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山,在我心里不是一座普通的山。那是家史的一段延续,也是一种精神的依托。
去年的国庆期间,我和妻子驱车上山,带着我年逾八旬的母亲和岳母两位白发老人。一路上,她们一个看山,一个问路,像两个兴奋的孩子。她们这一生从未到过井冈山,母亲一坐上车便不停看着窗外的山峦,对我说想去看看父亲当年支援井冈山建设的地方。我选择的行车路线,正是当年秋收起义转战的路径:由萍乡市安源区出发,经莲花、永新、宁冈,走向茨坪。
10月6日,我们抵达茨坪。因母亲腿脚不太方便,我们这次只在茨坪周边走走。在毛泽东旧居的土墙与木梁,还残留着过去的气息。母亲扶着门框,盯着陈设,轻声感叹。走进井冈山革命博物馆,一张张照片、一页页资料,又让那段岁月重新鲜活起来,两位老人的眼角湿润了。在八角楼里,那盏老油灯早已熄灭,可母亲的眼里似乎还亮着那一点微光。母亲坐在阁楼下的长椅上,久久不愿起身,我告诉她,毛委员当年在这里写下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对井冈山的最初印象,来自文革时期的像章。像章上,毛主席站在井冈山顶,手指远方,神采飞扬。那时的我虽然年幼懵懂,却已觉得那座山非同寻常,它在我心里是高大、雄伟、神圣的,令人心驰神往。真正踏上这座山,是1997年的“五一”。那次应战友陈光林之邀,我在井冈山走了整整一周。五大哨口的险峻、水口瀑布的清冽、五龙潭的幽深,都让我震撼。红军医院、造币厂、茅坪八角楼……连那段通往红军洞的险路,我也一步步走完。我站在北山烈士陵园里,台阶每上一步,心里仿佛都在回应先烈的呼喊;站在黄洋界上,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峦,脑子里自会响起“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豪情和那场惊心动魄的守卫,那句“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霄遁”至今仍能让人热血沸腾。
对井冈山的眷恋,在我们家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了。我的曾祖父尹瑞元,1927年参加红军,多次上井冈山传递情报,后来受党组织委派返回莲花县发展革命力量,任过农会会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白色恐怖下,他坚守理想信念,播撒革命火种。1933年,因叛徒出卖被捕,面对酷刑,他不屈不挠,英勇就义。如今,他的名字刻在井冈山北山烈士纪念碑上。此后,每次上井冈山,我都要上北上祭拜,那块纪念碑也成了我心里中的特殊符号。
父亲是县农具厂的一名锻工,六十年代曾三次被派往井冈山茨坪、拿山等地支援建设。他和工友们住在简陋的工棚里,挥汗为这片土地锻造农具、打造器械、传授技艺,助力当地的生产与建设,每次一住就是半年多。父亲常说,能为井冈山的发展尽一份力,是他一生的自豪。那些年他在山上留下的劳动与汗水,成了他晚年反复讲述的故事。
女儿高考被录取的那年7月,我第一时间休了年假,带她上井冈山。我希望她亲眼看看曾祖父战斗过、父亲奉献过的地方,感受那里的历史与情怀。我带着女儿在北山烈士陵园敬献花篮,在刻着曾祖父名字的碑前肃立默哀;登上黄洋界,仿佛能听到炮声和号角,想象先辈们冲锋陷阵的场景;在朱毛会师纪念碑前,教会她何为不忘初心。回校不久,她主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后来在工作中,她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并在2022年被新余市委授予“共产党员先锋岗”,还担任社区第一书记,用实际行动将这份信念继续传下去。
外孙女十个月大时,我们也抱着她上了井冈山。让她看一看这片红色的土地,感受一下井冈山上的阳光和山的气息。此后她上幼儿园、小学,我们多次带她去听先辈的故事,看那盏青油灯,学着在烈士碑前献花。她时常指着红军的照片好奇发问,我们就在讲述中,把那段历史变成温暖的记忆。希望有一天,它能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曾祖父洒下青春的热血,父亲挥洒汗水支边;我走过那条山路,女儿在碑前肃立。几代人往返井冈,这份情感始终没有断过。井冈山于我们,不只是地理的存在,而是一种精神寄托,是一种理想坐标,也是家族的精神家园。
如今每次重上井冈,总会有新的感悟。山中的草木仿佛都藏着往事,石径的纹理也在无声地提醒人们不忘来路。山里的竹仍在风中摇曳,溪水依旧清亮。每次仰望八角楼的灯影,我都觉得,那光还在温着人心。井冈山的情结,早已融进了我们的血脉,成为家族最珍贵的精神财富。
今年春天整理家谱时,我又翻出曾祖父的烈士证。那张泛黄的纸,沉甸甸地承载着整个家族的记忆。母亲轻声叹道:你太爷走时才三十三岁啊……我怔了一下,没作声。窗外的云影晃动着,仿佛那山也在回应她的叹息。我忽然有种冲动——再上一次井冈山,带着母亲的嘱托,带着后辈的希望。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山,寄托着自己的信念。对我们家来说,那就是井冈山,有祖辈的血,有父辈的汗,也有后人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