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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玉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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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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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爷的唢呐江湖

在冀东文化名人录中,李云的名字赫然在列。这个名字对一般人来说,可能陌生,但对我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了。

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经常有一个长得英俊潇洒的中年人来看奶奶。当时我很面妳,一见有生人来就躲在大人身后。

有一天,我正坐在炕上陪着奶奶纺线。一个穿中山装、方子脸、中等身材的男人来到我家。看到我后,他就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把糖块让我吃,我怯生生的躲在奶奶身后,不敢去接。这时,奶奶笑哈哈的说“快接着吧,他是你舅爷,我的弟弟”。从那开始,我就认识了舅爷,也听奶奶讲了很多舅爷的故事。

舅爷姓李,名云,唐山市迁西县尹庄乡(原忍子口乡)忍子口村人。他出生于艺人世家,9岁开始学吹唢呐,13岁就开始就跟随大人从事吹歌表演活动。1946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因有音乐特长,被部队领导慧眼识珠,调入文艺宣传队当了一名宣传干事。战斗间隙不忘习艺,吹歌演奏技巧日臻成熟。解放初,他被选调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空政文工团工作,专司唢呐和乐队指挥,成为整个家族的荣耀。后来舅爷和舅奶结了婚,生下了大表姑和表叔。舅爷长得英俊潇洒,又有才华,自然少不了女青年的追求。舅奶怕舅爷经不住北京繁华的大城市的诱惑,抛弃她和孩子,就软磨硬泡让舅爷转业。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舅爷转业到昌黎文工团工作,任音乐教师和指挥。

当年奶奶给我讲了很多舅爷的故事,比如土改时期,他身穿军装骑着高头大马回乡探亲给家人带来了无比荣耀;给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寡姐和两个幼小的外甥去当地政府讨说法;把聪明伶俐的二外甥接到他那里去上学,并引领他走上革命道路。但这些故事,我只记了个大概。记忆最深的就是在当地人人传颂的,舅爷在新集二月十九庙会上,与迁安唢呐高手对决,倒吹“百鸟音”的故事。

那是舅爷刚转业的那一年。凤凰山脚下新集村举办一年一度的二月十九庙会。因当时庙会规模宏大,有“京东第一庙会”之称。

二月十九那天凌晨五点多, 附近十里八乡的一百多拨花会的会首、演职员和从京、津、唐、承,内蒙、东北三省赶来的群众,早早地来到了新集村东起会的现场,等待总会首发令起会。

随着嗵、嗵、嗵三声炮响,庙会总会首宣布:二月十九新集风凰山进香庙会开始。

走在第一拨的是供奉在凤凰山顶南海紫竹禅院的“白玉菩萨”传说中的娘家,尹庄乡高台子村的花会。相传自从有庙会那天起,只要高台子花会不起会,其他花会在着急也不能走,高台子花会永远是第一拨会。待等三声炮响之后,唢呐和锣鼓声立刻响起,高台子花会载歌载舞,率先向着凤凰山进发。接着一百多拨高跷,秧歌,武会,中番,背杆等花会陆续起会。一路上,唢呐艺人们,拿出看家的本领,使出全身力气,吹奏起人们喜欢的唢呐金曲。

此时的新集街道,到处都是看庙会的群众,人们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方圆百里甚至京津,内蒙,东北三省的十万会众,将新集的大街小巷,塞的满满的,整个新集就是一个人的海洋。

花会行进的路边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玩具和游乐设施。卖糖葫芦的,卖糖人,蹦爆米花的最受孩子们的青睐,村南薄山坡戏台唱的评剧、梆子是上岁数人的最爱,年轻人则是前呼后拥的追着花会上打扮漂亮角色奔跑。

此时的人们尽情的欣赏着自己喜爱的花会和戏曲,让欢乐释放着一年的劳累和艰辛。虔诚的祈拜观音菩萨保佑家庭幸福和五谷丰登。与此同时,一场无声的竞赛正在唢呐艺人之间,悄悄展开。

二月里,春寒料峭,唢呐艺人们却吹的满头大汗,他们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所学,吹奏着不同的乐曲。有的艺人甚至甩掉棉衣,赤膊上阵,唢呐声,锣鼓声,声震林木,响彻云霄。围观群众的喝彩声和锣鼓声、小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在重多角逐的唢呐高手中,舅爷带领的唢呐班子和迁安大五里王家班的较量正在无声中进行。

说起这两支唢呐队的领军人物,舅爷和王小辫。附近的百姓都非常熟悉,多少年来。他们亦师亦友,互相切磋,又互不服气。每每遇上重大的文艺活动他们都比试一番。

舅爷转业后先是到昌黎文工团工作,不久又先后到唐山地区评剧团和遵化县评剧团任乐队教师和指挥。后因遵化评剧团解散,返回原籍。此后他曾担任忍字口公社中学音乐教师,并经常参加本县的各种吹歌表演活动,声名远播。

舅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在北京空政文工团工作多年,通晓各种乐器,尤擅吹奏大杆喇叭。他兼融百家之长,声音宏亮,节奏鲜明,顿挫有致,自成一格,深受群众欢迎。

他所传和自编曲谱30余首被收录《迁西县民间唢呐曲选》和《唐山地区唢呐曲集》一书。是当地响当当的文化名人。

王小辫是迁安大五里人,也是出生于艺人世家,从小就从事唢呐吹奏活动。每逢庙会期间,都会被临县东刘庄村请来为花会吹奏唢呐,而且代代相传。

我家就在东刘庄,舅爷回乡时经常来庄上看望奶奶。遇上王小辫他们在刘庄吹会,就互相切磋,互相学习。英雄惜英雄,两人私交很好。

这次一百多支唢呐队在新集二月十九凤凰山庙会上相遇,吹奏艺人自然都会拿出平生所学进行展示。

在这场二月十九凤凰山庙会的唢呐争霸中,舅爷与王小辫的较量尤为引人注目。随着两队人马渐渐靠近庙会中心,气氛愈发紧张而热烈。观众们自觉围成一圈又一圈,将两位唢呐大师及其队伍紧紧包围,期待着一场视听盛宴的到来。

舅爷身着传统服饰,手持一杆精雕细琢的大杆喇叭,眼神中透露出沉稳与自信。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触喇叭孔,鼓动腮帮子,一曲《百鸟朝凤》骤然响起,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弦。他的吹奏高亢激昂,又细腻婉转,仿佛真有百鸟齐鸣,穿越林间,直上云霄,让人如痴如醉。

而王小辫也不甘示弱,他选用了一把音色浑厚、制作精良的唢呐,同样选择了高难度的曲目《抬花轿》。他的演奏风格粗犷豪放,又不失细腻柔情,唢呐声如万马奔腾,又似春风拂面,引得周围观众连连叫好,掌声雷动。

两支队伍你来我往,竞相斗艳,唢呐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首动人的乐章。舅爷和王小辫在演奏中不时交换眼神,既有竞技的火花,又流露出对彼此技艺的敬佩。

这场无形的较量,不仅考验着他们的技艺,更是一次心灵的交流与碰撞。

几十首唢呐曲下来,舅爷和王小辫的比试不分伯仲。观战的群众意犹未尽,大声喊着,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舅爷和王小辫本想就此握手言和,怎奈观众热情高涨。只得拿起唢呐你来我往,再次一战。

此时的凤凰山上,香气缭绕,佛音袅袅;凤凰山下,唢呐高奏,人声鼎沸。

舅爷与王小辫你来我往大战了几十个回合。两位大师都用他们精湛的技艺和平生所学,为庙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精彩,让每一位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魅力与生命力。

在二人比试进行到胶着状态时,忽然,舅爷曲风一变,将一曲《百鸟朝凤》,反向吹奏起来。

随着一串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从唢呐中流淌而出,仿佛一只只灵动的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汇聚在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

起初,是几声清脆的雀鸣,像是黄莺在枝头婉转歌唱,又像是燕子呢喃细语。渐渐地,更多的鸟儿加入了这场盛大的音乐会。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叫着,杜鹃“咕咕咕”地应和着,喜鹊“喳喳喳”地欢唱着,画眉“啾啾啾”地鸣叫着……各种鸟鸣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突然,唢呐声一转,一声高亢嘹亮的凤鸣声响起,仿佛百鸟之王凤凰降临,百鸟纷纷停止了鸣叫,恭敬地朝拜着这位尊贵的王者。凤凰展翅高飞,百鸟紧随其后,在天空中盘旋飞舞,形成了一幅壮丽的百鸟朝凤图。

王小辫大吃一惊,不能相随。他放下喇叭杆,呆呆的站在那里,双手抱拳,甘拜下风,转身离去。

当他返回迁安途径房官营西岭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被家人紧急送回家中,不久就气绝身亡。一代吹奏高手就此陨落。

后来,舅爷从王小辫后人口中得知,王小辫身故的消息,很是悔恨和惋惜。本来是一场互相交流学习的比试,却以这一不幸结果结束,背离了交流学习的始终。他上门安慰了王小辫的后人,并与王小辫的后人们继续保持友好的往来。

几十年过去了,舅爷也在1981年仙逝,但那年二月十九凤凰山庙会上的这场酣畅淋漓的唢呐争霸的故事和他整理、谱写的几十首唢呐曲调,却流传至今,久唱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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