气,常常比记忆更长久。我和伙伴们总爱围在磨房旁,等着分得一小块热气腾腾的点心。麦香混着甜味,是童年最奢侈的滋味。直到今天,每逢佳节,那味道都会在舌尖重现。

沉泽湖虽不大,却是生机盎然的天地。湖边水草丰茂,野鸡、凫子、水鸟、果子狸不时出没。它既是村里人放牧的地方,也是孩子们的乐园。钓鱼、捉鸟、设陷捕兽,童年的冒险几乎都在这里展开。

三里地的路程,被我们的脚步踩得滚烫。无论是放牛还是打猪草,我几乎每天都要来到这里。春天,我们寻找野刺莓和艾叶;夏天,我们在水中捉鱼虾,或烤一穗金黄的麦子;秋天,挖红薯、拾茶籽;冬天,则砍柴挖树蔸。四季轮回,湖畔见证了我的成长,也收纳了我无数的笑声。

那时候,日子虽清贫,却像湖水一样澄澈。现在回想,正是这些寻常的片段,织就了童年的底色,让人终身难忘。

然而,岁月流转。沉泽湖再难寻昔日模样。县里的二环路从湖畔穿过,湖西建起了移民新村,山顶修成了陵园。油茶林渐稀,湖水被一点点填平。往日的水声与草香,逐渐退隐在记忆深处。

乡贤们说,将来这里会建设新农村,为每户村民留下一块宅基地。或许不久之后,沉泽湖会以另一种姿态重现热闹:青山环抱,屋舍俨然,瓜果飘香,稚子嬉笑……新的图景,也许会在这里展开。

然而,无论未来如何变迁,沉泽湖对我来说,早已不仅是地理上的存在。它承载了我的童年记忆,寄托了我的乡愁,也镌刻着故乡最质朴的情感。

人这一生,总要背负一些地方。它们或宏伟,或渺小,但对你而言,是灵魂的根。沉泽湖就是这样的所在。它让我明白,所谓幸福,不过是看似平凡的日子:一口西瓜的清甜,一阵粽香的弥漫,一群伙伴的笑声。等你走得远了,才发现,那些看似寻常的瞬间,正是人生最丰盈的馈赠。

如今,当沉泽湖渐渐隐没在现实里,我才愈发明白:故乡从不只是地图上的地名,它是我们心灵的归处,是岁月里无法割舍的温柔所在。

无论它怎样变化,记忆中的沉泽湖,永远碧水环绕,野花盛开,孩童的笑声清脆而明亮。那是一片属于我的精神原乡,也是一处能安放灵魂的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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