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同日香

今年的桂花，迟迟未开。故乡门前那几株桂花树，往年中秋前后早已香满院落，而今却在渐凉的秋风里，始终沉默。母亲说，叶子是青的，枝条也不见萎，唯独没有花。是不是突来的寒意——那种由夏直入冬的冷，让它措手不及，一时忘了开花的日子。

往年一到中秋，屋前屋后都是沁人的香气。母亲喜欢趁着清晨去采，脚下沾着露，手中捧着香。她会将桂花晒干，和在茶叶里泡茶、或做成桂花糖。那时我总在院子里闻着那股甜香，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欢喜。那香气里，有家的味道，也有岁月的温暖。

而今年，桂花迟迟不语。朋友圈里有人发出感叹：今年的花都偷懒了。有人说是气候乱了，有人说花儿在养精蓄锐。可我想，花也是有心的吧，它们或许也会倦，也会思量，在合适的时候才愿意开。

昨日清晨，我在异乡推开窗，忽闻一缕淡淡的香气。那香气很轻，像风在呼吸，从空气深处一点点飘出来。我怔了一下，循香望去——楼下那棵桂花树，竟已缀满星星点点的金蕊。晨光如水，花在光里微微颤动，我有些恍惚。这香气，像从故乡飘来的；这光，也像母亲手中翻动桂花时的温柔。

这棵树，是我前几年春天种下的。它从一株细小的苗长成如今的模样，中途也经历过风雨和霜冻。谁能想到，它会在这样一个清冷的秋日里，忽然盛放？我俯身细闻，香气清澈得近乎透明，在微风中由淡渐浓，仿若在梦境里飘移，却又让人感到真真切切。

恰逢重阳。午后阳光柔和，我与母亲视频聊天。她坐在门口的竹椅上，背后便是那几株熟悉的桂花树。阳光在她银白的头发上闪闪发亮，脸上的气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一些，笑意温和。

“桂花开啦。”母亲说，语气轻快。我一愣，也笑着回：“我这边也开了。”母亲笑出声来，说：“那就对啦，这花有灵气，你想它，它就知道。”屏幕那头的风轻轻拂过，带起几片金黄的花瓣，在阳光里旋转。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世上，总有一些微妙的联系，不因距离而断。

原来，故乡与异乡的桂花，是在同一天开。千山万水之外，也能有这样的呼应。我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暖意：原来花也是有记忆的，它知道谁在等，谁在念。我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桂花盛开时做桂花糯米藕。那是秋天最香的一道甜食。藕切开，桂花与糯米的香气交织，甜得人心都软了。母亲说，秋天的桂花开得晚一些，香气更浓。那时我还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如今才明白：有些等待，是为了更好的相逢。

傍晚，我坐在阳台，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花香。光线斜斜地洒在书桌上，暖得恰好。楼下的桂花仍在开，花影摇曳，香气一层层铺满空气，轻柔而绵长，像一场无声的团圆。

我忽然想到，母亲现在大概也坐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茶，看着院子里的桂树，神情安然。我们身处两地，却在同一时刻，被同一缕香包围，香气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有时候，人走得再远，也逃不开一种命里注定无形的牵引。那些年年如期的花开，仿佛在提醒我：亲情，从不随时间和距离而消散。它就藏在风里，也藏在花香里，藏在那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

夜色慢慢笼罩下来，窗外的桂花依旧在风中轻轻摇曳。灯光映着花影，像水一样流动。我轻轻合上窗，屋里仍留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那香气，像极了母亲的笑——温柔、宁静、不需言语，却能抵达心底最深的地方。于是我想，花的盛开，也许并不只是季节的事情。它在等一个时机，也在等一种心意。今夜，我与母亲都闻到了桂花香。那一缕香气，就是远方的问候，是岁月最温柔的情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