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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玉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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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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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小布包

国庆节前夜,妈妈悄然离去,从失去意识至永别,不过短短四个小时。她卸下了病痛,放下了对儿孙的眷恋,却留下了随身几十年,油垢斑驳的小布包,还有一串被磨得油光锃亮的钥匙。指尖轻轻触碰它们,往昔的回忆与复杂的情绪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母亲的小布包原来是白色的,受岁月的浸染变得发黑发暗,可在她心中,这却是承载一生珍视的宝物。

每逢春节、中秋,孩子们给她的压岁钱,她都视若稀世珍宝。她先拿出孙女们不用的小花手绢,仔细地将钱包好,再用一小块白布一层又一层地裹紧,最后用线绳一圈又一圈地系牢,才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衣服口袋。

到了夜晚,她总担心钱会不翼而飞,便把小布包塞进袜筒,那串钥匙也会随之放进去。这串钥匙里,有老家屋里板柜的钥匙,有院里大门的钥匙,还有我家楼房防盗门的钥匙。

时光流转,有些锁早已消失不见,我家楼房的防盗门钥匙也换了好几茬,可母亲始终舍不得丢弃任何一把。闲暇时,她就静静地摩挲这串失去实用价值的钥匙链,原本锈迹斑斑的铁链,竟被她磨得油光锃亮。无论白天无聊,还是夜晚失眠,母亲都会从贴身口袋或袜筒里摸出小布包,那是她与岁月对话的方式。

后来,母亲大胯摔伤,不能行走,只能蜷曲在床上。而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差,直至近乎失明。即便眼前一片黑暗,她仍忘不了抚摸那个用手绢包裹的小布包。

深夜,万籁俱寂,我从睡梦中醒来,常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正坐在床上,轻轻抚摸那些带着体温的纸币。

她摸索着解开一圈又一圈的线绳,层层打开布包,指尖缓缓划过一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人民币:崭新的百元大钞、带着岁月痕迹的老版大团结,还有五十元、二十元等各色纸币,甚至夹杂着早已不流通的粮票和布票。她一张一张地摸索着,脸上不时浮现出孩子般纯真的笑容。摸索完后,她又会按原样仔细叠好、包好,用线绳紧紧缠上,再摸索着放回贴身口袋或袜筒里,带着满足的微笑进入梦乡。这样的动作,一天不知要重复多少回,仿佛是她生活中最虔诚的仪式。

母亲的小布包,就像她心中最神圣的领地,谁都不能随意触碰,哪怕是天天照顾她的儿子、儿媳妇也不例外。

有时,儿媳妇或孙媳妇跟她开玩笑,故意伸手去摸小布包,她会立刻紧张地把布包收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这里就几块钱,啥也没有。”

有时儿媳妇和她打趣:“妈,我没钱了,给我点钱花呗?”她虽满心不舍,却不会直说,只是笑着回应:“我这俩钱你们谁也看不上。”

母亲“抠门”,或许是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母亲为了给我和弟弟凑齐一块五毛钱的书费,借了好几家才凑够的阴影,在她心里刻下了太深的印记,才让她把小布包里的这点钱看得无比重要。

不过,母亲偶尔也有大方的时候。

春节期间,长辈给儿孙发压岁钱是传统习俗,媳妇便逗她:“妈,孙子、孙媳,孙女你都没给过一分钱,现在都当太奶奶了,不给重孙女点压岁钱?”这时,母亲似乎听懂了,她颤巍巍地伸出干枯的双手,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小布包,解开一圈圈绳子,打开一层层布,摸索着拿出一张叠了几折的百元大钞,轻轻抚平后,微笑着递给年仅六岁的重孙女。

这是她唯一一次心甘情愿从小布包里拿出钱,或许是出于对隔辈人的偏爱吧。毕竟这个小重孙女,刚学会自己端碗吃饭时,就会坐在太奶奶的床前,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饭,这份温暖,母亲一直记在心里。

收拾母亲遗物时,我在布包最底层发现了一张1990年版的百元钞票。那是我获得“全省林业好新闻”奖后,河北人民广播电台发的奖金,我满心欢喜地把钱带回家送给母亲,想与她分享这份喜悦。母亲不善言辞,可我能真切感受到,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在文学道路上取得成就,她的心里满是骄傲。她把这张钞票叠了好几折,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舍得花掉。

如今,钞票的边角已被磨得起了毛边,字里行间晕染着点点水渍,那是母亲流淌的汗水和欣慰的眼泪。“儿啊,这钱妈收着,你要好好工作。”朴实的话语,却比任何华丽的篇章都珍贵。

那一刻我才明白,小布包里装的哪里只是钱,分明是她对孩子们所有的牵挂与骄傲。

处理母亲遗物时,我们哥仨都不忍心丢弃这个带着妈妈体温的小布包。我将它珍藏在老家的炕头,每当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了母亲,看到了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往昔。

有时,我会轻轻打开小布包。指尖抚过那些带着母亲体温的纸币,恍惚间,我又看见她坐在老院子的小板凳上,温暖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一边摩挲着布包,一边念叨着哪个孩子长高了,哪个孙子该娶媳妇了,哪个孙女该找对象了。

那串钥匙,我也郑重地收进铁盒——它们虽打不开现实中的锁,却能打开记忆的闸门,带我回到有母亲唠叨、充满烟火气的岁月。

母亲走了,但她的爱,永远藏在那个油垢斑斑的小布包里,化作我生命中最温柔的光,照亮我前行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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